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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句吴 ...

  •   撄宁和小六并没有坐车,他们口袋了的银钱很少,若是耗在车资上,待到了句吴,找不到那个叫沈遗的人该怎么办?
      此时的撄宁尚且不知道沈遗是谁。
      这一路,两人走了两个月,因为撄宁的腿脚不太好,总是走走停停,吃食能打野食就打野食,不能就在路过的镇子上买些便宜的干粮。他们不住宿,有破庙就住破庙,再不行随便一个墙头下打发下也行,毕竟是夏日,除了蚊虫多些,其他都还算好。到底是吃过苦的少年,没什么扛不住的。
      九月时两人终于是到了句吴。句吴的城门比起余杭小了很多,但是句吴的城门很好看。深青色的砖,城门上雕着漂亮的石狮子,两侧种了很多柳树,柳枝随着风一摆一摆的,有一种不可描述的柔美。
      进城很顺利,城门官微笑的看了看两人的身份文牒,看后便放行了。进了城,自然是主道,名为桑丝大道。桑丝道上人不多,远没有余杭来的热闹。但是很齐整,店铺的门头,街上的砖瓦,皆青一色,屋檐上雕着撄宁叫不出名字的吉祥兽,他们沿着桑丝大道一直往里去,街上有很多的面料铺,成衣铺,比之前他们看到的任何一个镇子或者城池都多。街上的人,不仅姑娘穿的漂亮,公子穿的也雅致,夏衣轻薄,被风吹起,飘逸极了。
      句吴城里有很多的河,几十步便是一座拱桥,这些拱桥修的还不尽相同。有些桥桥洞很多,有些却是三个孔洞,有些桥略抖,有些桥很宽,修的很随意。城中有一座三环桥,一端连着桑丝大道,一端通往城乡,一端通往召王府。召王府建在大湖上,如同城中的一座孤岛。
      “爷,句吴城真美。”
      “是啊,真是美极了。”
      “咱们找沈遗吗?”
      “找找看吧。”
      “可怎么找?这么大的句吴城。”
      “当日他既然那么说,沈遗这个名字在句吴城必然是极有名的。我猜不是官家公子,起码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爷就是聪明。”
      “小六,你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
      “呵呵。”
      “找家小一点的酒楼,咱们去打听打听。”
      “好的,爷。”

      真是一间极小的酒楼,随意居。店如名,门口没有招呼的小二,店门开的很小,往里走是一段深黑的巷子,若是大半夜进来很容易让人怀疑进了黑店。好在进了里头就敞亮了,别致的小院,树花错落有致,吃饭的人还挺多的,撄宁二人进去,门前便是一个点餐台,站着一个年轻的少年,少年长的很齐整,露着一口白亮亮的牙。
      “二位客官好。”
      “你好。”
      “呵呵,客官吃点什么?”
      撄宁和小六不知道点什么。
      “不知小的给二位推荐一下?”
      “劳烦。”
      “二位客官客气,小店的特色是大肉面,肉大又入味,面条纤细有嚼劲,物美价廉,五文一碗,如何?”
      “甚好,来两碗。”
      “爷,小的吃素面即可,小二,有素面吗?”
      “有有有,那就大肉面一碗,素面一碗,客官里面坐,面一会儿就来。”
      这一路上,撄宁若是吃肉,小六便是吃菜,撄宁若是吃菜,小六便只吃干饭,刚开始撄宁自是百般劝说,次数多了,只是拧不过小六,也就随他了。
      随意居里很热闹,吃面的客人很多,二人走了一圈,等了一小会儿,才等到两个位置。才坐下,面就到了。撄宁叫住上面的小二。
      “小二,和你打听个事。”
      “客官您说。”
      “不知你是否知道句吴城里有位姓沈名遗的公子?”
      “咳咳咳……嘘嘘嘘,客官,召王的名讳可不敢随意说。”
      是了,东越国的国姓,是沈。撄宁不禁自嘲,离了学堂的自己竟蠢笨如斯,这么久以来都未曾想到,沈遗是王族人。
      “是在下僭越了,还请小二当做没听到。”
      “那是自然,客官请慢用,小的告退。”
      “爷,这沈公子还去找吗?”
      “算了吧……如今的我们,怕是高攀不上,不如考虑一下今后的生活吧。”
      “是,爷。”

      生活的变故常常来的极为出人意料,三日后,撄宁站在三环桥上,请求见召王一面。当日,撄宁和小六去寻落脚地,找了许久都没有合适的地方。他们的银钱被这一路的奔波耗的所剩无几,原想着找个破旧一点的地方,好歹先住下来,可再破旧的地方他们亦租不起,折腾到夜仍然没有解决住的问题,二人只能随意找个有遮蔽的地方将就一晚,夜半下起大雨,两人因旅途劳累睡的很深,待惊醒身上都已湿透,就这么熬到天亮。
      第二日还没寻到住处,小六在路上晕了过去,幸好没几步处是医馆,看病的郎中不是个善人,看撄宁没什么银钱便想赶他们走,撄宁无奈把身上仅剩的一点碎银子给了郎中,千求万求好歹求得郎中开了个药方,可是这点钱只够吃两副药。郎中说,小六是劳累过去,加上之前大病过一场,如今已是虚空的厉害,若还想活下去,只能养着。
      可是,如何养?
      人在绝望的时候常常会做些傻事,譬如去做一些平常绝不会做的事情。撄宁来了三环桥,求见召王府的门人,门人倒还算客气,显然召王府没少调教,只是撄宁一无信物,二无书信,如何得门人信服?
      雨自昨夜一直未停,撄宁站在三环桥的中端,遥望着门内门外。如果召王外出,他总会回来,回来时必然将经过这座桥,必然将看到桥边的他。如果召王在府中,他总会出门,出门时必然会经过这座桥,必然将看到桥边的他。他就这么的站着,雨水顺着他的发流淌到他的两颊,顺着下巴流进脖颈,真冷啊,他冻得瑟瑟发抖,可是他不敢蜷缩,他抬着脸,高高的抬着脸,不停地向两边张望着。
      午时。一队车马从雨中缓缓而来,车队上挂着家徽,正是召王的标识。一共三辆马车,前后两辆皆为普通,中间那辆大而奢华,显然是贵人才能坐的,撄宁猜,也许召王端坐其内。他等着车马靠近,然后重重的跪倒在雨中,他大声的说:
      “在下撄宁,求见召王。”
      声音被大雨冲散,传到马车时已平常。
      撄宁重复同一句,他一次比一次的高声,只希望马车里的人能听见他的声音,能停下来。
      马车内坐着的并非召王,今日大雨,召王未曾出府。今天初一,乃是召王妃去雾山寺上香的日子,此时的车马内正是上香归家的召王妃。
      召王妃是个清冷的人,平日里并不得府中下人们的拥戴,尽管逢年过节的,召王妃从未少发红包,但因她很少笑,常崩着一张脸,若是下人们犯了一点小错,召王妃的脸色都会变得很差。她其实很少惩罚下人,只是习惯的板着脸,下人们很畏惧召王妃,常常私下里议论,也不知召王看上召王妃什么,小事上竟是言听计从。
      撄宁的声音似乎不大,可到底马车离得近,上了桥头时,撄宁的求见之语清楚的传进马车,若是往常,召王妃一定是当做没有听见,更何况人家求见的是召王,与她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关系。
      这一年来她每月的初一十五必然上雾山寺上香,为的是求得一子。她与召王成亲十载,只孕育了一个孩子,一个女孩子。自打这个孩子后,她再无出。十年已过,召王对她仍是宠爱有加,也很疼爱唯一的女儿,可是召王无子这个事情无时无刻刺痛着她,连她的奶娘都多次劝她为召王纳妾,可她不愿。她和召王少年夫妻,情谊甚笃,不能接受有另一女子来而她均分召王的宠爱,即便不是均分,只是一丝,也不行。她就是这般好妒,而召王总是说,爱极了她的好妒,既然如此她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有个儿子,她自然不用怕,可她没有。
      这三年,她看过很多大夫,吃过很多偏方,皆不能如愿。最终只能求助于神佛,吃斋念佛,样样不敢懈怠,却仍旧不能如愿。寺里的师父说,因不足,果才未到。何为因?便是要多积善德。
      于是,于大雨中,撄宁此生第一次遇见召王妃。此后的人生中,召王妃总是念着他是她的贵人而多次给予撄宁帮助。
      “你要见召王?”
      “是的,夫人,在下是撄宁,在余杭和召王有一面之缘,召王曾对在下说过,若是将来有所求,不防来句吴寻他。”
      “你倒是实诚,有所求说的这般直白。”
      “在下不敢隐瞒,实在是不得已前来求助,请夫人代为通传,撄宁在此谢过。”
      “我为何要为你通传?”
      “夫人能停下问在下所求,必心怀善意,夫人今日当是行善积德,将来上天会归福于夫人。”
      小六常常觉得自家的爷不会说话,若是他能听见撄宁今日的一番话,一定对撄宁刮目相看。召王妃听着撄宁的话,怎么听怎么熨帖,甚至她产生一种错觉,今日眼前这个落魄的年轻人,正是佛祖赐下的考验,她无论如何都要帮他如愿。
      有召王妃通传,就算是从未见过召王的人,今天都能见到召王,何况,召王对撄宁确实有很好的印象。
      只不过,召王看着落成汤鸡的撄宁,实在是有些不能言说的微妙感,似乎他见到的,总是撄宁狼狈的一面。
      “先去洗漱一下吧,这样子本王也没法和你对话。”召王招了招手,让下人带撄宁梳洗一番。

      召王书房。
      “撄宁拜见召王。”
      “洗干净了倒是挺像回事的。之前见你的时候本王觉着已经够惨了,原来还能更惨啊。”召王端坐在椅子上,闲适的打量眼前的少年。
      “上次是撄宁眼拙,失礼之处,请召王谅解。”
      “嗯。说吧,找本王有什么事?”
      “在下……在下……”
      “能说动王妃帮忙的人,本王见过的不多。怎么真的见到本王,倒是口吃了?上回见你的时候,可不是这番模样。”
      “物是人非,撄宁已不复当初的模样。”
      “哟,还和本王矫情起来。赶紧说,本王忙着呢。”
      “撄宁实在……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咳咳咳——活不下去,这叫什么话?你是病了还是残了?你不是好好的站在本王面前吗?”
      残,撄宁苦笑了一番,自己是真的残了。
      “是在下失言。并不是在下活不下去了,是在下的家仆小六快要死了。”
      “一个家仆,死了便死了。”
      “召王爷,在下只有一个家仆,这个夏日,若不是这唯一的家仆,在下怕是已经死在余杭城里了……”
      “……”
      “请召王爷救在下,和在下的家仆一回。”
      “救?本王又不是郎中,没这个本事。”
      “……”
      “行了,本王最见不得人要哭不哭的样子了,你就不能直说,要本王做什么?”
      “在下——在下想和召王借些银两。”
      沈遗实在不想当着撄宁的面失态,只是撄宁的这句话,硬是让他被刚喝进嘴里一口水呛着了。这么多少年来,还真没人求见他是为了和他借银子的。
      “还请召王应允,待小六一好,在下便想法子挣钱还上。”
      “哦?你打算借多少,又什么时候还?”
      “五两?哦,不,十两。应该用不了这么多,要不八两?”
      这段日子,沈遗的心情实在是很差,几年前的水患大伤了句吴的元气,这几年来,他和老师费尽心力只为重建句吴,奈何府里的银两只减不增,百姓们交不上税收,召王府要出钱修堤坝,建房子,即将入不敷出。如果再这么下去,句吴怕是还没重建好,召王府得先败了。
      “本王现在虽然亦是穷的厉害,但八两银子还是给的起。只是,本王并不想就这么给了你。”
      “……不知召王想让在下做些什么,但凡在下能做,一定尽心尽力。”
      “很好,本王就缺这么一个人,既然你送上门来,本王岂有浪费之理。管家?”
      “是,王爷。”
      “去库里取八两银子给撄公子。”
      “是,请撄公子随小的来。”
      “谢召王大恩。”
      “别,回头本王要你付出的代价远远要超过这八两银子,也许到时候你就不会谢我了。”
      “撄宁仍然会谢召王爷,这八两对您而言可能无足轻重,但对在下和小六而言,是如同命一般的珍贵。不管将来召王要在下做什么,在下必然倾尽全力。”
      “很好,那就记住你的话。等你的家仆好了,再来召王府。”
      “是,召王爷。”
      召王的八两银子果然解决了一切问题,小六的病吃了六副药便无大碍,花了不到二两,他们又花了二两租了个破屋子,租期一年。屋子很小,只有一间,只够放下一张床,撄宁和小六挤在一处,好在两人都瘦弱。他们在屋子外面搭了个灶台,顶上搁了一块木板,下雨时做饭,雨水能递进锅里。两人并没有什么不满足,比起无处可去,袋中无钱的日子,如今好歹有个睡觉的地方,能做上热饭,足以。
      一切安顿好已是半月后,撄宁依约前往召王府,小六坚持陪同,说要去谢过召王的救命之恩。然而,他们并没有见到召王。接见他们的是故人,林夫子。
      “林夫子?”
      “你来了,坐吧。”
      “谢夫子。”
      “我听王爷说了你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没能顺利完成学堂的学业。”
      “哦,意料之中。”
      林夫子的话倒是让撄宁苦笑了一番,原来竟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
      “是不是很奇怪我竟这么说?”
      撄宁摇头,“您说的很对。”
      “我却希望自己说的不对,你似乎变了很多。”
      “遇到那么多的事,如何能不变呢?”
      “王爷让你来,是需要用上你。如今召王府求贤若渴,你来的倒是很巧。”
      “不知召王要学生做什么事?”
      “四年前,句吴遭遇水涝,你可知晓?”
      “自是知晓,若非这一场洪涝,学生是进不了学堂的。”
      “确实。如今句吴经过几年的修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奈何召王府中已是捉襟见肘,没有更多的财力去支撑。”
      “这和召王要学生做的事情有和关联?”
      “召王府想自谋财路。”
      “可学生不会生财之道啊。”
      “撄宁,知道当初我欣赏你什么吗?”
      撄宁摇头。
      “你的执着。这世间真正难的事情极少,只要你肯去做,大部分事情都能做好。你能吃苦,受得住失败,且耐得住寂寞,你是很适合的人选。更重要的是,王爷想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去做这件事情,所以,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学生曾许诺,必定倾尽全力回报召王。敢问林夫子,学生要怎么做?”
      “都说东越乃天下最富庶的国家,你可知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桑丝?”
      “正是,东越的桑丝,甚至比黄金更贵重。东越曾经有过一座名为江城的城池,而桑丝便是江城所做。只是有一天,江城忽然就消失了。”
      “消失?一座大城,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了?”
      “我不知道江城是怎么消失的。不过,人人都说江城是突然消失的。随着江城的消失,一起消失掉的还有制桑的工艺。如今世间只有一类人还能穿着桑丝所制的衣物。”
      “谁?”
      “帝王。以前的桑丝大部分皆是上供之物,尽管江城消失了,王城里还残存了少量的桑丝。余杭城里尚有不少,而召王府中亦有一些。”
      “夫子的意思是?”
      “召王想要寻回制桑的工艺。”
      “这怎么可能?而且学生完全不懂。”
      “不懂可以学,没有人要你马上就制出一批桑布来。你和小六将会被安排进句吴最大的布庄-蓬莱布庄,进行为期一年的学习,时间并不多,你们要尽可能多学多做一些事情,且这一年里你们不可泄露自己和召王府的关系,你两可明白?”
      撄宁很想摇头,但最终他选择了点头。债已欠下,不得不还。
      “小的有一事不明。”小六忽然开口。
      “你说。”
      “蓬莱布庄内藏有制桑之秘?”
      林夫子摇头,“非也。所谓制桑,说到底就是织布。蓬莱布庄内没有制桑的秘密,但是有织布的技艺。殊途同归,借由织布的技艺或许能探明制桑之秘。稍后我会给你们一小块桑布手绢,你们且收好。”
      “小的仍然有一事不明。”
      林夫子一笑,看着小六。
      “召王府若是想知织布的技艺,直接传召蓬莱山庄即可,为何?”
      “你很聪明。”林夫子称赞了小六,却没有回答小六的疑问。
      “你们该走了,明日蓬莱布庄招收活计,你们去便是。”
      “学生告退。”“小的告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句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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