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帝君 ...
-
这是顾止知道的版本。他感念帝君恩情，却不甘心听凭帝君所指，认命不再反抗，之前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脱出帝君控制，想法子为阿姐报仇。
哪怕以卵击石，魂飞魄散，也要争他个天地变色，日月蒙灰。
在顾止所知的版本中，帝君为了他散尽修为，在人世间饱受苦楚，除了不肯质疑天君的乱命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圣人。
陈光却不这样想。
他是个凡人，只懂得用凡人的眼光看这一切。五界中流传一句话，说凡人是五界最狡猾的存在，这话大概不假，因为本性纯良的陈光，竟也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胡益增之所作所为。
抱着这种质疑，他看到了许多顾止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他曾与胡益增同行数日，这位帝君大人在妖界一派魏晋衣装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往来众生皆人形妖相的东方玄幻背景下，依旧穿着衬衫西裤马甲三件套，发型一丝不苟，显得极为另类，倒和一身户外装束背着一人高背包的陈光看起来更有几分相似。
与陈光的充足装备不同，胡益增完全是轻装上阵，两手空空，连阿保都没带，一路同行，基本相安无事。陈光是凡人，要吃要喝要休息，胡益增竟也依着他的作息，陪吃陪喝陪休息，捡柴烧火找水摘果挖山药黄精……什么都会，显得极有耐心和爱心，半点不着急赶路。
路上遇到不开眼的妖怪来袭，这位帝君大人还能负责赶走妖怪，保护陈唐僧安全无虞，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之利器。
也就在那次妖怪来袭之后，陈光和他有过一次很长很长的对话。那次是胡益增第一次向他提起顾止体内蕴有旱魃魔气的事情。
“帝君大人，这个大妖好像认得您啊。”陈光笑眯眯地，“她明知您是青柏帝君，还敢当着您的面要来吃我，您这个帝君，当得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胡益增自嘲地一笑：“我虽还有帝君的名头，却无相应的实力，也难怪不放在她们眼里。”
“我记得阿保说过，您是为了帮助顾止才变弱的，原先一定很厉害吧。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知道是一路同行有了几分感情，还是胡益增被触到痛处，生出几分倾诉欲，他竟难得开口对陈光这个凡人讲起了旧事。
大体上与顾止所说差不多，只不过他更强调的却是顾止身怀魔气，必须尽快处理的事情。
胡益增说：“顾止已经脱身而去，现在的我，再无力量将他纳入体内，帮他镇住旱魃魔气。但他根上有当年生出我与天君的一撮昆仑土，已有了一些根基，若你能劝得他回到我身边，有你这个水脉襄助，或许我们可以让他在这点根基上催生新芽，拥有新的躯壳，到时候就可以将他与旱魃强行分开。”
“所以，帝君是希望我把顾止劝回来，让他乖乖听你的话，不再试图报仇吗？”
“天君何等威势，顾止的力量比之便是蚍蜉撼树，哪里能动得了天君分毫？他这样不管不顾地脱身而出，无论所图为何，都难免中途被魔气所染，功亏一篑，我自然不能放任他这样自寻死路。我相信，你也不会。我无力将顾止强行带回，便只有指望他肯听你的话，及时收手。”
陈光一笑，忽然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帝君，你是不是觉得人类特别好骗？”
胡益增一挑眉：“此话怎讲？”
“你说过我五感特别敏锐，这话没错。”陈光说，“但你少说了一点，我记性还好，特别特别好。又亏得顾止临走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保住了我的记忆，所以，这段日子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全刻在我的脑子里，所有细节都清清楚楚。”他望着胡益增，“阿保很聪明，但他有个很致命的弱点：好酒。好酒本身其实没什么，要命的是，喝过酒，他会失去防备，说一些你并不希望他说出来的事情。”
“嗯。”胡益增笑了笑，没有打断陈光的长篇大论，也没有否认陈光对于阿保的评价。
“阿保几千岁了，但他还只是你的宠物。所以，你至少也活了几千岁了，这就意味着，你至少有几千年的修为。”陈光的语速不快不慢，每个字都很清楚，“阿保说过，你为了救顾止，用去了千年的修为。他当时的原话就是千年修为，而不是毕生修为。那么，一个至少拥有几千年修为的帝君，失去千年修为之后怎么会变得和凡人一样？剩下那几千年哪里去了？”
胡益增赞许地点了点头：“对，这的确是个很大的破绽。”
“你可以布明华界，可以施法洗去我的记忆，虽然没成功。这些还能解释为是那块明华镜自带的本事，不算你的。可今天咱们碰到的那个大妖，的的确确是被你惊走的。听她的口气，早就知道你是青柏帝君，却从来没有因此有丝毫退让的意思，为什么你随随便便一伸手，她就脸色大变直接逃走了？她若是怕明华镜，就该在看到你时立刻逃走，没理由一开始嚣张成那样，后来又怕得要死。所以，她怕的绝不是明华镜，也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当时表现出来的实力。”
陈光停下脚步，望着胡益增，非常笃定地下了结论：“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隐藏实力，但很明显，进入昆仑山之后，你就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胡益增了，在我这个凡人面前扮弱者，帝君大人，请问您图的是什么呢？”
胡益增轻笑了一声，也站定脚步：“你不去当警察真是屈才。”他微微眯起眼睛，阳光透过树影打在他的脸上，映出斑驳的痕迹，看起来晦明晦暗，“好吧，我的确取回了部分力量，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张开双手，一股淡绿色的气息猛地自他身上炸开，宛如一条游龙冲天而起，旋即又猛地一掉头，盘旋向下，一圈圈萦绕在他身周。
“这里是昆仑山。”胡益增的神情似乎带着怀念，“我生自昆仑，长自昆仑，我的力量尽数来源于此，这里才是最适宜我居住的地方，这里有取之不竭的木华之气，纯净丰沛，虽不属于我，却可以为我暂时借用，吓唬吓唬开了心智的大妖绰绰有余，却不能用来对付那些过于低等只凭本能行事的小妖，因为他们不懂得畏惧。而在人间界，我什么力量也借不到。”
他举起一只手，细细的藤蔓自他袖子里探了出来，盘旋环绕，在他手上张开一片片嫩绿的叶子。“千年来在人间界这种污秽的地方居住，还要压制顾止体内的旱魃魔气，实在耗去了我太多气力，再加上那阵子人类警察没完没了的监视，让我长时间陷于修行停顿的状态，更是不中用，竟没发现顾止这段时间实力大增，以致脱出了我的控制。说起来这还要感谢你，若没有你的鼎力相助，他还不会恢复得这样快，我点破你身份时，可没想到你会给他这样大的帮助。这让我很好奇，水脉从来都是被汲取，你竟然能够主动浇灌，陈老师，你如此心甘情愿地帮他，便没想过他根本不会因此感恩吗？”
胡益增嘴角带着一丝冷笑：“无论你为他做了多少，他只会想尽一切法子还你的恩情。你可以好好回忆一下，为什么顾止离开以后你再不曾有过病痛？为什么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始终康健如昔？这是顾止将他一口最纯净的真气渡给你的结果，保你此生无病无痛，平安康健到老。你为他付出，他必尽力还债，一向如此，从未改变，却绝不会因此喜欢上你。反而是你做的越多，他就躲你越远。看我数千年来一心为他，他却避我唯恐不及便知道了。同事一场，我好心劝你一句，不要白费力气了，你在顾止身上，什么也得不到。”
陈光反问：“既然顾止不知感恩，那么帝君大人，这千年来你孜孜不倦的付出，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还有无数个千年，而你没有。” 胡益增一笑，“陈老师，我多嘴再奉劝你一句，这是我们的世界，我们的游戏，这些，不属于你。我用得到你什么，你只要乖乖听话去做，事后必有回报，别的，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陈光点点头：“我明白了。”他紧了紧背包的带子，“看来这件事情阿保说的没错，你的确对顾止很用心，竟会纡尊降贵地和我一个凡人说这么多。只可惜你说的越多，我看得越明白，你放心，我绝不会去劝顾止回到你身边的，更不会因为你这些话一走了之。顾止的路要怎么走，我不会做任何干涉，但他的每一步，我都尽力去陪，至于结果如何，不重要。我喜欢他，我心甘情愿对他好，不求他一定要喜欢我。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让这个人过得开开心心才对嘛？为什么一定要拥有这个人才算好结果？”
胡益增微微蹙起眉头：“顾止是妖，而你是人，人妖殊途，你可明白？”
“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说多少年了，烦不烦啊，借用顾止的一句话，干卿底事？”陈光笑笑，“你和顾止倒不殊途了，可惜他偏偏不喜欢你。帝君大人，您就没想过是为什么？”
他举手按了按头上的帽子，似乎是在告别，又似乎仅仅是按一按帽子，说：“帝君大人，如果您不介意，我就不和您一道走了，怕您误会，跟您解释一下，我没您想象的那么坚强，我现在就有高反，反胃。”说完，竟真的扬长而去。
胡益增的面皮纹丝不动，似乎还带着微笑，就那样默默地看着陈光离开，袖子中的手却在不易察觉的微微颤动，良久良久，那些剑指陈光背心的藤蔓终于软软垂了下去。
凡人。
呵呵，凡人。
没关系，他等得起。
他立在原地很久，才低喝了一声：“出来吧。”
几只妖瑟缩着从路边山石背后绕出来，跪在胡益增脚下，头也不敢抬：“帝君大人。”
何意赫然在列。
“跟着他，有消息随时回报。”胡益增淡淡吩咐，“如果让他发现了，自己解决。”
自己解决是什么意思？何意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胡益增，这位帝君大人的表情非常冷淡。哦，明白了，所谓自己解决，就是解决自己，反正帝君的意思非常清楚，顾止和陈光两个人，他们谁都不准动。
她暗暗吐槽，青柏帝君真和想象的太不一样了。杀伐果决？不存在的。软弱可欺？不存在的。性格恬淡不问世事？不存在的。别的不说，自打他破开屏障进入妖界后，一路惊动多少大佬？一个个眼高于顶的老妖怪不顾身份地变着法儿来请安问好，胡益增给个眼神都能欢喜半天，神情绝非作伪。这哪里是一个修为尽丧无权无职的挂名帝君能做到的？他举手间就封了自己的五感，自己竟没有一丝反抗之力，可知他的木系术法实在已经登峰造极，木妖在这位木系老祖宗面前软弱的比初生婴儿都不如。至于其他四系妖怪……算了，据说妖界无序已经有千年，从来都是胜者为王，实力说话，看那些大妖对帝君毕恭毕敬的神情就知道真打起来一定没戏。帝君尚未完全恢复修为已经如此可怕，如果有朝一日恢复了……她轻轻打了个哆嗦，身子伏得更低了。
君心难测。
他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反正只要乖乖听话，最后被玩死的一定不会是自己。
作者有话说第20章 帝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