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欢》谓无

2、司命

　　这个，但是吧，溜出来之后，我遇上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轩若上仙很有品味，这点我承认，他的园子也很好看，这点我也承认。可是，他为什么好死不死地把园子修这么大，我看着那么多一样的花草，一样的亭台，仿佛就看到了大把大把的银子金子夜明珠，其实我很想奉劝轩若上仙，节俭是种美德，作为一位有品位的上仙，应该发扬这种美德才是正理。
　　可惜轩若上仙无法体会这种美德，我也没有带动别人发扬美德的伟大精神。
　　于是，我尝试着挣扎了两个时辰，最后还是，迷路了。

　　我深吸一口气，叼着狗尾巴草摸索了半天，结果发现这园子不仅大，而且居然连个能指路的仙婢也没有……我悲叹了一声，完了，这下不但会被容仪发现我溜出来，而且容仪一定会尽情嘲笑我的！
　　我坐在原地思考了半天，觉得不行，我要挽救我残存的自尊，一定要找个人指路，不能在这儿傻等着容仪来嘲笑我。于是我又在园子里晃了几圈，顺手还把轩若种的几株仙药揣进了自己怀里。一开始的确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想到轩若有钱搞出这么大个园子坑人，肯定不会在乎这几株仙药的啊，就继续心安理得地占便宜了。
　　便宜占着占着，我忽然望见远处有个人，负手而立。
　　我打了个响指，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个能指路的了！可是看他从头白到脚，我瞧这气质既不像个书童，也不像是个正经的仙君，我想这样贸贸然上去问路好像不太好，还是观察观察再说。
　　于是我躲在一棵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的树后面，观察来观察去，他也只是把手中的书翻了一页两页。我挤了挤眉，看来应该不会是什么上仙之类的吧，那且去央他指一指路好了。
　　我以自己觉得挺轻的步伐上去拍了一下这位的肩：“那个……这位仙僚啊还是兄台啊，总之我……似是有些迷路了，不知你可否为我指路一二？”
　　谁知他并未回头，继续翻着手中书本，我有些急了，心想就算你是天君老子好歹也看我一眼啊，便又试探着道：“兄台？喂？难道是你觉得我的这个称呼不太中听了些？要不你想一个，我换？”
　　“你……谁？”白衣兄台终于开口了，面色却很冷淡。
　　我摆了摆手，道：“哦呵呵呵，我……我不是谁啊，我只是迷路了而已，而已。"
　　谁知道白衣兄台还是一样的高冷：“那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给你指路。”话毕转身欲走。
　　我愣了，这话我就不太爱听了，我自认虽然混得不咋地，但是脸长得还是不错的啊，这位兄台居然能做到一直这么高冷，我很不爽。
　　这种不爽完全占据了我的思考空间，然后，我就失控了。
　　我一把抢过白衣兄台的书，“喂！你怎么能因为我没有后台就不待见我呢！我只是想问个路，助人为乐不好吗！”
　　结果这一抢不要紧，白衣兄台捏得太紧，我用力过猛，一声悦耳的撕裂声过后，完了，被我活生生拽下了至少三页。
　　我盯着手里的书页愣了半晌，有点懵。
　　自己，好像，闯祸了。
　　也不知道这位白衣兄台到底是谁，万一是个有品阶的，后果可就不只是被嘲笑了……所以，我的心声再一次友好而愉快地提示了我，跑吧。
　　几秒钟过后，我以逃命般的速度飞速奔跑，没防住脚下一个没看准，啪，正好绊到了我刚才躲着的那棵树的树根。
　　我想我肯定是见血了，因为我已经开始晕了；果然我刚感叹完自己的智商以及生命的脆弱，下一秒眼前就一片漆黑了。

　　再睁开眼时，发现我已经在蘅芜殿了。
　　屋子里有点暗，打眼一瞧，不对啊，桌上那套茶具我晓得，容仪的；窗台边摆着的几盆花草我也眼熟，容仪的；就连衣架子上搭的那件外袍我也认识，依旧是容仪的！
　　敢情这居然是容仪的房间？
　　“呦，醒了？”容仪悠悠挑亮了离我最近的那盏灯，“你醒得正好，刚才我正规划着你死了把你埋在哪儿，一起想想。”
　　我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不用了上仙，我希望上仙可以把我埋在一个你挂念着并且经常去的地方，让你可以经常看到我的骨头渣子来缅怀我，我就知足了。”
　　我咬着牙等着看容仪的反应，可是他并没有如我所想，无言以对恼羞成怒然后深深折服于我，容仪只是勾了勾嘴角道：“你有骨头吗？要不等你死了之后，我把你烧成草木灰，还能让我的花草长势更好些，我觉得不错。”
　　“呃……”我不动声色地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又拽了拽，“上仙权当我刚才是在说梦话，梦话，不算数的……”
　　“再往上拽点就可以闷死你自己了，继续。”容仪挑一挑眉，面色很淡定。
　　我悻悻松开了抓着被角的手，无意间却触到了额上的纱布，疑惑道：“我额上这个这个伤药……是你上的？”
　　“嗯。”容仪悠哉悠哉搬了个小凳，很自然地坐到了床边，顺手还喝了我的茶，“你撕了司命仙君的命格簿子我还没和你算账呢，所以我得让你活着。”
　　轰的一下，我又懵了，脑子像炸了锅。
　　我绞着被角晕乎乎同他道：“你是说……那个白衣兄台是……司命仙君？”
　　容仪转着杯子道：“司命说你肇事还逃逸，来，解释一下吧。”
　　我哈哈干笑了几声，“我只是想劳烦仙君指一下路而已，没成想仙君仙姿绰约，哈哈哈，根本不屑于理我这种一无是处的小辈……”
　　“你也知道自己一无是处，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容仪拄着下巴瞧我，“其实司命他这个人挺随和的，谁叫你惹了他，他平生最不喜欢别人叫他仙僚。”想了想又道：“记得有空跟我去司命那儿赔罪。”
　　这下全明白了，我转着眼珠思考了下，以前蘅芜殿的仙婢姐姐们告诉过我，女孩子犯了什么错，最好的办法就是服软认错，再撒一撒娇，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我有点紧张，毕竟是第一次践行这条真理。我想好了，绝对不能去，闯了这么大的祸，万一司命仙君把我刨成木头渣子怎么办，不成不成。
　　于是我努力盯着旁边那盏一跳一跳的烛火，还特意眨了几下眼，挤出点眼泪来对着容仪：“上仙……能不能不去啊……”
　　我自认现在的样子十分可怜，完美地契合了仙婢姐姐们教给我的真理，便继续把水汪汪的眼睛对着容仪。
　　没想到容仪立刻道：“不去也可以啊。”
　　我暗自惊叹于这条真理的实用性，觉得自己的选择真是太正确了，感谢的话刚到嘴边，就听得容仪道：“那我就只好如实上报天帝了，事也不大，你顶多也就是被关个四五百年而已。”
　　我登时觉得灵台十分清明，语重心长同他道：“其实吧，撞坏脑子的人有时候可能会出现一些幻觉，咦我刚才好像就迷糊了，说的话上仙没必要放在心上，没必要。”
　　“那你现在说的话我也没必要放在心上。”容仪凉凉地瞟了我一眼，随后又道：“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上报了。”
　　我绷着微笑同他道：“什么事？”
　　容仪面上一副了然神情：“本上仙常会失眠，招你睡前跟我聊个天，讲讲话本子也成。”话毕唇角勾起一个在我看来完全是奸笑的弧度。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一咬牙，“成，我答应你。”把柄握在他手里，我就只能服软了。
　　“我晚上回去之前最好温一壶茶备着，还有，有空同我去司命处赔罪。”容仪此时看起来心情十分舒畅，而我却觉出一门子不对劲来。
　　“等会！我都答应你了为什么还要去赔罪啊？”我愤愤道，而容仪眼中笑影却越发的浓：“我说你答应我我就不去天帝那儿，没说不去司命那儿啊。”
　　容仪很得意，我瞪大了眼睛看他，道：“我现在横竖都是死了……”
　　“真聪明。”容仪将灯压暗了些，“不早了，睡吧。”说罢起身离去。
　　我望着容仪的墨蓝衣角渐渐消失，悲愤得恨不得撞床柱子。
　　我边想着我怎么这么蠢，边拿捏着一个不疼的角度撞上去发泄一下的时候，听得容仪的声音淡淡传来：“我那床是檀香木的，少撞几下，别撞坏了。”
　　闻得这话我放弃了撞床柱子的想法，容仪连我这样的小心思都看得透彻，我完败了。
　　灯火在明暗之间闪烁，我复又合上了眼，只感觉脑中像有一团面糊糊搅啊搅啊，便陷入了浅眠。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还沉沉地痛，但是又觉得这样占着容仪的房间不太好，于是将桌上的半盏冷茶喝光，摸着日光走到外头。
　　唔，今日天气倒很好，我想着醒了总是要寻到容仪同他道个谢的，便沿着七拐八拐的小路寻他。走到容仪平时喜欢的园子里，我见他仍是同平常一般执笔阅着文书，偶尔翻阅勾画，桌上青釉的茶盏衬着他微散的发，格外惹眼。
　　“头还疼么？觉得还好的话便来帮我磨磨墨。”容仪眼也未抬，淡淡道。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去，执了墨宝同他道：“昨晚多谢上仙照拂了。”
　　容仪依旧批他的文书，悠悠道：“你同我道谢不如今晚多备几个话本子讲给我。”又顿了半晌，搁了笔望向我：“对了，一会儿拾掇拾掇跟我去见司命。”
　　我愣了片刻，道：“上仙你何必如此着急呢对不对，我们做人要讲究慢工出细活的呀，你看我还得斟酌一下措……”
　　“措辞”二字未出口，却被他打断，“你说得倒对，做人要讲究慢工出细活的。”正当我头一回觉着容仪善解人意，刚欣喜了片刻，又听他挑眉道：“可惜啊，我是仙，你是妖。做人的道理怕咱们两个都受用不起。”
　　我刚刚在心中建立起的容仪善解人意的高大形象瞬间碎成了好几块，手中的一方墨也“啪”地一声砸在砚上。
　　我想，以后我面对容仪的这张嘴，要云淡风轻，要从容优雅，这样容仪就不会产生虐我的快感了，嗯。
　　于是我默默地、很云淡风轻地道：“那我就从命了。”
　　容仪愣了一愣，可能是被我这么从容优雅、毫不回击给吓着了，正当我还沉浸在自己的聪明之中时，不料容仪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乖。”
　　我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云淡风轻从容优雅，就这么被容仪一招毙命了。
　　我又不是你的宠物……正想开口回击，容仪已经先开口：“细算算本上仙比你长了九万六千零四十四岁，你不用拿那个喷火的眼神看我，我摸摸你的头已经很关爱小辈了，如果你想让我再拍拍你的背，我也不介意。”
　　我大口深呼吸了几下，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不用了，谢谢上仙关爱。”
　　“知道就好。”容仪默了半晌，“呐，且去司命处罢。”
　　艰难地点一点头过后，我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想着时日还长，找个机会再报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