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欢》谓无

1、因缘

　　桃花三两摇落，十里春光锦绣，瑶池氤氲仙气祥瑞。
　　而我，忧伤地坐在瑶池边，觉得自己很是惆怅。
　　掉进瑶池是我的错吗？被容仪捞上来是我的错吗？
　　对了，怪就怪蘅芜殿这块宝地仙气太盛，怎么插进土里我就活了呢，怎么才三四百年我就修成人了呢，怎么就好死不死地吃了容仪给的丹药有了仙躯了呢！
　　都怪蘅芜殿，怪容仪！否则我也不会成了容仪的小跟班了！
　　不过说起来，容仪对我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容仪就好比我的再生父母，不过我也没好意思管容仪叫爹不是，可他也不能这么对我吧！
　　一瓣，两瓣，三瓣……我数着瑶池里掉的桃花瓣，我是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境地来着？
　　四瓣，五瓣，六瓣……数着数着，思绪恍若模糊地倒退回了从前。

　　那是五百年前，天高气爽风和日丽让人身心愉悦禁不住想多管闲事的一天。
　　瑶池边上一株桃花绯红得刚好，恍如一抹霞色，我是树上最美的那一枝。没错，在这种时候，我还是对自己的相貌很有信心的。
　　不知晓哪个仙娥狠心将我折了下来，又不负责任地放在了池边，风一吹，我就姿态优雅地，啪，掉进去了。
　　这一掉，掉出大事了。
　　好巧不巧，容仪上仙正在对面下棋；好巧不巧，容仪的棋刚好下完了；好巧不巧，容仪正好从我旁边路过；好巧不巧，容仪是个惜花爱草植树造林的好上仙。
　　于是容仪淡定地把我捞了上来，还附带了一句，“啧，这样好看的一枝桃花，沦落此处岂不可惜。”说着便大大方方地把我揣在怀里，带走了。
　　容仪是上仙，容仪的蘅芜殿是个宝地，容仪并没有找个好看的瓷瓶子把我摆上，而是在花园里找了个阳光明媚的好地方，挖了一个坑把我插进去，培了培土，我惊呆了。
　　容仪还贴心地浇了个水才走，蘅芜殿啊，地方确实好，但是也太好了，导致我，不幸早熟了。
　　凡间流传的什么千年狐妖啊，万年树精啊，跟我都没有半个钱的关系。仙气太盛导致我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三四百年的光阴，修炼成人了。
　　我修成人形那天，懵懵懂懂，不小心撞进了容仪的卧房。容仪撑着头看我，表情愣了一愣，道：“你是院子里那枝小桃花？唔，模样倒还能看。”
　　见我没什么反应，又道：“须得有个名字称呼你啊。呃，就叫青璃吧。”
　　我挠了挠头答了一句嗯，因缘从此而生。

　　当然，以上这些，我当时都不知道。这都是我向容仪以及蘅芜殿的小仙婢多方打听才得来的宝贵消息！
　　以前我每次问容仪，容仪都说，“啊，你啊，捡来的。”我当时还不信，后来才知道，原来我真的是，捡来的……
　　我经常问容仪的另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要给我起一个这样的名字，我问他：“明明我是株桃花，你给我起的名字里为什么带个青字啊？！”
　　容仪答：“哦？难道你想叫一个小粉啊小红啊这样的名字？或者你还可以叫红儿粉儿花儿……”
　　我抹了把冷汗，“不用了，我忽然觉得现在这个名字真好听啊，谢谢上仙。”
　　没错，容仪这个人啊，要姿容有姿容要学识有学识要法力有法力，可就是有一个缺点——毒舌。他心情好的时候，可以损得你欲哭无泪。
　　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容仪给我拿来一粒丹药，我问他，“干什么用的？”
　　他说：“哦，给你造个仙躯，你就能服侍我了。”
　　我瞬间觉得很是委屈，“什么？要我服侍你？”
　　容仪把玩着丹药瓶子，脸上是戏谑的笑：“不想也可以啊，你没有仙躯，这仙界你也呆不下去的，你可以选择现在下界，不过我估计你那三四百年的半吊子修为估计也活不了几天，你觉得呢？你是觉得你自己下界合适，还是我把你打下去你会更加好受些？”
　　我脸上的表情已经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了，我怀疑容仪出门之前是不是在嘴唇上抹了鹤顶红，句句犀利，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过仔细思考一下，容仪说的好像在理，这世界还有很多东西我没见识过呢，我得好好活着。
　　于是我“唰”地换了表情，呵呵呵干笑着接过瓶子：“吃，我吃还不行么。上仙是希望我把它整个儿吞下去呢，还是我分成八瓣细嚼慢咽更合你心意？要不我先找个盘子把它装点装点再吃下去上仙看着会比较舒心些？”
　　虽然说这个回击我还是觉得力度不够，但是总比不回击强啊。嘴皮子这个东西，我相信只要练一练，还是会有进步的。
　　可是容仪只是摆了摆手，“整个儿吞就行。”又道：“要不要给你倒杯茶？”
　　“不用！”我带着极大的愤恨吞了丹药，喝你的茶，天知道你会不会给我加点什么不该加的东西……
　　其实说是服侍他，也用不着我做什么累活，倒个茶研个墨而已。不过，我发现了容仪的另一项恶趣味——逼我做饭。
　　这位上仙可能是每天太闲了，我觉得他可能有自虐倾向，明知道我做的很难吃还非要尝，尝过之后就开始享受嘲笑我的快感。
　　我已经抗诉过很多次了：“是你逼我做的！蘅芜殿做饭好吃的多了去了你干嘛非要摧残我也摧残你自己啊？好玩吗？！”
　　容仪挑挑眉，“哦，刚才觉得不太好玩，现在挺好玩的。”
　　“……”哦对不起，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宁愿回到五百年前，然后我一定努力努力让自己沉下去，淹死算了。
　　我不服气，我很不服气，那时候我头一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尊心，以及自尊心被摧残是个什么滋味儿。
　　我怀着深深的悲愤向蘅芜殿上下所有厨子以及会做饭的仙婢讨教技巧，讨教来讨教去，我现在的水平已经可以让容仪勉强说一句还行了！
　　呐，那一瞬间，我那碎成几块块的自尊心，总算是捡起来了。
　　其实说起来我还是应该感谢容仪，至少我现在可以安安全全地呆在仙界上。但是说起来我心里也没有几分感激容仪的意思，可能是混熟了，也可能是容仪太毒舌，以至于我忘了我应该感谢他，每天心里都恨不得把他脱了丢进瑶池，让他也体验一把狗刨的滋味。
　　想到容仪在水里挣扎的狼狈样我不禁嘿嘿嘿笑出了声，正准备继续脑补下去的时候，容仪的声音就正合时宜地在我耳边响起。
　　“你还打算在这坐多久？难道是想怀念一下五百年前掉水里的滋味么？”
　　我美好的回忆时间就这么被容仪戳破了，我“噌”的一下蹦了起来，“容容容容仪？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别想多了，我可不是特意来寻你的，”容仪白了我一眼，“上次轩若要去的棋谱我想讨回来，顺道找找你。”
　　我心想我也没说你是特地来寻我的啊，你这算什么？不打自招？
　　“你能不能走了？再晚一会天都黑了！”容仪赏给我第二个白眼之后径直向前走去，腰间的环佩响得很是欢快。我在偷偷还了容仪千百个白眼之后，愤愤地也跟了上去。

　　随着容仪七拐八拐到了轩若上仙宫里，哦对了轩若就是在我掉水里的时候和容仪在对面下棋的那个。
　　轩若一见到我，愣了一下，眼神很是奇怪。看了看容仪，又看了看我，随即神色如常，“啧啧”了两声，对着容仪道：“我竟不知你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俊俏的小跟班？”
　　容仪嘴角勾起似有未有的笑意：“你说她？前几日捡来的，看着顺眼就叫跟着我了。”
　　轩若给容仪斟了一盏茶，道：“哦？叫什么名字？”
　　容仪斜了我一眼，我见状抢先回答道：“青璃！”
　　“你也看到了，她有点二。”容仪漫不经心地转着茶盏对轩若道。
　　轩若对我笑笑，而我的怒气噌地窜到了天灵盖：“容仪！你才二呢！你全家都二！”
　　“是吗？”容仪随意搁下茶盏，“那好，你下界生活一年，我就承认你不二。对了还有，我没有家人。”
　　我立刻以我能使出的最快语速打断了他：“不用了上仙，我二，是我二。”
　　深深叹了口气，我为什么每次都说不过他，回头问问月老，我是不是命里和他犯冲。
　　我感慨着，一旁的轩若笑得倒欢快：“你倒是愿意逗她。”
　　“日子长总要找点乐子。”容仪淡淡道。轩若又自顾自斟了茶道：“记得以前汐舞在的时候……”
　　容仪脸色顿时凝固，我瞧着有些疑惑，便试探着问道：“怎么了？”
　　轩若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有些讪讪，端茶的手也顿住了，黯然道：“我以为你已经豁然了。”
　　“如何能豁然。”容仪敛眉，片刻，道：“算了。对了，你上次讨去的棋谱，打算何时还我？”
　　轩若明白容仪想岔开这个话题，笑着道：“小气，又不是不还了。”继续添了茶水道：“你最近倒清闲得很？难不成多了个跟班之后便不用理事了么？”
　　听到这话我挠了挠头回想了下，我平日只瞧容仪批些文书，基本也没什么业余活动，喝个茶下个棋睡个觉外加逼我做饭，老年生活过得很是逍遥自在。但此时听轩若说这话，又叫我有些奇怪，容仪真的那么忙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居然还有空闲找我乐子，我只想对他说一句，我服，你厉害。
　　“本来也没什么事做的，留神昆仑巅的那个墟洞就行了。对了，最近司命仙君好像央我同他理一理命格簿子来着，一直没时间。”容仪悠悠地道，“有些时候，觉得凡人也挺好的。”
　　然后我就在一旁晕乎乎地听他俩聊些生死轮回啊，天道啊人理啊，总之很深奥，非常深奥，我一句也听不懂。往往这种时候，我的心声告诉我，跑路最合适。
　　我提起裙子，偷偷瞄了他俩一眼，确认很安全之后，我就轻手轻脚地挪了出去，想着等聊得差不多了我再轻手轻脚地挪回来，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不禁在心里小小地赞叹了一下，有的时候啊，聪明，是与生俱来的，这条真理委实很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