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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訪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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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嚇掉半條命。」好不容易擺脫了身後陣陣「竹理姐姐,我會記得妳美麗的紅色眼瞳」和「竹理姐姐,妳是逃不過琉璃香的手掌心的」諸類的吶喊,我終於能放下心鬆了口氣,手靠在前門的門板上大口地喘著氣。
過了一會,我感到身體的燥熱緩緩消散,右手也抬了起來,拿出鑰匙轉開了鎖,看來身體已還給了菊羅。
「姊姊既然不喜歡,做什麼還告訴她真名?」進到屋內,菊羅來到廚房,從櫃中取出了急救箱,邊對著鏡子為自己上藥邊對我說道。
「啊、好痛。」我感到頭皮傳來的刺痛,痛呼了一聲後哀怨的說:「不是妳說告訴她名字打發她嗎?」
「隨便編個『山田花子』不就成了?」
菊羅似乎還沒氣消,剛發生了太多事,我也無法得知她到底是為了什麼發火。「那妳剛幹麻不提醒我。」我低聲埋怨道,聞到身上傳來的糖果香水味又是一陣頭痛。
「如果姊姊不反對接受她,我這不是多此一舉?」菊羅冷聲道。
「我怎麼可能接受啊……」我低聲咕噥。
「因為她是女的?」菊羅尖銳的問題刺得我很不舒服,那冷峻的語氣更令我不滿。我不喜歡她連對我都是這種態度,像是要把所有人往外推似的,我們之間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沒想那麼多!」我口氣也重了點,也沒意願隱瞞自己心中升起的怒火:「剛事情發生的那麼快,就算是美男子我也會一口回絕的。」
「對不起。」菊羅的口氣軟了下來,逐漸恢復了平時的聲調:「對不起,姊姊。」
「也沒什麼,妳幹麻道歉啊。」我的心情隨著菊羅變化著,見她平靜了下來也就降了火。
「自從姊姊回到我身邊後,我的佔有慾就越來越強了。」菊羅淡淡的說,微微搖著頭:「這令我自己都覺得恐懼。」
我心頭一緊,集中精神移動左手輕拍著菊羅的右手。從我死亡到附身的這段期間,菊羅內心想必也受了不少煎熬。我們從小形影不離,有時我看到菊羅和其他女生談得過於開心都會漾起一陣想獨占的心情,覺得自己才該是能使菊羅如此快樂的對象,菊羅一定也是如此,我想這是每個雙胞胎多少都會有的感覺吧。
我心疼起來,柔聲道:「我不會離開妳的,我跟妳是一體的。」過了一會,見菊羅的心已恢復了往常的寧靜又不禁笑道:「可是說真的,那琉璃香喜歡的是妳啊,我怕什麼?」我都死了。這四個字,我只肯用想的,沒有說出口,即使菊羅仍然聽得見。
「一定是姊姊。」菊羅微蹙著眉,語氣堅定的說:「姊姊天生就愛散發出一股吸引同性的費洛蒙。」
「嘖、是我的錯嗎?」
「部分是。」
「喂!」我下意識地又拍了一下菊羅的肚子,好在菊羅用來上藥的是慣用的右手。
「姊姊,一直被拍肚子以後容易流產的。」菊羅仍鎖著眉,鏡中一臉的認真令我失聲笑了出來。
「妳騙鬼啊,活了十九年還沒聽過這種說法。」
「死了後呢?」喂,這種玩笑真是開的越來越順口了。
「等我碰上因媽媽肚子被拍太多次而流產的死嬰靈再跟妳說。」我皺起眉應道,突然渾身發毛起來:「欸,菊羅,我不會真的看到鬼吧?」
「怎麼?姊姊自己都是鬼了還怕什麼?」菊羅輕笑著,熟練地將傷口上貼上紗布。我和阿笑小時候打架常兩個人都打到全身掛彩,菊羅包紮的技巧八成就是那時候訓練出來的,阿笑戀上菊羅恐怕也是那時候開始的──嘖!只有我除了傷痕之外一無所獲嗎?
「我當然怕。」越想越擔心,我連自己的抖音都聽得出來:「即使死了心態還是人啊,我見到鬼會再嚇死一次的。」雖然怎麼再死一次我也不知道,反正只是隨口說說就算了。
「放心吧,鬼魂是看不到對方的,他們並不知道對方的存在。」菊羅一面收拾著桌上的藥箱一面以輕快的語氣說。
「妳是直接盜用某部電影裡的設定是吧?」菊羅對這方面沒研究過,我們從來沒對這類的事情感興趣過。
「答對了,姊姊妳真聰明。」
「……妳在耍著我玩嗎?」
「答對了,姊姊妳真聰明。」
「……」
叮咚!在菊羅在腦中笑著向我求饒時,清脆的門鈴聲響了起來。我張嘴放開了菊羅的手,兩人一同走來到玄關開門,途中仍在腦中笑鬧著。
門一開,前方站著的,是帶著一臉溫和笑容的阿笑。
「菊羅,午安。」阿笑穿著純白的襯衫,見到菊羅左手立刻抬了起來,摸過自己的一頭短髮。他略帶羞澈的臉龐紅了一下,右手插在淺藍色牛仔褲的口袋中。
「午安,阿笑。」菊羅瞇起眼笑著,我也打了聲招呼意思意思。菊羅頓了一下,見阿笑未開口,在兩人陷入尷尬之前往後退了一步,側身笑說:「請進來喝杯茶吧。」
「嗯,打擾了。」阿笑似乎鬆了一口氣,點了下頭,跨步進了前門,緊張地又摸了一次頭。
「今天來有什麼事嗎?」在廚房裡,菊羅沖泡著香氣四溢的菊花茶,在將滾水緩注入壺中時向坐在餐桌的阿笑笑問道。
「只是想來看看妳。」阿笑露出靦腆的笑容,有些急促的想找些話題:「聽說妳茶道社快要辦茶會了?」
「是的。」菊羅在兩杯茶中加入了些許蜂蜜,在我的堅持下又多倒了幾滴,攪拌過後端了過去,輕擺在阿笑面前:「就在三天後,有興趣可以過來看看。」
「真的可以嗎?」爲了確定菊羅說的不是純屬客套話,阿笑接了杯子謝過後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這次舉辦的茶會並不限於學校的人,非常歡迎你來。」菊羅輕啜了一口茶,偏頭對阿笑露出典雅的笑容,使阿笑臉上又紅了一層。我暗中感到好笑,阿笑這傢伙跟我一樣看了菊羅十九年,怎麼還是一點免疫力也沒有?現在少了我這個多嘴的人在他們之間,氣氛似乎有些僵。
「我一定會去的。」阿笑也喝了一口茶,像是保證似的又說了一次:「我會去的,我喜歡喝菊羅妳泡的茶,喝慣了妳泡的茶,其他人泡的都像是少了什麼似的無味。」
「謝謝你的讚美,我受寵若驚。」菊羅臉上那優雅的笑沒有變過:「期待你的到來,到時候別忘了找我唷。」
阿笑邊喝茶邊嗯了幾聲,放下茶杯,突然露出了擔憂的神情說:「菊羅妳一個人沒問題吧?」頓了下,又道:「我是說,原本竹理都在,現在這房子那麼大,妳一個人會不會……不習慣?」
『這傢伙該不會是要邀妳過去跟他住吧?』我感覺自己太久沒出場,就開口取笑了菊羅幾句。
『呵呵,如果是這樣,姊姊妳會吃醋嗎?』菊羅輕笑著,心中又突然一沉,轉了個語調低聲道:『不,竹理妳應該會很開心吧。」
『嘖!妳跟他住我不就是多餘的了?誰會開心啊。』
「菊羅……」阿笑見菊羅沉默,臉色也暗了下來,還以為是因為自己提及了菊羅的傷處,伸手輕覆上菊羅的右手,柔聲安慰道:「如果妳不介意,我媽媽說隨時歡迎妳來我家,就算是長住也非常歡迎。」非常歡迎的人是你吧阿笑。
「謝謝你的關心。」菊羅笑笑,手抽動了一下,阿笑會意,忙將手拿起。菊羅待阿笑手拿開,伸手勾起茶杯飲了一口,化解兩人之間的尷尬:「前三天是很不習慣,現在已經不會了。」我聽到這暗暗覺得好笑,阿笑也點了點頭。
「咦?菊羅,妳受傷了嗎?」沉默了一會,阿笑突然驚呼道,盯著菊羅頭上的紗布瞧。
「哎呀,」菊羅感到我內心閃過的一絲內疚,刻意轉了幾個音,撥開垂到眼邊的髮絲笑說:「為了配合竹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嘎?」
『菊羅,阿笑要把妳當神經病了。』我看著阿笑呆愣的臉,嘆了口氣說。
『而且還是個因喪姊之痛而開始自殘的神經病。』菊羅笑著應我,完全沒有要進一步對阿笑解釋的意思:『從昨天開始就每天多一個傷痕,右手還有齒痕呢,真是。』
「菊羅,我說真的,妳要不要考慮搬來我家?」阿笑猶豫了一下,緩慢且溫柔的說:「如果妳感到不自在,我可以待在房間不出門。」
「啊、不、不了。」啜飲著花茶的菊羅在我取笑阿笑時咳出一聲笑,忙放下茶杯抽了張面紙擦式自己的嘴:「剛那只是玩笑話。我沒問題的,你放心。」
之後,阿笑和菊羅扯著我沾不上邊的學業話題,也談到了即將到來的暑假。我心下不滿,天曉得我期待這個暑假期待了多久,原本還打算放假後跟菊羅回鄉下老家去住幾天,轉眼間寫得滿滿的計劃表卻已變成了廢紙。
阿笑堅持要菊羅去旅行好散散心,菊羅考慮了良久,跟我在腦中商議之下也覺得該先離開這避過遇見琉璃香的可能性,就答應了阿笑在茶會過後找幾個好友一起去海邊晃晃。
看到阿笑笑那麼開心,突然讓我心中冒出一把火。這傢伙雖然關心菊羅,同時卻也在努力將菊羅帶出我的陰影之下,期盼菊羅能早日忘了我的事,這令魂體還存在的我萬分不爽,感覺阿笑正企圖把菊羅從我身邊搶走。
菊羅感受到了我的憤怒和微乎其微的悲傷,止住了正準備幫阿笑斟茶的手,退去了臉上的笑容將茶壺放了下來。阿笑仍未察覺,還在努力描述自己在社團與學長發生的趣事,希望能搏得菊羅一笑。我從未如此厭惡過阿笑,也不知道是因為不希望阿笑這麼快就遺忘我還是不喜歡他試圖讓菊羅忘了我,抑或兩者都有吧。
『姊姊……』菊羅似乎跟我一樣沒將心思放在阿笑身上,溫柔的低聲喚著我,語中滿滿的關懷讓我心頭一熱。
『沒關係的。』我按著自己的額頭,極力想克制自己心中翻攪的情感:『我明白的。』我知道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不該要求週遭的人繼續以我為中心的生活下去,但想到還是會覺得極為難受。
「抱歉,阿笑,我累了。」菊羅不顧阿笑還在說話,直接冷冷的截斷他的話語:「請回吧。」
「呃?」阿笑錯愕著一張臉,不知道自己是何處得罪了菊羅,臉色瞬間刷白:「菊羅,我說了什麼讓妳生氣的話嗎?」他愣愣的問,似乎在猶豫自己該不該真的起身告辭。
「不,並不是你說的話。」菊羅俐落地起身,渾身散發出攝人的氣質,面無表情地走向玄關,迫使阿笑起身跟隨。「我並沒有在聽。」
我情緒激動,也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卻不聽使喚地不斷流出,只能緊咬著唇感受菊羅的一舉一動。菊羅內心冰冷,雖然沒有劇烈的變化,卻仍掌控著身體,挺直了身站在門口等阿笑出門。
「菊羅,妳到底怎麼回事?!」阿笑也激動起來,不肯出門,抓著菊羅的肩膀搖著:「妳變了好多!妳之前不會這樣的!」
「竹理死了,你還期望我跟之前一樣嗎?」菊羅冰冷的語調沒有一絲起伏,也沒有試著掙扎脫開阿笑的手。
阿笑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深深呼出一口氣,默默地將手收回,垂下了頭:「對不起……」
「跟竹理說吧。」菊羅伸手輕輕一推,將阿笑送出了門外:「我們茶會上見,阿笑。」說完,菊羅帶上了門,將來不及回身答話的阿笑隔離在外。
『我發現妳越來越愛把人趕出門了。』我強扯出一絲笑容,努力收起自己混亂的思緒。
『是呀,這房子裡除了姊姊與我其他都是多餘。』菊羅也勾起了嘴角,將剛才的冷漠從語中抽離。
『大家會怨妳的。』我皺起眉,雖感激她護著我,仍矛盾地不願見菊羅的人緣轉差。
『我不在乎。』菊羅淡淡的笑道,靠上樓梯的扶手:『對我來說,他們都是妨礙我和姊姊的人。』
『哈哈哈哈哈──』我被菊羅逗的笑了出來,心中的鬱悶感也去了大半。我們就這樣站著,也沒有出聲,只是一同站著。
「菊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脫口喚了菊羅一聲。
「什麼事?姊姊。」菊羅立刻應了我。我有股想抱緊她的衝動。以前我不開心或是她難過的時候,我們總會抱著對方,抱得很緊很緊,直到難受的感覺從我們之間化開。不需要言語上的安慰,只要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就是最好的療藥。
但是,現在已經不可能再那樣做了。我突然很後悔那天出門前沒有抱抱菊羅。
「我原先一直認為沒什麼。」我緩慢的組織著自己的句子:「我以為就算死了,只要能跟妳溝通也就算了,我以為只要阿笑照顧妳我就能安心的……」
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一般,我哽咽著,用力將話擠了出來:「可是我現在好不甘心,我希望我能再接觸妳……」菊羅沉默著,而我再也無法壓抑自己內心不知何時累積的恨意與委屈:「我明明只是去買禮物啊…… 我既沒有闖紅燈也沒有走暗巷,我只是單純地在買禮物啊……」
「我好恨那個跳樓自殺的人……」我咬緊牙,克制著自己不讓淚水奪框而出。
「竹理……」菊羅的悲傷跟我心中的痛混攪在一塊,全身輕微地顫抖著。
叮咚!門鈴聲很不識相地在這時響起,我跟菊羅站著,都沒有要去應門的意思。
叮咚叮咚── 門鈴聲持續著,響盪在空曠的屋內。我們還是沒有移動。是阿笑還是其他想來探望菊羅的人都無所謂,現在我只想跟菊羅獨處,我知道她也是一樣。
「對不起── 請問羽賀本菊羅在家嗎?」一把略微青澀的男聲從門外響起,語中參雜著濃厚的歉意:「我是──呃──我是把府上羽鶴本竹理壓死的松田信一,請問可以開個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