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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松田信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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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直挺跪著的,就是五天前壓死我的元兇。
理所當然的,在我被壓的當天我來不及看清他的臉,直到此時才有閒暇仔細打量他。只見他臉色蒼白,略長的頭髮凌亂地散在他的前額上,右手仍纏著多重的紗布,左腳也裹著繃帶──我懷疑這只是他想博得菊羅原諒而特別露出的傷口。
在我葬禮上,松田信一因精神和肉體上的創傷而未能出席,他的父母倒是雙雙到來,還跪在我的遺照前痛哭,二話不說地付了大筆的賠償金。也因為他們的誠懇,我才沒轉變為厲鬼,甚至上前拍了拍他們的肩。不過也對嘛,我可是為他們的兒子當了免費肉墊,幫他成為史上第一個從七樓跳樓還未死的少年啊。
「對不起!對不起!」松田不斷磕著頭,沙啞著聲音嘶吼著:「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死羽鶴本竹理的,對不起!」
菊羅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門口抬著頭冷眼盯著跪在門外的松田,我則伸腳狠狠地朝他的臉踹了幾下,明知半點作用也沒有,還是有助於消散怒氣的。
「你認為現在說這些有用嗎?」待那個男的前額擦出絲絲血痕,菊羅終於開口,以冰冷的語調說。
「你怎麼不去死?」聽到這句話從菊羅口中冒出使我嚇了一大跳,以為自己不知何時又操控了菊羅的身體,然後在下一秒驚覺是菊羅與我同時開口說同樣的話。
松田嘴一張一合,臉色難看至極,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菊羅轉身進了門,在我和門外的松田都還來不及反應之下,抓起矮櫃上擺在電話旁的瓷瓶,高舉、用力砸在呆愣著的松田額上!
「呀!」我跟松田同時驚呼出聲,只是他是出於痛覺,而我的叫聲夾雜著興奮。
「很痛嗎?」菊羅並沒掩上門,反而依靠在門口盯著驚恐地捂著自己左額的松田。
「很……痛。」松田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機械性的點了點頭,殷紅的鮮血從他指間滲出。今天好似特別容易見血,凶日。
「把這花瓶的重量乘以七十,再把衝擊力乘以三百四十二倍,或許你能體會到竹理萬分之一的痛。」菊羅輕聲說著,臉上表情一直沒有變化:「我想你是來這邊尋求原諒的,但這種愚蠢的行為除了能稍微減低你自己的罪惡感之外對我和竹理而言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不等那男的開口,菊羅繼續冷聲道:「如果你想藉由道歉讓自己好過些,那請自己回家擺張竹理的照片,別讓我看見你的臉。」說完菊羅站起身,慢慢地關上玄關的大門,披散的長髮遮住了她半張臉:「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語畢,門掩上。
「呀哈哈哈哈哈哈──」靠在玄關的矮櫃上,我無法克制自己的大聲笑了出來,心中沉重的感覺似乎消散許多,鬱悶感也去除了大半。
「姊姊是在笑我嗎?真是失禮哪。」菊羅聽見我舒暢的笑聲,臉上也掛上了淡雅的笑容,手輕輕梳過自己胸前的秀髮。
「我、我沒想到菊羅妳會有這樣的舉動。」我笑的喘不氣來,但其實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笑。
「是嗎?」菊羅笑笑,起身走回廚房,提起還未收拾的茶壺和阿笑的茶杯,將裡頭剩餘的花茶倒入了水槽中。
我終於止住了笑,突然心中浮起一陣奇特的感覺。雖然訝異,但菊羅剛那種態度我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幾年前似乎也看過菊羅那冰冷的眼神和聽過那尖銳的語調。我努力回想著,菊羅則地清洗著精緻的茶具。
啊、對了──隨著菊羅將茶杯放在檯上的聲響,我猛然記起──那是在我和菊羅還國二,當我交第一個男朋友時。
說來慚愧,我居然忘了自己第一個男友叫什麼名字,只知道他是經由朋友介紹而認識,不到一個星期就開始交往的對象。我完全沒有戀愛的感覺,只是因為週遭朋友都有了對象,他又剛好跟我告白,沒想多少就接受了。當時我跟菊羅都還留著一頭飄逸的長髮,老媽也總是刻意讓我們穿著同樣的衣著裝扮,有人要喚我們時更是直接「竹羅」的喊,因為我們無論何時都在對方身邊。
所以當我初次將男友介紹給菊羅時,她臉上的訝異是明顯可見的。
跟現在不同,菊羅國二時總是安靜地待在我身旁,有陌生人來時就抓著我的手躲在我身後,遇到小事就會紅了眼眶,十足的嬌弱少女。我心思一向不怎麼細膩,反正連自己都覺得這男友是交好玩的,也沒多想就將他帶回家給家人認識認識。
總之,當那被我遺忘名字的男生伸出手要與菊羅相握時,週遭的空氣似乎凍結般地僵了起來。我記得當時我冷汗直流,略微緊張的盯著遲遲不伸手的菊羅瞧時,菊羅也剛好看了過來。四目交接的瞬間,我莫名地感到強烈的罪惡感向我襲來,不及細想就將眼神移了開。在下一秒,菊羅抬起了手,帶著典雅的笑容跟男生握了手。
那天接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記得,只知道自己並沒有放太大心思在那男的身上,反而一直注意著菊羅的一舉一動。明明沒做什麼,還是有種背叛了菊羅的感覺,也不知道雙胞胎是否都是這樣的。
當天晚上,我正在自己房裡梳理一頭長髮時,菊羅突然開門進來,右手還夾著自己的枕頭。
「姊姊,今天晚上一起睡吧。」菊羅那時候有沒有在笑我已經不記得了,但她輕柔的聲音卻令我印象深刻。我們自從搬到了新家就沒有再一起睡了,所以菊羅的提議令我呆了一下。
「嗯……」仍然為早上移開視線的事感到抱歉,我放下梳子點了點頭道。
「……那個男孩子人看起來很好。」菊羅關上了門,踏著輕盈的步子來到了床邊。
「是啊,阿笑也說他人看起來不錯。」我對這話題感到有些尷尬,沒有回頭面向菊羅。
「那太好了。」菊羅笑著,輕巧地爬上了不算大的床,躺妥後轉身盯著仍坐在化妝檯的我瞧。我抹好了乳液後也上了床,翻身要關燈時突然憶起菊羅有留小燈的習慣,又下床扭開了一斬透著淡黃色光芒的床頭燈。
再度爬回床上時,菊羅正帶著一絲安寧且滿足的笑看著我,深邃的褐瞳使我也無法將目光移開,就這樣互望了許久。好一會兒,菊羅才瞇起眼,探過身來在我額頭上印上一吻,然後躺直了身,閉上了眼。我原本想再多跟菊羅談些話,但等了一下,見菊羅緩慢的呼吸著,想她八成已經進入夢鄉,也就翻過了身,閉起眼沉沉睡去。
半睡半醒的狀態中,小燈似乎暗了下來。四處一片黑暗,隱隱約約還好似聽見菊羅啜泣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夢……
不知是幸還不幸,我跟那男的很快就分手了。原因嘛,是因為他跟介紹我們認識的朋友有一腿。阿笑當時氣的直說要去替我揍那個男人,在我再三告訴他我已經自行修理過後才作罷。從一開始就沒有戀愛的感覺,自然也就沒有所謂的失戀。但在回家的路上,整個人感覺還是很差,非常差,超級差,充分地感受到遭人背叛的感覺。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後遺症,我到死都沒有交到另一個男朋友。
到家後,菊羅正坐在客廳沙發翻著某些有關茶道的書籍。我見到菊羅頓時放鬆了不少,在阿笑面前裝出的堅強和虛偽的笑容也盡數卸了下來,整個人跌坐到菊羅身旁,環住她脖子用力地抱緊她。
菊羅鐵定是被我嚇着了,她手中的書砸到木板鋪成的地板上,發出了好大的一聲聲響,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很快地將我回抱住,輕輕拍著我的背。我們就這樣抱了好久好久,直到我感到好過許多才鬆了手。菊羅沒有將我放開,還是按著我,讓我靠在她削瘦的肩上。
「我跟他分手了,他有別的女人。」我覺得我有必要報告一下,微微抬起了頭將嘴從菊羅衣中移開。
菊羅沒有答我,我聞著菊羅清淡的髮香和身上特有的香氣,突然覺得連哭的必要都沒有,只是感到自己回到了熟悉的懷中,回到了溫暖的生活。
「竹理……」菊羅在我耳邊低喃著:「我永遠都不會離開妳的,我只有妳……」說完菊羅鬆手,握著我的肩將我稍微拉開,眼中參著複雜的神情盯著我看,然後將我倆的距離慢慢地拉近。事後想想自己都覺得好笑,我一時之間還以為菊羅要親我,還莫名奇妙地閉緊了眼睛。但菊羅頓了一下,接著只在我唇邊輕輕一吻,然後牽起我的手,提議一起染個頭髮來轉換心情。
畢竟沒有放入真感情,過了兩天我就恢復了以往的心情,也重新跟菊羅過起形影不離的生活。而第一次看到菊羅那幾近殘酷的神情,就是在街上與劈腿男的一次偶然巧遇。那時候菊羅是說了什麼我也忘了,只記得那是我最後一次跟那男的碰面。
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怪不好意思的,但我初吻到底是給了誰我居然也不大記得,大概是在被壓死的一瞬間部分記憶也隨著衝擊力被擠出我的腦袋吧。最有可能的,應該就是那個名字被我遺忘的劈腿男。
「才不是呢,姊姊。」菊羅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害我嚇了一大跳。「而且姊姊是胸口被壓,腦袋可沒受傷唷。」
「妳不要偷窺人家的思緒,壞習慣。」我撫著自己的胸口,皺眉埋怨道。
「哎呀,說的好像是我自願似的,明明是姊姊自己想太大聲了哪。」菊羅捧著右頰,裝出一付無辜樣。
「嘖!妳教我怎麼想小聲一點啊。」
「有什麼關係,反正姊姊之前不管在想什麼都會自言自語,跟現在沒什麼差別的。」菊羅笑著,坐到了鏡子前方。
「……」我又一次嘗到了戰敗的感覺,哀怨地盯著鏡中的菊羅,過了一會才開口:「妳說不是,那我的初吻是給誰奪去了?」
菊羅挑起一絲神秘的詭笑,害我心中一寒。
「不會是阿笑吧?」我見她不開口,忙翻攪起自己腦中的回憶,卻記不得自己任何的接吻紀錄:「那很噁心的。」
菊羅瞇起了眼,嘴邊的笑意不減,轉過了幾個音笑道:「再簡單不過不是嗎?姊姊。我可是記的很清楚哪。」
「該不會是幼稚園那個進藤?我記得我們玩辦家家酒時他有做過我老公。」
「……不要提起那些令人不快的回憶好嗎?」
「也不是?那就是國小時跟我一起參加兩人三腳的田中?我記得他那時候帶的鉛筆盒很吸引我。」
「那妳應該是親他的鉛筆盒吧。」
連扯了幾個連臉都不記得的人的名字,菊羅始終帶著一絲淺笑搖著頭。到最後,我實在想不出其他人選,索性皺起眉開玩笑道:「那就是妳囉?奪走我初吻的罪魁禍首。」
菊羅微偏起頭,右手又慣性地捧起臉頰輕笑起來。「妳說呢?姊姊。」
「嘖,如果不是妳的話就真的沒有其他可能性了。」我抓了抓頭,放棄繼續折磨自己已死的腦細胞:「難不成還能是蘿莉時代的琉璃香嗎?哈哈哈。」
「竹理姊姊──琉璃香來了,快幫人家開門──」
聽到窗外傳來那銀鈴般的笑語聲,我的笑容瞬間跟著血色退去。這一次,菊羅也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