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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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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菊羅並沒有進去教堂內。
菊羅在畫完成的瞬間就開始劇烈地咳嗽,似乎已忍了很久。我在內心重重地責備自己的遲鈍後就不顧菊羅反對將她拖回家。不會感到遺憾,那座教堂的外表太過美麗,使我不想去探索內部,有那一張畫就足夠。
那是幅很唯美的畫。畫中共圍著一條格子樣式圍巾的菊羅和我裹著同樣款式的大衣,相似的面容上都帶著安寧且滿足的微笑,背景是莊重的教堂和細柔的飄雪,最重要的是,我們雙手緊握,散發出幸福的氣息。
不知是否因在雪中站太久,原先身子骨就較弱的菊羅患了風寒,緊接著就發了燒。對此我們姐妹倆倒都沒有過度擔心,菊羅每年冬天都燒,她懂得照顧自己,也不至於病到高燒不退的地步。但她身子比之前弱是顯而易見的,我不再能從她身體脫離,也不想。菊羅很不快樂,成天埋怨我們還有太多事情要做,自己卻只能躺在被中休息。我總會笑著取笑她,見她真的低落再柔聲哄她。在菊羅的身體裡,我同樣感受著病痛纏身的不適,也得一同忍受整日窩在床上的酷刑,想到前幾年她都獨自在家受苦,對菊羅的愛憐又添增了幾分。
為了逗她開心,我開始幼稚地像小時候哄她睡覺般說故事給她聽。那些故事幾乎都是幼時奶奶同我們講的,古老且一成不變。菊羅說她很愛聽,但我想她八成是不想讓我傷心才唬爛我。
菊羅病了兩個月,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久。我的故事早已說盡,到後來都是自己胡亂鬼扯一番,但菊羅不能抱怨,因為我們是情人。
我開始有些擔心,更多的是心疼。菊羅燒早退,只是小毛病就是不肯走,只要天氣一涼就咳,臉上也失去平時的血色。雖然有時我還是得脫離菊羅體內下山給她買藥,但我一離開菊羅身子就更差,我又怎捨得見她受這般折磨。
好在二月初菊羅的身體就明顯地好轉,雖氣溫仍十分寒冷,卻不再讓菊羅喘不過氣來,我們又能共牽一條圍巾在覆蓋著白雪的原野邊散步,或是坐車去熱鬧的市區滿足女人逛街的欲望。
──我以為我們能再度迎向幸福的開端,但事情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順利美好。
一開始是時間──菊羅要讓我實體化的時間越來越長,相對的我能待在外頭的時間卻越來越短。現在我一個禮拜只能出來一次,且不出幾小時就會使菊羅感到不適。
再來是我的身體。以草人做出的實體感官漸失,我能感受到物品的觸感,把手擺在滾燙的爐上卻毫不自覺,也能在雪地中穿著無袖短褲而不受凍。只有心中的感覺顯得真實,我內心一直在隱約發疼。
可怕的是,到了三月底,我發現自己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時常無意識地出神,總要菊羅喊我數聲才反應過來,然後發現時間早已經過數十分鐘。無法控制,這使我懊喪,使菊羅恐懼。我不知道這些是因為菊羅身子尚未全然復原亦或是我自己靈體造成的問題,我倆都試著說服對方到了夏天就會好轉,一切會回歸平靜。但當時間流逝,諸類徵狀也顯得越發嚴重。
或許不能不面對,我的時間快到了。
『姊姊,妳瞧,櫻花都開了……』
『是啊,比雪還美。』
四月初,我們回到了都市的家。半年沒有回來,站在熟悉的家門前,街道旁的櫻花早已盛開,正處於綻放最盛的時期。風一吹,片片粉嫩的櫻花瓣就從枝葉上飄落,披散在直長的街道上,跟兩旁的房屋組織成優美且夢幻的景觀。已經沒有一絲雪的蹤影,但還是凍人,我渴望陽光。
花了一整個下午將屋內積澱的塵灰掃去,我和菊羅一同將剛採購回來的食材備好,窩在廚房理起略顯豐盛的晚餐。其實事情都是菊羅在做,但既然我在她體內,說是一同做菜應該也不為過吧?蔬菜店的老闆見著菊羅是興奮到連口水都噴出來,不但全部半價,還給了很多額外的洋蔥和菜葉。一旁的肉店老闆的兒子則乾脆直接送了,嘖、我早就知道他暗戀菊羅。
用餐時,我和菊羅把這半年累積的信件翻了一遍。父母似乎一直都有在繳水電費,也讓我們免去了省視半年份帳單的問題。大多數的信都是無關緊要的廣告傳單,現代人哪有那個閒情寫信?
──除了伽羅谷薨。滿滿的信中有三封是來自於他,而且都是從十分冷門的地點寄出來的。那傢伙似乎三月唸完就不讀書,跑去專心研究陰陽術了…… 我與他思考線路果然無法產生共鳴,還好沒成為一對。
上網確認郵件,菊羅的信箱已快被塞爆,多數來自於學校同學的關心及問候,還有今年賞櫻的邀請。爸媽也有寄信來,說他們想念菊羅──也想念我。短短幾句關懷,卻又使我心暖了起來。
令我感到訝異的是,阿笑也有寄信來。他說他這半年來斷絕愛情苦拼學業,繪畫的技術和設計已逼近職業級,說什麼都要找個時間炫耀給我們看。在信的尾端還用放大的字體打著「PS. 我現在看到雙胞胎姐妹就驚,但好久沒見著妳們卻好不習慣。不要光沉浸在兩人世界中,快回來給老哥我看看吧!」看到這封一個多月前寄出的短信,我和菊羅都笑了出來,內心雖沒有罪惡感,還是感到輕鬆了不少。阿笑果然是個好人,就希望他別再收到第二張好人卡了。
「姊姊……」窩在客廳的沙發上,菊羅從左邊靠了過來,倚在我倆之間的抱枕輕聲喚我。
「怎麼啦?」我將視線從電視螢幕上移開,帶笑望了過去,心中卻擔心菊羅是否撐不住了,即使我才出來一小時。
「說妳愛我。」菊羅的臉色並未失了血色,略為緋紅的面頰湊近我的臉。
我從喉頭滾出幾聲笑,心雖仍快了幾拍,臉卻已沒像剛開始般瞬間沸騰,我們的關係已經變了這麼多個月,新鮮和羞澀感已然退去,取代而知的是對心的甜蜜。
「說了我有什麼好處?」我笑笑,也朝菊羅彎身過去,直盯入她那帶笑的清澈褐瞳。
「別這樣,姊姊。我想聽──」菊羅伸指勾住我寬鬆的袖口晃著,微仰頭轉了幾個音,長髮也隨著動作從肩上滑散身旁。
大家都被菊羅這傢伙騙了。雖然她給人的印象一向是高雅及成熟,但其實在我們兩人獨處時老愛向我撒嬌,猶如小時候黏在我後方的模樣。我喜歡這樣,就如我以前享受保護菊羅的感覺般,我喜歡讓她依賴,無論是以姊姊或是情人的身分。
「我很喜歡妳喔,菊羅。」我手舉起,原先想摸上菊羅的秀髮,又瞬間憶起不行,忙將手頓在空中繼續笑道:「妳是我最重視也最喜歡的人。」無法觸碰的日子已過了快一年,但我和菊羅相處了十九年,我還是無法完全適應現在這種相處型態。
「因為我是姊姊唯一的妹妹?」菊羅很快地瞄了我抬在空中的左手一眼,接著將目光轉回我臉上,微微瞇起了眼,不同於數月前參雜著濃厚的悲哀,語調中帶著玩味兒對我輕笑道。
「妳這壞傢伙,我之前還以為妳是個充滿愛心的好女孩呢。」我笑得更開,忽覺生前的事顯得異常陌生,只因我活著的時候從未真正瞭解過菊羅。笑了幾聲,我將手放回抱枕上,將嘴湊到了菊羅的耳邊。菊羅也配合地微偏過頭,左手將一頭長髮按在身旁避免與我的接觸。
「我愛妳,菊羅。」壓低了嗓子,我閉起眼全心全意地低喃道,垂在我臉上的短髮使我發癢,但我並不想動:「我超愛妳的。」忍不住自己笑了幾聲,我又開口讓滿腹的甜言蜜語流出:「我看到妳跟男人說話會忌妒,看到妳跟女人說話也吃醋,看到賣菜的對妳流口水想摔他,看到賣肉的向妳調情想踹他。我看到妳難受會跟著妳哭,看到妳開心會跟著妳笑,看到妳受委屈會比吃到香菇青椒肉絲飯還痛苦……」說到這,菊羅再也忍不住,嫟嫟笑聲傳入我的耳中,悅耳之極。
「妳是要讓我感動還是要讓我發笑哪?」我向後移開好正視菊羅後,蹙起眉對我說道,嘴角卻浮著掩不住的笑意。
「兩者兼具最佳啊!」我挑了兩下眉,向後重靠到扶手上裝出無奈的口氣:「如果我說了這麼多還是讓妳覺得我把妳當妹妹,那妳可比我之前還要遲鈍啦。」
「啊啦,之前還想把我和阿笑湊一塊兒,現在變得這般跩。」菊羅掩嘴笑罷,突然面容一整,將手伸到我臉龐在空中捧著,溫柔的聲音中帶著不破的堅定:「我也很愛妳,竹理。」嘴邊又劃出了優美的幅度,使我視覺和聽覺上都受用得緊:「我愛妳愛到無法自拔,一直如此。」
電視上的女角也正巧在逼男人說愛她,男人不肯,女人大怒,情侶吵架,下集待續。我看著菊羅笑笑,這些人多麼愚蠢,能說時不說,等男人被車撞死或女人得癌症病死後可後悔都來不及,我還有機會跟菊羅說這些話,是幸運的。
隔天清晨我和菊羅就去紫紈外找秋葯。根據薨的說法,萩葯那女人考進了紫紈的研究所繼續進修。我有點訝異,我從未想過萩葯是個高材生,也驚覺伽羅谷姊弟一直在過著我毫不知情的生活。
發現我的改變後,沒有哭,也不願表現出憂傷之情,我們深信見到萩葯就能得到轉機,即使希望十分渺茫。
「好久不見了呀,兩位寶貝。」身後傳來嬌豔的媚聲,我不禁一笑,跟菊羅一同轉身看向這位令人懷念的御姊。經過這段時日,萩葯顯得比之前更加撫媚,淡藍色的長髮已長及腰部,臉上的粧似乎艷麗了些,笑容依舊勾魂。
『萩葯!』我笑開了嘴,之前明明對她沒什麼感覺,此刻再見到卻覺得異常的懷念。
菊羅看到萩葯也笑了,手指輕抵著下巴道:「啊啦,我以為妳只對女人有興趣,原來妳這麼喜歡讀書。」
萩葯嫣然一笑,雙手環在低領的胸口前偏過了頭說:「班上有個美麗的可人兒,怎能錯過?」
『妳死性不改啊妳!』我忍不住咳出笑來,又帶著一絲好奇地問道:『有希望嗎?』
萩葯又是一笑,伸臂摟住菊羅肩膀,卻不似之前調戲菊羅般令人難受,只是單純的一個動作:「她有男朋友啦,但依我的魅力,還怕搶不來嗎?」雖我說的話常人聽不見,但看見萩葯這般詭異的舉動卻沒人露出疑惑的神情,想來伽羅谷在這學校已是出了名的怪人。
來到附近的咖啡廳後我就按耐不住,直接開門見山地將近月來身體所產生的變化向萩葯道出,期盼能從她那得到令人寬心的答覆。但眼見萩葯臉上的笑意在我訴說的同時淡去,我和菊羅的心也逐漸下沉……
「竹理。」待我說完後,萩葯將手越過桌面,覆蓋住我的左手,溫軟的掌心將熱度傳到了我的手上。不同於往日的嬉戲,她的語氣認真且沉穩,平靜地響盪在我耳邊:「是時候了。」
是時候了?
我心一震,感到喉嚨乾澀難挨,腦袋頓時放空,無法克制地打起顫來。菊羅內心瞬間變得冰涼,我倆的胸口像是同時被人掏空般浮盪,虛飄又沒有真實感。死後深處一直患有的恐懼,在此時被萩葯挖出,直攤在面前。
『是時候了……?』沙啞的擠出言語,卻發現自己只能重複萩葯所說的話,像是帶有一絲聽錯的希望般。
但萩葯難言的神情使我失望,我無力地垂下了頭,感到萩葯的手緊了緊。「菊羅的氣已少了很多,她本就不是通靈者,能維持這麼久已是奇蹟。」萩葯似乎很小心,我能感受出她正努力放柔自己的聲音:「但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不單是妳會受到傷害,連菊羅也無法倖免……」
「竹理會怎樣?」菊羅突然淡聲問道,平板的音調,卻壓抑不住語中的震顫。她的掌心捏得好緊,關節僵硬著,指甲深插入肉中,卻似毫無痛覺般不為所動。
「──如果完成了心中所惦記之事,會消……」頓了下,萩葯將手收回拿起茶杯潤了口茶,稍微提高了音量:「會昇天。但實際說來我也不清楚竹理會去哪,也永遠無法得知。」萩葯的手一拿開,菊羅就鬆了手,以右手緊握住左手。不同於萩葯的溫軟,菊羅的手是冰的。
『如果我一直拖著不肯走,是不是就能留下?』我嘶啞著嗓子低聲問道,卻不能無視胸口升起的絕望感,也不知是出自菊羅還是我。
「不要這樣,竹理。」萩葯鎖緊了眉頭很快地答道,放下茶杯時不小心濺出了數滴紅茶,染紅了潔白的桌布。「我和弟弟看過很多遺事未了的靈魂,有的永遠脫離不開自殺的地點,有的因懷恨而化為厲鬼,有的不斷地為同一件事責難自己,他們沒有意志,只能一直在相同的地方重複相同的事,永遠。」我不發一語地盯著她看,萩葯嘆了口氣,眼眶居然紅了。「如果妳真的變成這樣,我幫不上妳……」
所以薨才如此支持我和菊羅,只因為他也在擔心,擔心我成為永世徘徊的孤魂,綑綁住自己也束縛菊羅。但假如我完成了所有的心願,那我會消失。消失後會去哪裡?跟毫無意識的在此遊蕩有什麼差別?
無法想像,自己的存在被抹去,自己此刻所擁有的思考能力全然消散。
『我該怎麼做?』突然感到平靜,明明該是深切的恐懼,我卻異常的冷淡,心中沒有一絲起伏,也感受不到菊羅。該說找到一個出口了,能將我和菊羅從無限恐懼中解放的出口。
「找出自己放不下的事情,完成它。」萩葯看似勉強地扯出了一抹苦笑,右手緊勾著茶杯,因動作而撞擊在碟上發出清脆的聲音。「趁還在時把該做的做完,不要抱有一絲遺憾。」
「姊…姊姊……」迷濛中聽到菊羅輕柔的呼喚,我猛地抬起頭,發現自己坐在菊羅房內的化妝台前。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大概又出神了。
「抱歉,妳叫我?」愣愣地應道,我瞄了一眼擺在床頭的鐘,已是深夜。下午和萩葯見面感覺極不真實,此刻支支片語卻緩流回我的腦中,是真的發生了。
菊羅沒有答我,只是將雙手交疊擺在腿上,雙眼無神地盯著鏡中的倒影。過了許久,菊羅終於雙唇微啟,虛弱地輕語:「姊姊,我好恨……」她殷紅的唇上帶有齒印,臉色成對比般的白,看上去比發燒時還憔悴。「為什麼我不會通靈?為什麼我不早早把蛋糕買了……?」
聽到她語中深深的自責,我瞬時鼻頭一酸,強忍住擁上心頭的悲痛,拼命拉出嘴角的笑:「傻瓜,別說這些話。」千百種情愫在我心中掀起,雖然難受,但我想做菊羅的依靠,我要比她堅強,我不能哭:「永遠不要對已經發生的事感到後悔,那些不是我們能決定的。」吸了口氣,我將笑容拉得更開,鏡中空洞的左眼閃出了紅:「妳想,如果這些事沒發生,那我怎會知道妳的心意,我們又怎會在一起?菊羅,與其平淡的過完一生,我更想享受短暫的燦爛,能和妳相愛,我已經比很多人幸福……」
「但是……」菊羅縮起了身,將頭靠上膝蓋,身子微微顫抖起來:「但是我寧願姊姊活著,讓我一輩子單戀姊姊,永遠伴在姊姊身邊……」
聽得她語中濃厚的不捨,我深吸了口氣,無暇關顧自身,只想舒緩啃食菊羅內心的劇痛:「傻瓜,我親了琉璃香的額頭妳就割破了手,如果我真的結婚妳豈不跳樓?」感覺菊羅頓了一下,我又接著道:「不管我以前對妳是不是姐妹的情誼,妳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最關心的一直都是妳的幸福。」說罷又勾起嘴角,這次容易得多:「我一點也不後悔跟妳經歷了這些,一點也不。」使勁將肉體的臉抬起面向鏡面,我淡淡地笑問:「妳呢?菊羅,妳後悔嗎?」
「不……」菊羅笑了笑,卻又立刻抽搐,滅去了笑容。即便如此,她還是很努力地低聲應道:「我從來未後悔過……」捏緊了膝頭的衣裙,菊羅又低頭狠狠咬上了下唇:「只是……」
「菊羅,我給妳說個故事。」見她久久無法言語,我柔聲對菊羅輕笑,就如同她生病難過時一般。菊羅愣了一下,接著抬起頭,瞳中的溫柔再度浮現,撫去了部份的哀傷。
「從前從前,有一對雙胞胎姐妹,她們從未出生就待在一起,感情好的不得了。」我牽起腦中浮游的思緒編起故事,輕輕地、慢慢地講著:「姊姊叫竹理,妹妹叫菊羅,她們連名字都是一對,讓別人插不入。無論何時,兩姐妹都溺在一塊兒,小時後是,長大也是,她們不需要其他人,擁有對方就已足夠。」看見菊羅嘴角緩緩揚起,我也不禁笑了:「十九歲那年,她們發覺了那是愛。比任何情感都強烈,切不開斬不斷的愛。她們不為此羞蒙,選在生日那天準備為這份特殊的情感慶祝。姊姊興奮過頭,生日前一天就買了個好大的蛋糕,在妹妹回到家前將餐桌佈置好來迎接她。她們許願要共度一生,虔誠的許願……」說著說著,我的思緒被帶回了前年六月,灼熱的夏日,和菊羅共騎一輛腳踏車的那天。「那願望絕對會實現,因為她們是那麼的堅定。」說完,我將自己從回憶中拉回,看向了鏡上。
「姊姊……」菊羅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淚水,蒼白的雙頰浮上了些許的紅暈。
「菊羅…… 別哭。」我心疼地安慰著,自己眼睛卻也熱了起來。
菊羅牽出了一抹淺笑,以冰涼的手心擦過了右眼:「──姊姊編故事的天份過低,害我眼淚都笑出來了。」
看到菊羅強做鎮定的模樣,我原已漸為平復的內心又再度湧上深深的憐惜及不捨,交織起複雜的情緒在我腦中翻騰,再也壓抑不住,我嘶吼出聲:「菊羅!不要忘記我!」菊羅嘴邊的笑容再度垮下,我從鏡中看到了自己,皺著眉,手緊握著菊羅,鮮紅的左眼狂野且激動:「妳一定要幸福,菊羅,妳一定要幸福,但永遠不要忘了我。」說著,我的聲音又漸漸淡去,有些艱難地將話語從嘴中推出:「在每年生日時想想我。不用到墳上上香,只要放下一切正在做的事,想想我這個雙胞胎姊姊,這個曾經和妳交往過的女人…… 只要想想我就好了……」
「姊姊!」菊羅再也無法克制,崩潰般地放聲大哭了起來,雙手扭攪著裙襬,滾燙的淚珠從面上不斷滑落,滴在光滑的檯面,再墜到地上,破碎。「姊姊、姊姊、姊姊……」
別哭,菊羅,別哭。
我以為自己出了出口,聽在耳中卻只有自己的哽咽聲。
但我沒有眼淚,因為我是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