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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想通 ...

  •   放慢了腳步,我扶著膝蓋在林中喘息著。

      「阿笑鐵定被我嚇壞了。」我對自己喃喃自語道,自從我去世後我們兩姐妹就老愛突然對他抓狂,想必他也很困擾吧。

      他活該。

      沒由來的蘊著怒氣,我咬上了自己的下唇。即使他不知情,言語中仍傷到了菊羅,這對菊羅來說是不公平的。或許阿笑之所以會如此排斥,是因為萩葯身為他情敵也說不定。我們之前從未談論過這類的問題,因為我知道阿笑喜歡菊羅,而他們兩人更不是會主動提及此話題的人。

      在林中胡亂地踏著步子,我在腦中盤算著還剩幾小時的自由。如果不想使菊羅過於勞累,再過三、四個小時就該回去了。轉頭看看四周,方向感一向不錯,要辨識返途的路不是問題,我對自己點了點頭,繼續朝林中走去。

      菊羅,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她怎麼會喜歡上我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阿笑對她的感情又是否相同?但阿笑不一樣啊,阿笑是男孩子,跟我們也毫無血緣關係,這樣才是正確的不是嗎?

      踢開前方的小石塊,我煩躁地抓上了自己的短髮。自昨天以來我就一直在傷害菊羅,雖非我所願,卻想不出其他應變之道。今早的菊羅試圖恢復往日的鎮定,很明顯是想拉回我倆之間的距離。但還回得去嗎?單純的姐妹情誼,亦或一開始就沒有那層關係存在?菊羅之前對我的好,全是出自愛情嗎?

      那,我之前是否曾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將菊羅傷得更深更痛?

      一腳踹在前方的樹上。腦中無論想些什麼浮現出來的都是無止盡的問題,而答案卻在我觸及不到之處。

      「菊羅……」在被我無辜波及的大樹前蹲了下來,我嘴中無意識地吐出了熟悉的名字。有多久沒有這樣柔聲喚她,今天早上我有跟她道早嗎?

      『竹理,求求妳不要從我身邊逃開……』

      菊羅細軟的哀求聲又在我耳邊響起,我突然憶起小時候當我拋下她跑去朋友家玩時,她也是這般嘶啞著嗓子在我後方「姊姊、姊姊」的哭喊。一直在擔心吧,我倆分離那一刻的到來。

      「早啊,竹理小姐。」身後傳來一把陌生的男聲,我將靠在樹幹上的頭移開,側臉望去。穿著深藍色裕衣的薨雙手交叉擺在袖口內,點頭對我笑了一下。

      我鬆了口氣,緊繃的肩膀也垮了下來。

      還好是他。

      無論是阿笑或琉璃香都不是我現在想見到的人,萩葯也非能商量的人選,整個山上居然只有眼前這位笑面人能讓我感到輕鬆。

      「雖然我不喜歡你,但見到是你真好。」我左手推上樹幹,緩慢地起身。

      「這話聽了真不知是該悲還喜啊。」薨臉上的表情絲毫沒變,依舊是那淡淡的笑和平穩的聲線。不知為何,我忽然從他身上嗅出了讓我心安的氣息。

      「今天是怎樣,全體失眠嗎?」我彎身拍下沾在膝蓋上的枝草道,沒有想接他話的意思。

      「姊姊跟香本小姐都還在睡。」薨笑道,向我走近了幾步:「我則剛巧有早起的習慣,見竹理小姐隻身入林有些不放心,跟來陪妳散散心。」

      「真多謝你啊。」我毫無誠意地說完,頓了一下,手托上了下巴:「喂,伽羅谷,你姊喜歡女生這點有沒有讓你困擾過啊?」

      薨手沒從袖中抽出來,細長的眉向上微挑,嘴角維持著標準的上揚角度:「之前是有,但現在沒有了。」

      我的眉也挑了一下,好奇地向前踏了一步問道:「是什麼使你開竅的?」

      「也沒什麼,」薨輕聳了聳肩:「只是之前姊姊跟我老是喜歡上同一個人,又比我更擅於贏得她們的歡心,現在她跟我看上的對象不同,自然就沒了這問題。」

      「呃……?」出乎意料的答案使我呆了數秒才回過神來,看到薨那異常認真的神情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怎麼?是有關香本小姐的問題嗎?」薨以輕快的語調說罷,靠上了身旁的柳杉。

      我低頭望著被踩在腳下的枯枝想了下,覺得將菊羅的事情道出不甚妥當,於是點了點頭隨口應了兩聲。

      「──還是說菊羅小姐喜歡妳這件事使你困擾?」

      我猛地抬頭,訝異地看向掛著淡笑的薨。他見到我這般反應,眼中點起了狡黠的光芒。我皺起眉,不想因說錯話而被他取笑,將正衝口而出的話語吞回,右頰抽搐了下向後退了一步。

      「無論是姊姊或是阿笑都十分遲鈍呵。」薨見我閉起了原先張開的嘴,也沒站起身的意思,繼續倚靠在樹上說:「阿笑跟妳們相處久了不易察覺,姊姊天生就不愛注意自己有興趣以外的事物,但旁觀者清,就算菊羅小姐對竹理小姐妳沒有帶有特殊的情愫,也有過度依賴的傾向啊。」

      我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薨看,首次聽到他人道出菊羅對我抱有異樣情感的事,不禁有點不知所措起來,連踏在枝上的腳都不敢用力,以免發出任何聲響。薨也沒繼續開口,只是帶著難以捉摸的神情望著我。

      「我也不清楚。」我移開了目光,重新蹲下身來:「菊羅小時候就愛跟著我跑,我也從來沒有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認識不深,薨卻令我覺得比阿笑更能傾訴,他什麼都知道,如同能洞悉一切的菊羅,讓我不自覺地信賴。我右手擺在膝上,左手在地面上輕輕摸索著,嘴中未經思索地流出句句話語:「我跟她感情一直都非常好,甚至還不懂事的要菊羅做我的新娘過,結果被大人笑得好慘。長大一點後就去山上跟奶奶住,整天跟她膩在一起不覺得煩,也不愁離開之前那些朋友,有什麼事都只要和菊羅分享就夠了。」

      「──連死的時候,想到的都是她。我最信任、最關心、最疼愛、最喜歡的人一直都是這個妹妹啊。她怎麼會喜歡我?我跟她都是女生,又是親姐妹,怎麼可能在一起啊。」說著,我的手下意識地抓緊了地上的長草,把草根握在掌心內攪弄著:「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現在我連最基本的問候都無法跟她好好說……」

      「還真令人為難啊…」
      「不是菊羅的錯 !」明明不是什麼重話,我卻像被針扎到般吼了出來,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當然。」薨仍只是笑笑,絲毫沒有受到我情緒上的影響:「但也不是竹理小姐妳的錯不是嗎?」

      一瞬間,我內心深處一直隱隱作痛的傷處淡化了許多,握得關節泛白的左手也緩緩鬆了開來。

      「無論對方付出多少心血,放入再大的心力,喜歡這事是勉強不來的。」略為低沉的聲音懷有安撫人心的作用,薨繼續緩緩地說著:「強迫自己去接受,才是對雙方最大的傷害,竹理小姐不必想太多,妳並沒有錯。應該說妳們兩人都沒有錯,只是感情上無法產生共鳴罷了。」薨的話紓解了我心中因逃避菊羅而生出的自我責譴,使我眼眶一熱,忙低頭闔眼擋回突來的淚水。

      鳥叫蟲鳴混入了枝葉聲,我這才感到拂面而過的涼風,不知何時我臉上也浮上一抹微笑。雖隱約中內心沉重的感覺仍不平復,卻又說不上是哪兒出了問題。需要時間來沖淡這一切吧,我想。

      「不過,」薨的聲音突然又響起,我沒有抬頭,閉著眼聽他清晰沉穩地道:「我覺得竹理小姐似乎太拘於社會倫理的框內了。」聽到這,我微感疑惑,睜開雙眼看向了薨。「如果竹理小姐真只把菊羅小姐當妹妹,完全沒有其他遐想的可能,那讓她早點死心也是對的。但如我所說,旁觀者清,我總覺得竹理小姐並未因菊羅小姐的心意感到噁心,只是責備她不該對親姊姊有這種感情而已。」

      我的腦袋因薨所說的話瞬時完全放空。諸類的想法從未在我腦中停留過一分一秒,我能確定的,只有自己真如薨所說,不覺菊羅骯髒沒錯。之所以能如此信賴眼前這傢伙,也是因為他帶有一絲菊羅氣質的關係。但接受菊羅這個選擇,也從未在我心中浮現過。

      「容我多嘴,如果竹理小姐妳真是因為那些道德觀念而逃避,那也太傻。」薨站起身,蹲到了我的面前,深邃的黑瞳直盯入我的眼中:「別忘了,竹理小姐,妳已經死了。」

      這句話再度重撞上我未在跳動的心臟,我感到渾身的血液向上急衝,聚凝在頂上擾亂我的思考。小時候的回憶突然跳到了我的眼前,我看到小小的菊羅和我擺動雙腿坐在沙發上啜飲著奶茶,後方的餐桌上坐滿了來訪的三姑六婆,七嘴八舌地瞎扯著。

      「我長大以後也要穿這件禮服 !」看似才五、六歲的我興奮地指向電視上的新娘,轉頭對身旁的小菊羅叫道:「菊羅妳穿另外那一件當我的新娘好不好呀?」

      「好──」菊羅乖順地依靠在我身上,盯著螢幕向我應道。

      「哈哈哈哈哈── !兩個女生怎麼可能結婚呢。」記憶中面容早已模糊的其中一名太太轉過身來嘲笑著我,手還不斷地擺著手勢加強自己的語氣:「女生跟女生不能在一起的,竹理。」

      「小孩說玩笑話罷了。」母親笑說,其他八婆卻因找到了新話題而不肯罷休。

      「唉唷,現在沒有正確的觀念,長大後作怪可難管啦。」

      「就算是玩笑話聽了也可怕呀,這兩個以後要注意一點喔。」

      「竹理真像是個小男生,怎麼會對妹妹說這種話。」

      之後的幾天,我天天都因這一句兒童的戲言被街坊鄰居調侃,往日的難堪及恥辱重新湧上心頭,我左手按上胸口鎖緊了眉。

      這是壞事。深植入我腦中的觀念被挑起,這段不討喜的記憶早被我遺忘,沒想到卻暗中影響我這般深。但薨說的對,喜歡人本來就不該被當成是壞事啊,如果菊羅喜歡我已成事實,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回到他們所認同的純姐妹情誼,我也不覺得菊羅該受到懲罰。

      但是──

      「……我要用姐妹魂讓菊羅清醒。」

      「哎呀?」薨略為訝異地挑了下眉,又以帶著玩味兒的語氣笑道:「不是以百合魂嗎?」

      「我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接受啊 !」我沒好氣地瞪了薨一眼,語尾虛弱地斷去:「菊羅是我親妹妹耶……」說完我抓了抓頭,一陣煩悶,又感到懊惱:「就算你說我看似不全然排斥,也不可能立刻反撲大喊『菊羅我愛妳』啊。」

      「所以現在妳有何打算?」薨完全沒表現出贊同或反對的意思,只是饒有趣味地看著我。

      「不是說了嗎?」我站起身,雙手插腰篤定地說:「我要跟菊羅重建美好的姐妹情,以姊姊的身分繼續好好照顧她。」越說越輕鬆,感到身子都輕了起來,舒暢不少:「死都死了,什麼時候會昇天自己都不確定,我可不想消失時仍跟菊羅處於這種膠著的冷戰狀態。」

      這對我來說就是最重要的了吧?

      我希望見到菊羅快樂,但如果強迫自己去接受,菊羅比誰都了解我,定會比先前還難過的。繼續疼她、愛她,至少讓她知道我未曾因此而討厭她。我可以的,至少道早安這事該能做到。

      「那菊羅小姐死心後就跟我交往看看吧?一生中未談過戀愛還挺遺憾的不是嗎。」薨仍蹲著,仰頭看著我,臉上浮出一抹笑。

      「我對你是絲毫無愛啊路人。」我聳了聳肩,彎下身揉起自己的小腿,奇道:「蹲那麼久我腿都不會感到痠麻耶,好怪。」

      「妳認為草人做出來的肉體會有神經嗎?」薨笑笑,跟著站起身來,再度將手收回袖中笑道:「我的腿倒是痠了,陪我到林中走走好嗎?」

      「不了,我要回去找菊羅。」我站直身,轉頭走向古屋的方向,沿途踏上剛未踩斷的枯枝:「這身體連餓的感覺都沒有,錯過早餐我就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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