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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迷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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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
陰森,濃稠,沉重。
「姊姊……」
細微的聲音在我耳邊低吟,反反覆覆,止不歇息。我忘了自己身處何處,要做些什麼,隻身一人站在完全的黑暗中。
低頭一看,手中提著的是關店前最後一秒買到的栗子蛋糕。
──對了,我要趕回家佈置好餐桌,菊羅社團活動快要結束了。
也該打電話給阿笑,那傢伙今天去圖書館作報告,叫他早點結束跟菊羅一起回家算了,這下子還有藉口叫那傢伙請我吃蛋糕呢。
「姊姊…… 抱我。」
虛弱且微渺的話語盪漾著,我心一震,扭頭迴望,卻只瞧見黑暗。
突然想要開盞小燈,菊羅睡覺時都要點燈的。
「姊姊,我好痛……」
菊羅?菊羅受傷了嗎?
──菊羅在哪?為什麼我感應不到?這麼暗,她怎麼回家?她需要有人保護啊。
心下一慌,我跑了起來,下意識地仍緊握手中的盒子,在虛無的空間奔著。菊羅妳在哪?我好不舒服,為什麼週遭的空氣如此黏稠,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渴望姊姊。」
異常清晰的圓潤嗓音直接在我耳邊響起,我煞住腳步,猛地轉頭張望,什麼都沒有,腹部卻傳來了異樣的感覺。
低頭,菊羅精緻美麗的臉龐印入眼簾,脖子像從我腹部延伸出來般,柔順的長髮披散,垂落地面。
這張臉我是如此熟悉,原來我跟菊羅是一體的。
原先毫無表情的臉抽動了一下,菊羅的眉毛蹙起,溫柔的褐瞳也覆上一層憂傷。殷紅的唇在淒白的臉上異常顯著,微張,好似要對我說些什麼卻又哽在喉中。
「姊姊,抱我。」
菊羅的嘴沒動,低沉的聲調卻響盪起來,像是湊在我耳邊低喃般。
叫我抱她,但我不想放開手中的紙盒,我沒手抱她。
白皙的雙手緩緩從我腹部兩邊突出,顫抖且篤定地朝我的臉伸來。我沒閃躲,因為菊羅的眼睛直望入我的眼中,使我動彈不得。
沒有恐懼,反倒有種安逸感,如國二時回歸溫暖的懷抱中令人心安。
但菊羅纏上我頸部的手卻冰冷異常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將菊羅的手用力拉開。
啪 !蛋糕砸在地上,我醒了過來。
才剛天亮,微光透過紙門照射進來,望著前方的天花板,剛夢境中的實感正逐漸退去。摸了下,身上蓋著溫暖的薄被,昨晚發生了太多事,精神耗損過多,沒兩下我就進入昏迷狀態,或許這也是一種逃避的心態吧。
耳邊除了外頭晨間的鳥語,還參著菊羅均勻的呼吸聲。夢中的情景流回我的腦海中,頭又痛了起來。如果我沒被松田信一壓死,現在的我和菊羅會如何呢?我鐵定無法察覺菊羅對我懷有的愛戀之心,就如同國二那時一樣。
發現了,對菊羅或我而言是件好事嗎?亦或會帶給菊羅另一種折磨?假如我死後沒有回到菊羅身邊,她對我的這份心意是否就永遠隱埋心中,她會跟阿笑結婚嗎?
我們究竟為何會走到這一步?我還是愛她,這我是可以確定的,但該如何去愛卻令我困惑了。我雖心疼她,卻無法如往常般對待她,甚至心懷責備之意,腦她打碎了十九年的姐妹情誼。
「還是避開吧……」按上冰涼的額頭,我呼出了長長的一口氣,腦袋因憶起昨晚沖涼時極度的不自在和尷尬而抽痛了一下。
窗外的鳥兒仍吵雜不休,我突然發覺菊羅緩慢的呼吸聲靜了下去,不知何時她也醒來了。
「早安,姊姊。」菊羅如之前般對我道了安,突然使我的心一晃,菊羅在夢中也一直喚我姊姊,而我從沒有回應她。
「早……」我有點不自然的應道,手胡亂地拈起一磋髮絲。
「今天…… 能陪我喝茶了?」菊羅坐起身來,虛弱的語調有些顫抖,似乎帶著某些期望與恐懼。
「……對不起,今天我想出去透透氣……」我還是讓她失望了,只因為我無法承受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單獨,出去逛逛。」
「是嗎?」菊羅淡笑著,我卻感到心中有股沉重的無力感。
「可以嗎?菊羅。」不知道為什麼要問她,但既然我從肉體分離得靠菊羅,還是下意識地徵求她的同意。
「只要是姊姊的要求,我不會拒絕的。」菊羅柔聲道,一夜過去,她似乎已拾復了一貫的優雅,縱然內心還未回歸平靜。
之前我說要共室一夫時妳不就拒絕了。
基於習慣,我腦中立刻浮現出反嘴的話,好在即時煞住了自己,將話嚥了回去。那時菊羅說她專情不願與他人分享,我卻此刻才瞭解她所謂專情的對象是我,想來心中不免浮現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我夢到妳了。」在菊羅折起薄被時,我抓了抓頭道。
「是嗎?」菊羅笑笑,沉默了一會又輕道:「在夢中的我是否也令姊姊為難?」
我的手從頭上移到了脖子邊,回憶著夢中那如鐵般冰涼的觸感,皺起了眉。菊羅見我沒回話,也沒再繼續追問,疊好被後坐到檯前梳起及腰的褐髮。我張嘴想說些什麼,又覺得無論說什麼都不妥,幾度張合後又打消了這念頭。
直到菊羅從浴室梳洗完畢前,我們都沒有交談,唯恐任何話題都會帶上尷尬。待菊羅換下了睡衣,我終於忍不住道:「我想出門了。」從以前我就沒什麼耐性,在諸類令人難堪的氣氛中更無法忍受,但唯獨對菊羅,我無法像往常般表現出不耐或煩躁,只好壓下自己內心翻攪的鬱悶,盡量放柔了語調說。
「不先吃早飯?」菊羅輕聲問道,鏡中倒射出的峨眉蹙起。
「不了。」
嘆了一口氣,菊羅放下了正纏綁的髮帶,拉開化妝檯的抽屜取出小心收藏著的草人。有了一次經驗,菊羅又甚是聰慧,昨天在萩葯的教導下已能獨自將我從體內分離。我雖明白分離後會造成身體上的負擔,但總好過現在兩人無言以對的狀況,至少,我想找個人談談,好舒解積壓在自己胸口的那股沉重。
「唉唷 !」身體感覺像前被推了一把,我從菊羅體內踏了出來,沉澱澱的實感立刻流入我的四肢。
我左手抬起捏了一下自己暗紅色的短髮,深吸了一口氣,菊羅就在我的身後。
「姊姊。」柔軟悅耳的嗓音,卻使我腦中竄起一陣寒意。我突然覺得夢中所聽到的,正是菊羅當時在腦中對我的呼喚。
我拉出了一個虛偽的笑容,偏回頭望向了菊羅,她那複雜的神情卻使我嚇了一大跳──哀傷,不捨,還有一絲……期望。這是我明白菊羅心意後,首次如此面對面看著菊羅的臉,但在瞧見她臉上的依戀後,我無法克制地轉過了頭,如同國二那年撇開了視線。
菊羅舉起的手僵在空中,即使沒看她,我仍能感到她震了一下,內心不禁後悔了起來。
「對不起……」我垂著頭,手指胡亂地拂過自己的唇低聲道:「我出去了,菊羅。」
「姊姊……」虛弱的聲音從我背後響起,我揮了揮手,快步走向門口。
「竹理,求求妳不要從我身邊逃開……」踏出門的前一秒,菊羅憂傷的低喃傳入我耳中,我頓了一下,接著向前走了兩步轉身走下一樓。
「竹理。」熟悉的男聲將我從思緒中喚醒,抬頭一看,阿笑正帶著微僵的笑容站在大門口,看他眼下泛起的黑眼圈,想必也因昨晚發生的事而失眠。無論是菊羅還是阿笑,都總掛著笑容,卻不知苦澀的笑比鎖緊的眉更令人難受。
「早安,阿笑。」我無力的開口,忽然感到無助。之前我不管有什麼煩惱都找菊羅商量,現在菊羅成了我最大的煩惱,我卻不知道該找誰傾訴。阿笑喜歡菊羅,連怎麼對他開口我都頭痛,更別提徵詢意見了。
「這麼早起?」阿笑似乎也有滿腹的疑問,卻還是克制自己先提及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打開兩人之間的對話。
「嗯,作惡夢。」我點了點頭,不知是否就該越過阿笑直接走出門,或許早晨清晰的空氣能使我腦袋舒爽些。
「昨晚…… 妳跟菊羅吵架了嗎?」頓了一會,阿效又打破了沉默,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我們之間出了些問題。」我看著左上方的屋簷,漫不經心地答道:「很大的問題。」
「什麼?」
「……你過來。」走向前拉起阿笑的手臂,我拖著他出了大門。菊羅有沒有從二樓的窗戶向這望我不知道,但身後總感覺有雙哀怨的眼睛盯著我瞧。
阿笑被我拖著,從頭到尾都沒說話也沒反抗,走了約十來分鐘,晃到了那晚琉璃香溺水的溪邊我才鬆手,明明不累,卻開始大口地喘著氣。還是逃不開,那纏繞身邊的罪惡感。
「發生什麼事了?」阿笑見我止步,開口柔聲問道。雖然昨晚他對我的語氣兇了些,此刻聽到他溫軟的聲線還是讓我鼻頭酸了一下,從小一起長大,我打從心底把阿笑當作哥哥般信賴著。但這位哥哥卻會為我妹妹責備我,我更加信賴的妹妹則不把我當姊姊,一種孤離感從內心升起,頓時讓我感到胸口空蕩蕩的,精神上也疲倦了起來。
「妳覺得菊羅對我如何?」我忽略了阿笑的問題,手擦過了鼻子,又邁開步伐赤腳踏入溪水中。
「啊?」
「菊羅啊,對我如何?」
阿笑搔頭想了一會,抬起頭看向雲層,語氣中帶著掩不住的酸意:「好到讓我吃醋呢。」
我沉思著,菊羅以往對我所做的種種浮現心頭,的確,她總是無怨無悔地為我付出,無論何時都以關懷包覆著我。如果那就是愛,那跟我對她的愛護有何不同?
「阿笑,你還是跟之前一樣喜歡菊羅嗎?」我晃著步子,讓冰涼的溪水打在我腳上,保持腦袋的清醒。
「咦?」阿笑似乎沒料到我會突然將這問題拋給他,愣了數秒才緩緩答道:「嗯,我心意從來沒變。」
「不會很累嗎?」我在石上穩住了腳步,皺起眉望向他清秀的五官:「你喜歡菊羅也好幾年了吧。喜歡一個人卻一直無法得到回報,難道不會死心嗎?」
「當然累。」阿笑手指慣性地梳過自己的短髮,又看著我苦笑道:「但感情之事不是說死心就能放棄的。相處越久,我就越喜歡菊羅,即使她不喜歡我我也希望能伴在她身邊照顧她。」
「如果這造成了她的困擾呢?」
阿笑又靜了幾秒,接著笑容退去,認真沉穩地答道:「那我會離開,然後真心祝福她。」
「是嗎?」我笑笑,腦中不禁想起菊羅來。如果是她,一定也是這樣吧?雖然這想法偏於自私,我仍深信菊羅會真心支持、祝福我,無論我的選擇如何──因為是菊羅。
看阿笑嚴肅的一張臉,我忍不住瞇起眼不懷好意地向阿笑笑問:「那如果她選擇了萩葯呢?」
「菊羅才不會 !」出乎我意料之外,阿笑異常的激動,著實驚了我一下。「她們兩個都是女生啊 !」
「那又如何?」我鎖緊了眉,原先已逐漸舒緩的胸口又阻塞了起來,下意識地抗辯:「琉璃香和萩葯都喜歡女孩子啊,還不是很快樂。」
「她們不正常,」阿笑的話如同之前在家裡時一樣使我煩躁,像是要捍衛菊羅般急促地說著:「菊羅跟她們才不一樣。」
我急怒攻心,也不清楚自己為了什麼要發這麼大的火。或許是不滿阿笑那膚淺的觀點,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侮辱了菊羅,亦或是因驚覺阿笑也半點都不了解菊羅,還敢口口聲聲說自己關護菊羅。
阿笑並未察覺我情緒上的轉變,仍在岸邊喋喋不休地抱怨萩葯給他帶來的困擾。我離開溪中的石頭衝上岸,一掌用力拍在阿笑的嘴上,接著在阿笑還未來得及反應之時奔離了溪邊。
菊羅是我最親愛的妹妹,不管怎樣她都是純潔及完美的──包含她那份愛戀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