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Q命题作文》是熊猫不是胸毛

5、越千里烟波

　　越千里烟波

　　很多年后，当吴语莫站在浩瀚千里的云浮山顶眺望四野时，他必定会想起那个萦绕着同样雾气的清晨，还是少年的阮千珏拈开他肩膀上沾着的一片黄叶，清亮的双眼里满是笑意。
　　“对你来说，什么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吴语莫逆风而立，被风吹乱的发丝挡住了视线。
　　“生命？爱情？自由？”他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这答案真老土！”阮千珏嗤之以鼻。
　　“就你文艺！”吴语莫揉着他的发，笑骂，“那说来听听，你最看重的是什么？”
　　阮千珏在一片冷意中笼起手，双眼发亮，大声说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的记忆。”
　　吴语莫微微有些发愣。
　　“记忆？”
　　“对，记忆！从出生，到现在的这一刻为止，我遇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喜欢着什么，想念着什么……种种一切都只属于我。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它们，那个我也不是完完整整的我了。”阮千珏回头，咯咯一笑，豪迈地握拳大叫，“所以，我要让我的记忆永远保存下去！这样的话，千年万年过去，我也好像自己仍然活着一样！”
　　异想天开！吴语莫记得那时他是这样教训他的。
　　可是那个少年依旧喜欢天马行空，时不时冒出稀奇古怪的想法，仿佛自己是未来的科学家。久而久之，吴语莫早已习惯身边这个人的奇言怪论。所以当阮千珏兴冲冲跑过来说他被世界顶尖大学的物理系录取的时候，吴语莫丝毫不奇怪。要是一个人从小就执着于生命以外的那个宏观宇宙，那份毅力是能够付得起任何梦想的。
　　倒是阮千珏惊喜地说：“原来你也被录取了！”
　　吴语莫一掌拍在他肩上，不满意道：“什么叫也？不要说得好像我很差劲一样！”
　　阮千珏收敛了表情，郑重其事地伸出手，说：“那么，为了咱们伟大的科学事业，一起努力吧！”
　　什么伟大的科学事业啊，真是，又正经过头了。吴语莫打算好好嘲弄他一番，却在看见他诚恳的表情后，动容地握紧了那只手。
　　“一起吧。”他也认真地说。
　　他们的研究方向是量子学。那时候成天混迹实验室，原子质子电子总是挂在嘴边，闭上眼都能看见若隐若现的粒子轨迹星云图。这样的日子枯燥而充满希望，两个人忙碌在狭小的封闭空间里，一转身就能贴上对方的身躯。
　　“看吧，等这个能量分配得到数据支持后，我们就又前进了一大步！”阮千珏观察着电脑里的数据库，兴高采烈地对吴语莫说，“这日子不远了！”
　　可惜他没有等到那一天。十月的一个下午，他出门采购实验器材，被路边卸载货物的水泥车挂倒，脑部在碰撞中严重受损，成了植物人。
　　吴语莫每日奔波于实验室与医院之间，不断在他耳边述说他们过往的经历，只盼他能够早日醒来。奇迹发生了。阮千珏睁开了双眼，恢复了意识。
　　然而醒过来的那个人再不是他所认识的阮千珏了。
　　“你是谁？”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
　　开始吴语莫以为这是脑震荡的后遗症，想着暂时性失忆并不是大问题，总有一天他会恢复的。然而醒来的这个阮千珏，记得自己的名字，认识家中的亲人，唯独关于那些年少的雄心壮志，他是一点也不熟悉了。
　　“你怎么尽研究些这么无聊的东西？”出院后的阮千珏看着家中堆满的冰冷的物理仪器，皱眉。
　　心渐渐沉了下去。吴语莫强笑着：“这都是你工作用的。”
　　“是吗？”那个阮千珏陌生地笑着，“可我感觉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风一下子呼啸而来，刮开了未关紧的窗。吴语莫站在离对方一丈的距离外，仿佛站在亿万光年外的孤寂星球上。他萧索地抬起头，苦涩地笑着。
　　“那么对你来说，什么东西最重要？”
　　当初他这样问他，如今他把话抛回给他。
　　他想了一下，平静地回答：“安稳幸福的生活。”复又问他，“你呢？”
　　吴语莫站在窗边，细细的雨丝飘进屋，氤氲了他干枯的眼。
　　这个人不是阮千珏，绝对不是！吴语莫走在路上，磅礴的雨水浇了他一身。他所认识的阮千珏，去了哪里？他所知道的关于他们的记忆，去了哪里？
　　他机械地回到实验室，面无表情地收拾整理有关阮千珏的一切。在那一堆草稿似的文件里，几张纸上写着那熟悉的笔迹，他抽出来，仔细端详着。
　　“世界是量子的世界，任何有形无形的事物都由量子构成，比如人的记忆。生物学家推断人的各种思想活动是被当作化学电流储存在脑细胞中的。然而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人的记忆被记录在逊原微粒里，当人的□□消亡腐朽后，这些微粒仍然存在，并且因为某种外界的位置力量，保持当初的排列顺序。然后世事变幻，它们始终不灭，在某个地方依附着其他物体依旧存在……这只是我一个浪漫的猜想。我但愿我的记忆，永世长存于我所热爱的这个世界里……”
　　他弃了正在进行的项目，全心投入到一个新的领域，涉足时间与能量跃迁。
　　多年后的他，重新审视那时的自己，不禁扪心自问，如果早知道苦苦找寻多年后仍一无所获，他还会义无反顾地坚持吗？
　　没有什么如果。他最初下的决心，就已注定他日后的命运。在茫茫人海中，他无数次聆听着每一个过往路人的磁场分析，猜测每一次可能的微粒碰撞，寻找每一丝奇迹降临的秘所。那些匆匆而去的时日里，他跻身红尘，追逐那熟悉的风景，却始终勘测不到共振时引发的波峰。上穷碧落下黄泉。天高地迥，他独自立于广袤大地间，来来去去似乎只是一场空。
　　阮千珏问他：“这个世上，什么对你最重要？”
　　他那时没有好好回答，只一笑带过，在心里暗道：世上一切，又怎及得上你？
　　他踏万丈云海，越千里烟波，在这熙熙攘攘的大千世界里长途跋涉，超脱空间的桎梏，寻便每一个角落。而如今他站在云浮山顶，天意崄巇，他早明白那人的记忆散落在宇宙各处，千年万年，伴随着阳光，大气，水露一起，随着他的每次呼吸，充斥了满满的胸腔。
　　就像他仍活着一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