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关于我那位勇者朋友的二三事》明辉有喵

20、花开两朵(微修)

　　巨兽仍有部分躯体隐没在倒塌半边的墙壁上洞口中，但外表上依然具有足够的威慑力。粗短的颈骨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转，发出渗人地"喀嚓"声，空洞的眼窝中翠色的眼球咕噜转动，似乎在寻找着合适的猎物。它张开嘴，发出一声咆哮:

　　"嗷呜唔———"

　　大脑一片空白，我的心情只剩下微妙。

　　怎么说呢……就好像是初到芙拉品尝特产的赤油时，端上来的时候看到冒着热气的红彤彤一片，问起来也是挺不妙的刺激气味，做足了心理准备用勺子盛起汤汁送入口中结果是堪比蜂蜜的甘甜与牛乳的香味一般的差距，幼龙示威般的吼叫和诡异的外表给人的感受完全不同。

　　没错，年幼的龙。

　　"噗、咳、哈哈哈………"

　　别误会，不是我。

　　听到冥使的笑声，血肉与白骨制造的怪物看上去竟有几丝委屈的样子。它晃了晃头，打了个响鼻，用力向前倾身。伴随着动作，墙壁的破洞裂纹愈来愈大，有些早已变成碎块哗啦啦落砸落在地上。排列整齐的巨大书柜在它面前像是幼儿随手堆筑的沙子堡垒，轻易地被撞翻，并踩踏成一堆看不出原型的木头碎片。

　　"嗷呜———"

　　像是锁定了目标，判断不出种类的亡灵生物奔跑起来，每踏出一步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颤动。还好这里是由空间魔法制造出的小世界而不是泥土与砖石的混合物，不然恐怕不到一刻整栋房屋会垮塌。

　　"当！"

　　方向的尽头不出所料是冥使。金属碰撞事物的声音意外的响亮，怪物的身型却连停顿都没有，直直撞了过去。伴随"轰"的声响，两三个书柜无力地倒下，灰尘与碎屑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骨与血肉相间的怪物晃了晃脑袋，摇摇摆摆地起身。黑色的影子无声出现在它的头顶，冥使困扰似的环起手臂，一手撑住下巴做出一副沉思的姿态。

　　"我明白，毕竟大哥哥我这么帅气，受欢迎也理所当然。不过太过热情可是会被讨厌哦？所以———"

　　环绕在四周仿若蛇类般在落叶上爬动的窸窸窣窣声响停止了，幼龙的四肢与躯干忽然与漆黑的锁链纠缠在一起。冥使的声音依然是轻佻地、旁若无人地说着废话:

　　"既然介于生与死之间，那就拜托赶紧去死，想必我主看在你如此乖巧地份上保你下辈子无忧无愁也不会被亡灵法师利用。啊，对了，你懂什么叫利用吗？"

　　"呜嗷！"

　　不知是察觉到自己无法挣脱，还是愤怒于冥使的话语，龙发出了咆哮，胸腔中被白骨包容的肉块剧烈的跳动起来，黑红的光血液般奔腾而出。转瞬间，密密麻麻的黑线布满骨与肉的造物，比起之前那怪异而亵渎生命的模样，现在的它像是一条真正的黑龙。

　　外表的改变让它展现出作为巨龙的力量，黑色的锁链被淹没在深色的海洋中，幼龙看上去只是摇了摇头与尾，我便听到了断裂的声响。仿佛从这一举动中得到信心，亡灵龙毫不犹豫地冲向周围的书柜，试图将冥使连同这些木头一起撞碎。

　　"原来在这里，麻烦。"

　　冰冷的声音让我睁大眼睛，疑惑地望向被另一排书柜掩住部分形体的圣职者，却发现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黄铜钟表，上面的指针正在运转，发出微弱响声。

　　之前的话语不是出自处刑人之口，而是冥使吗？

　　有什么东西在那颗龙心里？

　　地板的震颤打断了我的走神，将视线放回不远处，我发现了不妙的事实:

　　不知是不是错觉，披上黑色"鳞片"的亡灵造物体型比之前增大了一些。如果说原本只能占据空间内一角，那么现在的体型大概是将空间划分为三份才能勉强塞入的体积。

　　不能再让他继续横冲直撞下去。

　　相较于能够自由行动的冥使与处刑者，承受几次魔力反噬无法顺利使用魔法的我很难躲避龙的冲撞，况且被撞飞的书柜残骸也相当危险。

　　做出决断，撕开已经有些凝固的血痂，赤红的血珠滑落在孔雀石上留下有些妖艳的痕迹，看到杖尖亮起的微光，我有些安心的呼气。

　　"虽然说早就知道藏有后手，不过某方面犯规了吧！"被声音吸引，我不由自主投去目光。黑衣冥使灵活避开四溅的木块，站在角落中似乎在抱怨，层层叠叠地书柜让这方空间变得不是那么明亮，却很好的提供了掩蔽作用。失去了黑色变成惨白的锁链有些委屈地缠在他手臂上，我注意到那条手臂有些不正常的垂下:"我在进入工坊后很仔细的检查过每个角落，破坏了所有的魔法阵，连像是法阵的图案都给撕掉了！"

　　难怪我用腿脚爬上来的时候路上畅通无阻，只能模糊感受到残余的阴冷气息，本来怀疑是不是陷阱，甚至做好了走错一步入黄泉的心理准备，结果差点送我进冥界反而不是预想中的亡灵魔法………

　　血液从握紧魔杖滴落，我咬牙切齿地压制住心中"这家伙被压成肉饼说不定会比现在更讨人喜欢"的念头，忍耐脑中被声响刺激更加明显的钝痛，将魔杖当做笔沾着鲜血在地板上涂抹象征魔法的纹路。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到一丝微妙的灼热忽然出现，在衣物下无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不能放松，集中注意力。即使是较为简单的"呼唤契约妖精"也不能松懈。震颤是妨碍，手不能抖动，不然会画出错误的线条。不能松懈，绝对不能………

　　"安静。"从忽然的呆滞中回神。我抬眼，正好看到圣职者"啪嗒"合上钟表的盖子，收入怀中:"还没有到外面魔力暴动平息的时间。"

　　"这里并不是贴近现世，所以不受影响？"安息教团的冥使很快反应过来:"难怪可以这样肆意地使用我主的力量，我还以为这条堕落的小家伙才是真正的神眷者呢。"

　　空间魔法定位的异空间通常夹在妖精栖息的星界与现实之间。不是以人世为锚点，那会是哪里？等等，好像和我的道具小屋有些相似……

　　"或许。"处刑人给出答复。

　　银白之枪闪烁，狰狞的棘刺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咯哒"旋转起来，明亮的火星零零碎碎地飘散，甚至可以看到有些扭曲的空气。

　　荧绿色眼球咕噜转动，似乎是察觉到无法捕捉猎物身影的现实。很快，它找到了办法。

　　亡灵法师的造物体型固然巨大而笨拙，却有着难以企及的力量———仅是几下的活动，便制造出了巨大的风。洁白的、泛黄、褐色的纸张与深色的封皮也随着气流像是蝴蝶似的飞舞起来，遮盖了部分视野。与此同时，皮革长靴的主人奔跑绕过拐角，向上跃起，伴随着不容忽视的气势硬生生将风压击碎，飞散的纸页们也一同化为灰烬。

　　心情有些微妙地低头，我在法阵上补下最后一笔。张开嘴，许久未使用过的语言带着几丝迟滞在唇舌间回响。

　　【以此呼唤，狄安纳罗斯·安德瑞亚·莉芙法的契约者！霜雪的精灵啊，遵守灵魂的盟约前来吧！高洁与威严的冕冠自然会为你我留存！】

　　奔涌的力量像是被戳破的皮球，以血液为媒介迅速地向某处宣泄似的流淌过去。眼前一黑，我依靠着身边的书柜艰难地调整着呼吸，身体却慢慢滑落。

　　肉眼可见的冰霜以魔法阵为基点蔓延开来，有谁轻轻抬起我的面庞，几乎在旋转的世界中，纯白的妖精向我露出静谧微笑。

　　"晚上好，拉雯丽坦。"

　　用力站直身体，我主动出声。不是以作为依赖元素妖精的魔法师面对位于冰精灵顶点的"冬之女王"，而是………

　　冰冷的感觉让我愣了一下，元素妖精将手指抵在我的唇角。见我睁大了眼睛，少女姿态的她收回手，收轻盈地旋转，白纱似的薄雾漾开一朵晶莹的花。

　　[这是第二次。]

　　纯净的冰雪，清澈的力量。

　　怔怔地伸出手，微妙的灼热似乎从腰腹逐渐攀爬至胸膛，我却不甚在意。直到现在，我忽然察觉到女王外表的美丽。多少魔法师追求着半神妖精的契约却被我独占，冰川的雪莲现在只为我一人盛开，凛冽的妖精女王像是小女孩般羞涩地牵住我的手。

　　不对，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指尖的冰凉让我找回理智，紧皱眉头，我收回手，看到拉雯丽坦流露出失望的眼神。后退一步，妖精的幻影并未多言，像是人类的贵族千金般扯住裙角优雅地行礼，化作一缕白烟消散。

　　含有魔力的血液分量并不足以支持妖精女王从星界降临，出现在这里的最多不过是它的一部分。不过这种接近本体的智慧……真的只是分灵吗？还是我又忽略了什么？

　　抚摸着被触及的唇角，我已经熟悉了伴随着思考出现在头脑中的沉闷钝痛，让视线穿过重叠的棕褐木头制品。显眼的坚固冰块从脚趾蔓延，将骨龙牢牢固定在地上，它恼怒地咆哮着，还未长成却足以称得上粗大的尾巴四处横扫，周围的书架发出巨大的声响，像是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垮落。

　　"抱歉抱歉，请你安静一下如何？"

　　冥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佻，闪烁着冷芒的锁链再次紧紧缠绕住肢体与躯干，苍白的锁链上裂痕正在逐渐扩大。圣职者从即将倒下的书柜顶端跃起，于半空中坠落，像是一颗流星撞击在亡灵的造物身上，荆棘枪刃没入那流淌的黑红之中撕开一片空白，露出正在跃动的肉块。

　　我睁大眼眸，看到尖锐的金属刺彷如野兽的獠牙闪烁着冷芒，却无法撕开血肉。被激怒的骨龙发出恶狠狠地吼叫，竟然挣脱了结冰的束缚，旋身向前撞去。圣职者还未来得及从心脏中拔出枪刃，身体像是落叶般被大力掀飞，眼看就要撞上书柜。

　　锁链灵活地系住处刑者的腰将他拖过来。冥使侧身躲过掉落的书籍，半真半假地哀怨道:

　　"唉，希望破灭。差点吓到我了，你不打算补偿点什么？"

　　在冥使身边落下的圣职者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

　　"你为什么不使用神术？"

　　"彼此彼此，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不点燃圣火。你们处刑人不是最喜欢用它烧毁所有挡路的东西吗？"

　　"这里更贴合星界。"

　　"不会被外界影响，同样来自更深一层的力量会增强，我想不需要你来提醒，毕竟这条偷窃了我主力量的堕落生物正打算用横冲直撞发泄不满呢。"

　　他们在说什么？

　　沉顿的疲倦一波又一波冲刷着身体，我努力打起精神，试图从二人简略的言语中拼凑出他们话语中的含义。突然，耳朵捕捉到异样的响动，我抬头，看到黑影从空中落下，带着不可忽视的风啸向我砸来。腿脚却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躲避，于是只能注视着那东西降落。

　　啊，看样子，说不定这玩意儿会直接砸开我的脑壳。

　　就像是传言中人濒死之前会划过自己的一生，此刻我的大脑突破了困涩的与疲累的枷锁，带着思维在往日的回忆中跳跃。

　　我看到有着瑰丽的金发碧眼却比木雕青蛙还要呆头呆脑的勇者推开了小屋的门扉，那时的他还是一副幼小的模样。

　　我看到了天色未亮的小镇，教堂中修女与牧师们在做晨祷，拥有着麦穗颜色的女孩面庞带着宁静的微笑，被金红的火焰吞噬。

　　我看到披着斗篷的学徒们在书馆中来来往往，偏僻的角落中，一名学徒伸手取下晦涩的书籍，侧脸的唇角勾勒出不带情感的弧度。

　　我看到大雨如注的森林，身披甲胄的士兵匆匆赶路，他们的眼中仍有希望的光亮，泥水混合着砂石从天而降淹没一切。

　　我看见洁白细碎的小花在庭院的角落生长，有着银色长发的背影斜靠着攀附青翠藤蔓的大理石柱，似是被温暖的阳光所蛊惑在这片刻的空暇中小憩。仿佛有所感应般，他回过头，眼眸是与我并不相同的湛蓝。

　　现在，我看见了从空中落下的厚重黑影啪嗒掉在地上，深色的书封与旁边深棕色的书柜边角溅上赤红和粉白的斑点。

　　……真是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