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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桐木逝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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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湛的眼眸凝转着不明的光泽:“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找寻于我,但是我却不能见你,因为我害怕,害怕再见到你后,我会忍不住暴露心中所想,进而耽误大计,所以对你,我一直采取的是放任不管的状态,任由你认为我已在那场沙暴中失踪不查。至于你身上所中的蛊术,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曾催发过,只不过蛊术虽未催发,但蛊虫却仍然会释放蛊毒,亦正是因为蛊毒的原因,你的身体才会渐渐变得孱弱不系。”
我心中的疑问这才完全卸下,怪不得我身中蛊术,却一直俱神思清明,从无被控制之感,原来自始至终,韩子湛皆不曾催发过蛊术。
“我所中的蛊术,据柳夫人言,乃丁零掌权者所独有之术。”
韩子湛微不可几地点了点头:“其实,在父亲之前,此蛊术亦会传给其他皇子,以作辅佐国主之用,但是父亲疑心病重,唯恐其他皇子学会此蛊术后,会因此而陷害于他,所以父亲登基后,便下旨道,自其起始,此蛊术乃丁零掌权者之独享秘术,绝不外传于他人,所以长兄会此蛊术,理所当然,只不过在我到至丁零后,父亲亦把此蛊术秘密地传授给了我,并严令我道,不可将此事透露于他人晓知,故而,长兄是不知道我亦会此蛊术的。”
我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其实,詹昱还是厚待于你的。”
韩子湛的神情冷然,只是微微地扬了扬唇:“……也许吧。”
再一次的沉默后,又是我主动发起了话题:“仁德九年,九月初五,那时候你应该还在凌夷州处理盐务舞弊案,然而我却收到了一封你的亲笔信,约我在萝河之畔的陶然亭会面,接到信的刹那,我狂喜不已,只不过我在陶然亭里等了很久,你俱没有出现,所以,我一直不解,为何会有那样的一封信到我手里,又为何你没出现,今上却会出现在陶然亭内?”
闻此,韩子湛的眼眸明显地黯淡下来:“那封信是尚伊所为。”
提及尚伊,我的心中顿时升腾起无数的疑问:“尚伊如此所为,究竟有何目的?”
“是我低估了女人的妒忌之心。”韩子湛微微叹息道:“尚伊见我如此地厚待于你,遂起了妒忌之心,于是便模仿我的笔迹,给你写了一封相邀信笺,目的是想将你送到沈熙昊的面前,让其对你一见倾心,并纳你入后宫,同时亦是为了斩断我对你的最后念想。”
“尚伊果真是喜欢你的!”对于这个结果,我并不意外:“不过,尚伊是如何知晓那晚今上会到陶然亭的?”
“沈熙昊自一出世,其生母柳贵妃便难产而逝,加之又有传言道,沈显与柳贵妃于萝水之畔定情,因此每年的九月初五,亦就是沈熙昊生辰这日,他俱会到至萝水之畔去凭吊其生母柳贵妃,所以,心贵妃在经过多年观察,终于掌握了他的这个习惯后,遂向尚伊透露了他那晚的行踪,意图让尚伊去刺杀他。”
言及于此,韩子湛的脸上不禁现出一丝讥诮之色:“可能是心贵妃在宫中的日子待的太久了,所以便萌生了自己的想法,她觉得我的计划太过拖拉,于是便自作主张让尚伊去刺杀沈熙昊,打算为我的计划助力,岂不知尚伊根本就不会听她的,反而还根据她的讯息,隐瞒着我给你去了一封信,就如斯将你送到了沈熙昊的跟前,综上两人之所为,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女子若是狠毒起来,男子根本不能赶及其分毫,反之,女子若是愚笨起来,便如同朽木劣石,完全不可雕琢!”
闻此,我的心中不禁有些沉泽飘摇,当夜,我满腹狐疑地问询沈熙昊缘何会出现在陶然亭内,他却只是轻松应答,自己乃夜游观景,凑巧路过,对此答案,我一径不信,只以为他随意敷衍,却不成想原来他真的是凑巧路过,那晚,他到至萝水之畔,散漫游览,并没有相应的目的地,只不过是为了悼念其生母柳贵妃,然而最终却被我的琴音吸引到了陶然亭内。
不过,对于心中所想,自己却并未表露分毫,而是又将话题绕到了尚伊身上:“难道尚伊不满雅卿?”
韩子湛似乎很清楚尚伊对他的感情,所以其面容依旧无波无澜:“尚伊不满任何对我有情意之人,更何况是心贵妃,我为了利用心贵妃,对其许诺颇多,尚伊她自然不满。”
我咬了咬唇,索性开口问个究竟:“那尚伊她…是不是你的妻子?”
“不是。”韩子湛摇头否定道:“尚伊只是我的下属。”
因韩子湛的这句解释,让一直以来,皆压抑于自己心间的沉重负担渐渐消散:“……那尚伊的身孕?”
“是假的。”韩子湛略略抿唇:“六载后,我若想以韩子湛的身份再次现身,那么就必然要借用一个没有任何破绽的托词,那么,尚伊便是最好的理由,遭遇沙暴,中毒失忆,而后为其所救,得其照顾,最后又娶了她。”
我仍然疑惑不解:“尚伊假扮你的妻子可以理解,然而为何,你还要让她假作怀孕?”
“沈熙昊欲让我尚娶静柔公主,我自然不会遵旨照办,所以,如若婉拒赐婚,那么已孕的妻子便是最好的借口,再者,在知悉了我的行踪后,你不顾身体安危,特地从浚县赶至宛城来觅寻于我,所以,为了斩断你对我的执念,我唯有让尚伊假作有孕。”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能忘怀,在得知尚伊怀孕的那一刻,自己的心情是多么地绝望和黑暗:“尚伊怀孕,确有效用,那样的事实于我而言,几乎是一场致命的打击,让我不得不斩断对你的情思。其实后来,在菡若谷再次见到你之时,我仍然克制不住心中的渴望,欲向你陈清过往之一切,不过,你所佩戴的那枚同心结却再次终结了我对你的旖念。”
“凡女子者,大都注重细节,所以我才特地佩戴了那枚同心结,其实亦有让你误解,进而斩断你对我的执念的想法。”
在经历了太多的感情动荡后,我已变得心如止水,所以沉默过后,遂故作轻松地问道:“那枚同心结…是尚伊编的吧?”
“我怎会轻易地佩戴女子之物?”不成想韩子湛竟然果断地否决道:“那枚同心结实乃我自己所编。”
闻言,我不禁愣了愣,旋即遂有些薄怒:“既然已经决定让我对你死心,那后来,为何又让我离开宫廷,和你在一起?”
韩子湛却是微微叹息道:“我并未对你催发过蛊术,然而你却能一直执念于心,不停不懈地觅寻我六载,我自小师从于父亲的两位心腹,常常被耳提面命一个道理,欲成大事,只有努力自强,且不可为情感所限,但是人生在世,唯有情感,最难掌控,故而面对你的深情,我怎会没有一丝动容,即便是一心坚持着与你决断,不再纠缠。”
我的记忆亦是纠纠绕绕,不尽的凌乱飘散:“在心湖别院之时,你曾失手打翻过一株水仙盆栽,同时还言道,生命脆弱,令人惋叹,此话乃何意?”
“在亲眼目睹了你生命垂危,而陆文航又将你全力救回的整个过程后,我既感叹于你的脆弱,又感念于你对我的深情执意,所以,心情便开始有些起伏不定,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待你才最合适,即便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妹妹。”
“那你为何要特意栽培出那株非花期时令的百合盆栽?”
“当时见你神思黯伤,心情便很复杂,所以就莫名地端出了那株百合盆栽,其实亦无能言明,自己当时为何要那样做,故此,你便以我当日之言所论断吧,我希冀那株百合盆栽能使你心情愉悦,早日康复。”
我想了想,旋即又问道:“那我们在菡若谷的再次相遇呢,难道…是你的又一次刻意安排?”
“自在心湖别院重新见到你后,我的心情便一直很怅惘,于是遂不由自主地去了菡若谷,一踏入谷内,只见满目的苍凉荒败之景象,心情则愈加糟糕,所以,我便特意花了些时日,将菡若谷再次修整一新,只不过尚未整理好,你便突然出现。乍一见到你出现在菡若谷内,我的心中顿时生就了一种无能言道的沉郁滋味,之后又见你与我生分,刻意保持距离,心中便又有了那么几分不甘,于是遂多次颠三倒四地出言试探,不过,你俱不再予以正面回应。”
“所以,就是因为你的那么几分不甘,你便决定让我离开宫廷,和你一起离开?”
韩子湛执起茶壶,为我的杯盏中续满茶水:“不是因为不甘,而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然知晓了你的身世,所以亦就正视了自己对你的感情。”
我不禁好奇道:“你是如何知晓我的真正身世的?”
“再遇到你时,我的计划已渐进尾声,不过,我对陈明峻却不能完全信服,所以我便授意长兄,让他命令陈明峻,以丁零国使节的身份出使天阙,出使理由便是让静柔公主嫁长兄为妃,以和亲的形式来永修两国之好,实际上,此举之目的只是为了考验陈明峻,看他是否是真的投诚于丁零,故此,陈明峻以丁零使节的身份一到至宛城,我便派了人对他进行日夜监视,暗中观察他是否在私底下与天阙的官员或将属有所秘密接触。”
我终于明白为何在那样险峻的情势下,陈明峻当时还会以丁零使节的身份出使天阙,原来竟是韩子湛的暗中授命,其目的还只是为了考验他,想到这里,我的心情遂有些不愉:“那你…是不是发现了些什么?”
“的确是有所发现,但是却并非是发现了陈明峻的不妥之处,而是知悉了你的身份,陈明峻到了宛城,确实和别人有过私底下的接触,不过他们商谈的却不是两国政事,而是如何找寻于你的事情。陈明峻告诉来人,于名义上,你虽然是其父陈沅江之故友之女,但实际上陈沅江却视你为亲生女儿,甚为看重,那是因为你来自于祺州之秦月山庄,乃其主人秦悦娉之女,而秦悦娉则是其父陈沅江此生最为爱重的女子。因秦悦娉在故去之前,曾把你托付给陈沅江代为照拂,也许是因为乃所爱女子的临终托付,所以陈沅江遂把照顾你之事,视作自己人生的第一要事,同时为防自己日常行事,有所疏漏,陈沅江还交代过陈明峻,让他帮忙一起照顾于你。”
稍微停顿,韩子湛又徐徐地补充道:“那时,陈明峻还对来人言道,仁德三年的陈氏之变,因他当时自身难保,所以从此便失去了你的音讯,不过,待他处境安全后,每每思及其父陈沅江的嘱托,他俱自责不已,是故,此番来至宛城,除了出使谈判,还有一件要事需要着办,那就是想方设法地找寻到你。另外,陈明峻还交代来人道,若是一旦发现你的音信,敬请来人务必尽快地向他汇报,不过有一点却需来人谨记,那就是若找寻到你,千万不要向你透露,你其实并非陈沅江之女的真正身份。同时,陈明峻还对来人解释道,你非但不是陈沅江之女,其实亦非秦悦娉之女,秦悦娉原名唤作柳子盈,因其前生命运坎坷,故此一生未婚,后来为了逃避世间之烦扰,遂隐居于秦月山庄,不过在隐居期间,可能是感觉到生活寂寥,于是便收养了你,所以,可能是考虑到你乃孤女的身份,秦悦娉一直俱不曾向你详言过你的真实身世,而你则懵懵懂懂,根据养母秦悦娉的临终嘱托,遂把陈沅江视作了自己的生身父亲,甚至还因秦悦娉病逝之故,对其父陈沅江颇有不满和敌意。”
“你探听到的话,只是证明我并非母亲的亲生女儿,并不代表我便是柳夫人之女。”
韩子湛干脆地附和道:“陈明峻的那些话确实证明不了你便是柳夫人之女,不过后来,他又向来人请托了另外一件事情,他让来人在找寻于你的同时,顺便亦调查一下秦悦娉之堂妹柳子茵的事情,因为他曾在丁零偶遇了柳夫人,在其病情反复间,他恍惚听到她提及到自己的名字唤作柳子茵,而后仿佛又听到了柳子盈和女儿的字眼,故此他感到有些奇怪,因为他曾听陈沅江言过,秦悦娉有一位堂妹,唤作柳子茵,不过已经早逝,所以,为了解开心中疑惑,他遂请托来人顺便亦探一探柳子茵的真正下落。”
“所以,你便因此断定了我的身份?”
“是。”韩子湛颔首道:“虽然陈明峻备感疑惑,不解其意,但是我闻听之后,却立刻再次联想起了你与柳夫人容貌甚是相似之事,故此我便有了一个论断,你实乃柳夫人之女,柳夫人在跟随父亲之前,曾把你托给了其堂姐代为照拂。”
韩子湛的猜测确实是正确的,故此我无可反驳,只好转移了话题:“彼时今上已将我困固于深宫,同时还派有多人对我进行着监视,你如何能将我带走?”
“我已经布划多载,带你离开皇宫,还是有那个把握的。”
“当时你是如何打算的?”
“在得知了尚伊的私自举止后,其实当时,我并未责怪于她,反而还默许了她欲让你进宫的做法,因为如此所为,可以离间沈熙昊与陆文航之间的君臣感情,进而让沈熙昊少一臂膀,但是自见到你后,我的心情便一直沉浮不定,加之后来又知悉了你的真正身世,我遂更加后悔,于是我便让尚伊易容进宫代替于你,并让她配合着我带你离开皇宫,只不过尚伊再一次选择欺瞒了我,所以,在她知晓彼夜陆文航亦打算带你一起离开之时,遂更换了我写给你的字条,旋后又把你带到了陆文航候至你之处。”
我不禁恍然大悟道:“是夜挟持于我的,原来是易过容的尚伊!”
仁德九年的太后寿诞之夜,那名侍药宫人满眼的讽刺不耐之色,一再对我强调定远侯爷并不知晓此事,一切皆乃她自己所为,当时我完全不解其意,不知她为何要如此待我,此下却终于明然。
“没有我的命令,尚伊她不敢杀你,所以就只有通过其他的途径来解决你,故此,她选择了将你推给陆文航,若陆文航能顺利将你带走,那么,在我知悉此事后,便有可能会对你绝望,反之,如若陆文航失利,未能如愿地将你带走,那么她更换的那张字条,便足以引起你对我的猜忌。”
当时,在得知陆文航和韩子湛带我离开的时间和方位完全一致后,我确实一直在不停地思量和猜疑:“那么,你传递给我的字条,原本应该是何内容?”
韩子湛信口作答:“亥时三刻,明湖南侧,思汝之心,辗转不寐,故不见不散,本来那日我对你言道乃亥时初刻于明湖之畔待你回复,不过后来思虑一番,觉得不妥,便改成了亥时三刻。”
我终于明然道:“原来是改了时辰和方位。”
“是。”韩子湛轻轻地点了点头:“所以后来,当你在菡若谷追问我此事缘故之时,我因不便明言,故而只得含糊敷衍作罢,岂不知,彼夜我一直在明湖南侧等你,一直等到快要宫禁,俱不见你来,遂暗自神伤,以为你果真已经爱慕上了陆文航,故而不来,可是又不甘心,遂想不管不顾地一直候等下去,只不过最终却被巡视的宫人发现了行踪,所以唯有装醉,之后则被宫人送出了宫。”
“如此。”顿了顿,我又想起了一事:“那名被尚伊隐藏并易容的真正的侍药宫人,是不是在我离宫失败后,为防事情暴露,最终则为尚伊所杀?”
“是。”
“彼夜陆文航欲带我一起离开之事,乃静柔公主所秘密筹谋之事,尚伊她…到底是如何知晓的?”
闻言,韩子湛俊秀的脸上逐渐笼罩起一层薄薄的疼惜之色:“你还真傻!静柔公主岂会真心帮你!?她虽言要秘密地安排你和陆文航一起离开,实际上却只是为了最后赌一赌,陆文航是否真的会舍弃一切,与你一起离开,同时亦有让同意私逃的你为沈熙昊所厌弃的打算,所以她的安排并非是秘密,所以,尚伊轻而易举地便晓知了她的计划,当然,沈熙昊更不用提,只不过他一直不动声色,默默地在一旁审视观察,看你们是不是真的会出逃,直到你们最终决定离开皇宫,他才忍无可忍地让陆燮出马拦住了你们。”
对于静柔公主,虽然我对其一直存有戒心,但是却仍旧敌不过她那天真烂漫的面容,遂信其言,最终则又被她算计了一次。
“那…陆文航知晓此事吗?”
“起先并不知,不过后来,陆文航一见到沈熙昊,便什么都明晓了,所以静柔公主在去封地前,曾下旨让他面见,然而他宁肯抗旨,亦没有再去见她。”
闻之,我的心中不禁荡漾起一丝暖暖的感动,自从应允了陆文航的婚事以来,每当多了解他一分,便会多为他感动一回,不过,我却并不打算在韩子湛面前表露我对陆文航的绵切情意,于是则努力使自己的情绪看起来淡然和平和。
沉默片刻后,我轻轻舒了口气,而后追问起尚伊的下落来:“那尚伊呢,她现下于何处?”
“尚伊已死。”
我不禁大吃了一惊:“……她是怎么死的?”
韩子湛的脸上维系着一贯的风轻云淡之色:“我可以容忍自己的下属欺瞒一次,却不能容忍第二次,所以念在尚伊多年跟随于我的情分上,我让她自废武功,自行离开,不过她却选择了服食鸩酒而亡。”
闻听到尚伊已逝的消息,我甚是震惊,尚伊虽然选择了欺瞒韩子湛,但是究真起来,其实亦不过是因为她爱他,所以,当韩子湛将其视为弃子,并决定让她离开之际,她肯定万念俱灰,于是才在绝望和煎熬之下,选择了服毒自尽,论其情意,何其深厚!
尚伊的结局不禁让我联想起了雅卿的结局,直到现在,只要我一想起雅卿被蛊虫吞噬的画面,全身上下仍然感觉不寒而栗:“那雅卿是如何为你所用的?”
韩子湛将目光投注在明湖的涟漪微波上,发缕随风轻轻飞扬,整个人仍是那样的清俊如画:“首次带你去菡若谷时,你告知了我你自以为的真实身份,因我心中对你的身世存生顾忌,便决定不再与你继续纠缠,但是却没有撤掉一直在陈府门前进行监视的眼线,所以,在陈府遭受御林军清洗的那夜,我的人选择时机救了心贵妃和秦磊。”
思及与雅卿重逢之时,她曾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言辞,心中甚是酸涩:“雅卿曾告诉我,彼夜她因凑巧落入捕兽陷阱才逃过一劫,原来…竟是骗我的。”
韩子湛将视线重新凝睇于我身上:“我的人救了心贵妃后,遂辗转将她送到了我跟前,心贵妃一见到我,眼中的狂喜和炙热完全不可掩饰,我并非愚笨之人,所以便轻易地了解了她对我的情意,于是,我遂利用她对我的这份心思,一步步诱哄着她戴上了佛珠手链,复再催发蛊术,控制了她的情感,再然后我又寻找时机,让她结识了沈熙昊,因沈熙昊对她颇具好感,便把她接进了皇宫,最后她则凭借着自己的步步为营,成了宠妃。”
“你送雅卿进宫的目的是什么?”我心中的疑问如同破土的嫩芽,开始一个个地纷涌而出:“难道是为了让她替你监视皇上,并收集情报?”
“是。”韩子湛的眼神幽深:“若想了解一个男人,最有效用的莫过于他日日相伴的枕边人的情报。”
“那么,你到底是如何让她以为皇三子是你的骨肉的?”
“心贵妃身中蛊术,此蛊术不仅能控制人的情感和心神,还能让中蛊之人产生幻觉,所以,我只是随便地一番安排和布置,她便以为与我有了夫妻之实,加之月余后她又有了身孕,向我言及怀喜之事,我并非否认,故此她遂认定皇三子乃我的骨肉,其实,我之所以没有否定,是因为女子大都以自己所生的子嗣为重,若是心贵妃以为孩子的父亲是我,那么,她则会更加不计所有地为我助力,而心贵妃,亦的确是一直如此的。”
我不禁愤怒不已:“雅卿倾心爱慕着你,却心甘情愿地为你入宫去随侍另外一个她根本都不爱的男子,而且还全心全意地为你提供着情报,她如此地真心待你,你居然还让她为蛊虫所噬!?”
“一直以来,心贵妃俱是以皇三子作为精神寄托,彼时已然真相大明,晓知此中缘由后,她必定会痛不欲生,饱受煎熬,再者,她乃沈熙昊之宠妃,却一直为我所用,所以不管出于何种理由,沈熙昊皆不会轻恕于她,故此,我收回佛珠手链,只不过是提前解除她的痛苦罢了。”
闻之,我更加悲愤难已:“生死由命,何时生,何时死,乃天命之规律,任何人都没有随意结束他人性命的权利。”
韩子湛静静地审视着我,目光专注而又幽深:“我只是控制了心贵妃的情感,让她一直钟情于我,然而实际上,我从不曾控制过她的心神,所以一直以来,心贵妃的一切行事,都还是自由的,我想你应该不知,心贵妃自入宫之后,为了自己的私欲,曾经做过些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又变成了怎样的一个人,我想,如若你知晓了这些,应该就不会再如此地指责于我。”
关于雅卿的所作所为,在秦磊带我到至养心殿暗室之前,已经在给我的信笺上全部交代清楚,不过,也许是因为雅卿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我与她之间有着多年相伴相守的情意,故此,虽然晓知了她入宫之后的种种恶行,然而还是无法从内心深处真正地怨恨于她。
雅卿自入宫以来,做了许多恶事,其中的第一件坏事便与念贵妃陈念娉之死有关,仁德三年春,陈念娉惊闻陈氏一族之变故后,遂终日郁结,落落寡欢,起初皇帝沈熙昊还总是前往其宫室稍滞,以作劝慰,然而,陈念娉却始终无法从亲人亡故及离散的阴影中走出来,一直沉浸在伤心和悲痛之中不可自拔,久而久之,皇帝的耐心终于耗尽,也许是不愿面对她的悲痛,渐渐地,便甚少涉足陈念娉的章华宫了,尤其当雅卿入宫之后,沈熙昊更是冷落了她。
因陈念娉认识雅卿,更知悉她实乃我之婢女的真实身份,所以,为了消除陈念娉对她的潜在威胁,雅卿自一进宫,便计划着要除掉陈念娉。
因怕暴露身份,雅卿从不敢与陈念娉正面相对,只是私底下指示自己的心腹女官与陈念娉的女官处处作对,终于一日,争执升级,两个女官开始厮打,彼时陈念娉恰巧路过,遂以此为由惩处了雅卿的女官,雅卿知晓后,自然不依,于是便凭借着皇帝对自己的宠爱,委委屈屈地在皇帝面前哭诉了一番,还将事情添油加醋地皇帝阐述了一通,果然,皇帝闻之大怒,遂以善妒及教管不严之罪,废了陈念娉的贵妃封号,并将其贬入冷宫,可能是陈念娉那时已经心灰意冷,所以,尽管被无端地贬入冷宫,亦未曾到皇帝面前为自己辩解一番。
不过,此事还未完结,因冷宫的待遇和守卫皆不比之前,所以,雅卿遂轻而易举地买通了冷宫的相关侍卫,在一天夜里,趁陈念娉不备,将其活活缢死,旋后又伪装了她自杀身亡的模样,故此,其实陈念娉并非是真的自杀身亡,而是被雅卿害死。
陈念娉死后,雅卿很快便又获得了晋封,成为皇帝的心贵妃,因再无威胁,她在宫内可谓只手通天,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亦可能是思念韩子湛日笃,她渐渐开始不满,觉得韩子湛的计划太过耗时,于是她遂催生了一个打算,那就是刺杀皇帝沈熙昊,进而为韩子湛的计划助力,因此她选了一个可靠的刺客人选,那就是被控制着心神的秦磊。
因怕秦磊失败后连累于她,所以她指示着人割掉了秦磊的舌头,并毁掉了他的面容,故此,当皇帝见到秦磊之时,缘何会有那么冷厉的表情,又缘何会说出秦磊实乃宫廷秘密通缉的钦犯的话,其实,正是因为遭受指示的秦磊,曾多次潜入宫廷刺杀过他,所以秦磊身上的大小伤痕,亦是行刺皇帝之时得来,而起初,皇帝还以为秦磊乃我遣派,所以对我亦有猜忌,只是见我表现异常,才隐忍下来,没有即刻发作,只是在一旁静观。
仁德九年,在得知了韩子湛终于现身于京畿的讯息之时,我遂从浚县开拔,赶赴宛城,恰在尞城驿站遇到了暗访民情的皇帝,因自己彼时的病情反复,皇帝遂将其客房让之于我。
皇帝之所以滞留于尞城驿站,只为与返京的雅卿回合,因雅卿在怀具皇三子之时,浑身不适,甚是畏热,皇帝忧其安危,遂恩赐她一直在陪都的皇家避暑胜地将养,直至生产完毕,出了月子,皇家之避暑胜地位于冀州,其方位与京畿相邻,不过路途也颇远,所以,暗访完毕的皇帝在知悉雅卿一行人即将达到尞城之时,索性便等在了驿站,打算与其汇合后,再一同返回京城。
与雅卿一行人汇合后,皇帝体恤雅卿多载来不曾出宫游玩,故此,遂将返程的速度放慢,带着雅卿一路游山玩水行进,故此,虽然我在尞城驿站有所耽搁,不过还是在宛城近郊的明汝山再次碰到了赏景游览的皇帝。
因彼时雅卿还在庙寺里参拜,所以我遇到皇帝之时,雅卿并不在他身边,但是后来她却看到了我,而我则因为树丛和轿撵的遮掩,并未看到她,亦正是因为她的发现,她的危机感顿来,所以就在皇帝约我到访浩菊山庄之夜,她遂指示着秦磊来刺杀于我,不过当秦磊看到之时,可能是内心潜意识的似曾相识之感,他最终并没有杀掉我,而是转身离开。
因为秦磊并没有杀死我,故而此举遂惹怒了雅卿,所以她一怒之下,便准备杀死秦磊,但是秦磊自见到我后,凭借着强大的毅力,其神智开始一点一点恢复,故此便反抗着逃脱了,不过因为寡不敌众,他逃脱之时遭受甚是严重的剑伤,之后则凭着印象逃到了我位于京畿的涵漪分号处所,后为我所救。
至于雅卿说过的,因我之故,是此在谕王谋逆失败后,劝解皇帝将谕王流放不杀的罪名改作了斩立决,其实并不是,那是因为彼时静柔公主已经获得了她真实身份的一些线索,打算向谕王求证,她害怕事情暴露,才特地劝解皇帝即刻斩杀了谕王。
另外,关于雅卿对我言过的,不要对他人提及她曾喜欢过韩子湛一事,亦是为了确保让我为她保守秘密,不影响韩子湛的大计,并非是什么怕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除却以上那些,戕害皇长子沈钺和皇帝其他子嗣之时,雅卿亦功不可没,不过因为有太后娘娘的力保,最终沈钺才平安无事,而我在到至丁零之前,皇帝曾中毒昏厥,此事完全乃雅卿所为。
被太后关在暗室之时,我一直疑惑不解,为何雅卿送我的香料外包,与搜出来的毒药媚药外包如此相似,那是因为全俱她一力操办,她指使人下毒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除掉我。
故此,雅卿起初是如斯打算着,给皇帝下毒,若是能一举毒死沈熙昊,那便最好不过,沈熙昊一死,我便是替罪羊,那么将会必死无疑,若是沈熙昊不死,那么,我仍然是活罪难逃,只凭借给皇帝下毒这一条,太后和朝臣便不能轻恕我的性命,不过我却福大命大,最终为沈钺所救,离开皇宫后,恰又巧遇到陈明峻,旋后便随他到至了丁零。
……
韩子湛见我眉目凝滞,长久不语,脸上顿现出了然之色:“原来你已然知晓了。”
“秦磊告诉我的。”
“你既然知晓了,还为她而责怪于我,想必还是我的错,也是,毕竟心贵妃所为,最终都是为了我。”
我本想以韩子湛已出之言的内容应对于他,不成想他居然先说了出来,一时之间,我有些呐呐,不置可否。
我突然想到一事,遂出口问道:“秦磊亦是被控制之人,但为何我却未见他佩戴佛珠手链?”
韩子湛抿唇笑了笑:“其实丁零皇室之蛊术并非如他人想象般那么具有效用,因此蛊术乃情感之蛊,所以,施蛊者大都会选择女子,利用女子对其之情,复再操控蛊术来控制她,而不是男子,毕竟男子较女子意志坚定,不好被控制。”
顿了顿,韩子湛又补充道:“此蛊术还称作欲念之蛊,若受蛊者心存贪念,欲念,亦很容易被控制,秦磊非但为意志坚定之人,又无贪念,所以若对他施此蛊术,是无有任何效用的,故而我只得放弃此法,选择给他喂食消散意志的药物,既然是药物控制其心神,那么只要药效一过,他便能很快恢复如初。其实,在重遇你之后,见你与陆文航感情日深,我内心忧恐,便决定催发你身上的蛊术,打算让你再次对我钟情,但是我却发现,即便我再催发蛊术,亦起不了任何作用了,因为较之秦磊,你更是心智坚定之人,而且良善至纯,心清质洁,毫无杂念,所以,当你决定斩断对我的情思,那么你便再亦不会与我纠缠,故此,我再亦控制不了你。”
“原来你还是催发了蛊术,只是不再起作用。”我不禁叹了叹,随即则醒悟道:“所以那时,你才对我说,你算计再多,却赢不了一颗真正良善的心?”
“是。”
想了想,我继续问道:“仁德三年,陈氏族变,很多人都认为我已经死了,为何你却知道我还活着,而且还创办了涵漪一直在找寻于你?”
韩子湛的眸色渐渐地起了变化:“……你想知道?”
“想知道。”
“我的人既然都救了雅卿和秦磊,怎么偏偏却没有救你呢?”韩子湛似乎在微微叹息。
我蹙了蹙眉:“你乃何意?”
韩子湛不在意地笑了笑:“其实那夜,你亦是我的人所救,而蕊欣便是我的人。”
我宛然不能置信:“……我不信!”
韩子湛的唇角略略扬起:“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吗?蕊欣区区一介猎户之女,从未识学断字过,只凭着你一段时间的教授,便拥有了莫大的才华,而后还将你的涵漪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只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我不信,蕊欣她从未害过我。”
“她确实未曾害过你,而且此次我失败之事,她应该还帮了沈熙昊很大的忙。”
我冷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方才开口:“你让蕊欣做了什么?”
“我只是让她跟着你,帮你打理涵漪,然后隐匿你的身份,不让任何人晓知你是涵漪东家的身份,她确实亦做得很好,自涵漪创办以来,遂以涵漪东家自居,并寻找了许多替身,巧妙布置,且很好地隐匿了你的行踪。”
我渐渐领悟:“所以,连皇上都说,涵漪逐渐壮大,朝廷感到威胁,遂派线人去调查,但却收效甚微,甚至一直不知涵漪的东家是谁。”
韩子湛不置可否,轻轻地品了口茶。
我心头的疑问丛生:“那涵漪在陵夷州发生的茶叶霉变事故呢,和你有无关系?”
“蕊欣跟你的时日见长,便对你生了怜惜之心,尤其是到了宛城后,几乎不再提供有价值的情报给我,所以,我便操作了涵漪的陵夷州之祸,想验证一下我的猜测,我本是命她让你去陵夷州平祸,但是她果然没有让你去,而是亲往去处理,所以,我就决定除掉她,若是随意杀弃,你肯定要没完没了地找人追究和调查,所以我便打算借用官府之手,故此,我便将涵漪祸端扩大化,自然而然,蕊欣便被关押入狱,只是我高估了沈熙昊对你的兴趣,他居然暗中助力,帮你解决了涵漪的陵夷州之祸,并将蕊欣放出。”
“如此。”话已至此,我感觉萦绕在韩子湛身上的所有疑问,我已经全部询问清楚,接下来已经没有可追问之事,故此,我环视了一番莲湖景色,不由得叹了口气:“原来,我们交谈了如此之久,太阳已经西移了。”
韩子湛静静地望着我,并未答话。
“我该走了。”我言道。
韩子湛仍然不语,只是从怀中摸索了一番,居然又把那方绣黹着“心如磐石”菊纹的锦帕掏了出来:“这方锦帕你还是留着吧,毕竟是母亲之物。”
我微微迟疑,未曾伸手去接,韩子湛见状,不禁笑了笑:“你知道,为何沈熙昊一见心贵妃便打算将她接进宫吗?”
我懵懂不解地回望着韩子湛,不语。
“心贵妃见到沈熙昊之时,所着的衣饰和打扮,与你在景浩廿三年的七夕之夜,一模一样,而陈氏之变那夜,你亦是如此穿戴的。”
闻言,我不禁愣了愣,脑中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然而我还未言语,韩子湛又道:“此锦帕虽为母亲之物,然而我却并非爱菊之人,当今世上,又有谁是真正的嗜菊之人呢?又有谁不会为你的美色所迷呢?”
韩子湛的话已经说的分外明白,所以我不得不正色起来:“那年的七夕之夜,我见的人不是你,而是当今皇上?所以这方锦帕,不是你的?”
韩子湛的笑容略显苦涩,却没有回答,我只觉得事情过于突然,一直在怔忪发呆,而那端的韩子湛却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跟前,而后牵起我的手,将锦帕塞进我的手心中。
我怔怔地望着韩子湛,打算要说些什么,不成想韩子湛竟然毫无征兆地俯身亲下来,我先是愕然,而是醒悟过来,便开始挣扎,然而韩子湛却不管不顾,紧紧地禁锢着我,其亲吻带了莫大的力道,我甚至感到他是重重地噬咬着我,我分明感到了口中的血腥味道。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感觉一阵掌风袭来,韩子湛躲开,而后放开了我,见到来人,我更是发愣,竟是陆文航。
陆文航立在一旁,脸上的表情极其难看,他快走两步到我跟前,一把将我拉在他的怀中,急切地问道:“裳儿,你没事吗?”
我摇了摇头,而后掏出自己的锦帕,拭了拭唇角,只感觉一种闷闷的烧痛感。
陆文航愤怒地望了一眼韩子湛,而后对我言道:“裳儿,我们走吧。”
我点了点头,之后顺从地跟着他走,而韩子湛静立在一旁,脸上带着笑意,唇角一抹隐隐的鲜血,整个人显得尤其妖冶,对于韩子湛这个莫名其妙的吻,我虽然愤懑,但是看了看陆文航那阴沉的脸,我再亦没有勇气开口去询问韩子湛为何要如此所为。
陆文航一语不发地牵着我的手,快速行走,我亦没有去问他,为何他竟然亦会出现在了桐木堂内,很快,我们便到了乘舟的码头,坐船离开了独岛。
在离开之前,我遥遥远望了一眼桐木堂的所在,只见夕阳余晖,桐木堂笼罩在一片霞光暗影之中,虽然光耀,但却显得异常地孤独和凄凉,我不由得在心中暗自长叹一声,此次与韩子湛见面,应该上我与他最后的交集了,从今以后,我和他应该再亦没有见面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