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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彼其之子 ...

  •   后来,我才知道陆文航为何会出现在桐木堂内,原来他终是不放心我独自前往桐木堂,故而,在我离开萝旖宫后还没多久,遂不动声色地尾随而至,只不过在他紧跟而来的过程中,刻意地隐匿了自己的行踪,所以,如若不是他最后主动现身来阻止韩子湛对我的无礼举止,我根本不会晓知他的存在,不过,这亦只是后话,不提。
      离开桐木堂后,陆文航便一直面色不虞,一路上亦不发一言,只是径直将我带回萝旖宫内,审视着他那峻然紧绷的神情,我的内心不禁有些揣揣,所以在他将我安顿好,打算举步离开之时,我下意识地扯住了他的衣袖:“文航,你…生气了?”
      陆文航只是静静地望着我,瞳眸漆黑如墨,仿佛在认真地凝睇着我,又仿佛在透过我思量着什么,见状,我不由得更加不安:“……文航?”
      闻声,陆文航方才稍稍放缓了脸色:“今日你还是早些安歇吧,故事听得多了,亦是会累的。”
      陆文航的回应虽然很平静,但是我却分明听出了他话中的赌气意味:“你果然还是生气了!”
      “对不起!”我只觉得愧疚之意尽数环绕心间,完全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我亦没想到,韩子湛…他最后会对我那样无礼!”
      只见一道温柔的光缓缓地从陆文航那长长的睫毛中溢出:“此事已经过去了,其实,我并未放在心上,我适才只是气恼,气恼自己终是没有护你周全!”
      “可是,韩子湛他…并未伤害到我。”虽然韩子湛强吻了我,但是他终究没有对我造成实质上的伤害,所以,我不自觉地为他辩解道。
      闻此,陆文航那静若湖泊的眼眸中顿现一丝不明,不过他却没有立即接话,只是从自己的广袖中掏出一方折叠得甚是齐整的男帕来,而后缓缓展开,复在我已现浮肿的唇瓣上轻轻拂过:“……他咬了你。”
      我只觉得讪然不已,一时之间,亦不知该如何作答,这时,只见他收回方帕,正视于我,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恳切:“以后,不许别的男人再这么亲你!”
      我先是愕然,而后便有些想笑,适才他还言称自己并未放在心上,现下却又如此恳切地向我索要承诺,两相比对,岂不是自相矛盾?
      不过,我自然不会点破,只是轻轻地莞尔道:“你放心,再亦不会如此了。”
      陆文航离开的时候,脸色已霁,望着他那修挺的背影,我不自觉地长舒了口气,亦不知从何时起,陆文航已经悄然无声地走进了自己的心中,若然他心情不愉,自己亦是会感到紧张和不安的,反之,如是他面色和暖,那么自己的心情亦会无比舒畅——
      想到这里,我不禁弯唇笑了笑,有些暗笑自己的傻气,陆文航既为自己立志要嫁之人,那么,在乎他的感受,时刻将他记挂于心,如此种种,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正待安歇之时,再次触到了韩子湛归还于我的那方锦帕,于是下意识地将其掏了出来,一见到锦帕,思绪便顿时有些复杂,原来景浩廿三年的七夕之夜,我遇到的男子却是皇帝,而非韩子湛,无怪乎皇帝一见到我,遂神色有异,且情不自禁地感叹奇怪,奇怪自己对我似曾相识,对于皇帝的疑问,起初我根本是不以为意的,只觉得他此举,乃登徒子的搭讪技巧,却不成想原来他是真的见过我。
      至于雅卿对我言过的,她初见皇帝之时,身上所着衣裳之事,其实,对于这一点,当时我并未多想,然而,现下只是略一思量,遂顿然醒转,原来韩子湛竟利用了皇帝对我面容不晰的缺点,让雅卿穿就我的衣裳出现在了皇帝面前,皇帝也许对七夕之夜的我印象深刻,所以一见到雅卿,便即刻认出了其所着的衣裳,继而则以为雅卿就是他那夜见到的女子,于是遂毫无疑问地将雅卿接进了宫。
      想透了这一点,我亦就明晰了另外一事,无怪乎母亲的百合花玉坠会出现在皇帝手里,原来正是景浩廿三年的七夕之夜,此璞坠为我所不慎遗失,而后又恰为皇帝捡了去。
      锦帕虽团在手中,但却仍然不掩其栩栩如生的绣纹花饰,见之,我情不自禁揉抚上去,却意外地触到了一咯手之处,我只是略略一怔,便即刻将锦帕展开,只见锦帕内竟包裹着一枚精致小巧的竹筒,诧异地将竹筒的盖子启开,里面居然还内嵌着一张字条,见到字条的那一刹那,我的心房顿时开始纠结起来,转而则是无能言道的酸涩和疼痛之感……

      翌日,陆文航照常过来为我诊脉,虽然他的面容依旧清湛和煦,不过我还是敏锐地发觉了他眉宇间隐藏的那一抹阴郁之色,然而我还来不及询问,就被他接下来的话语转移走了注意力。
      “裳儿,你今日的脉象……”陆文航欲言又止,一副茫然凝眉且又不能置信的模样。
      “脉象如何?”我顿时好奇起来。
      “你因为身中蛊毒,脉象一直晦涩难探,然而今日之脉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陆文航的神情仿若置身于梦境:“难道…我的药方起了作用?”
      思及昨夜无意中发现的那张字条,我心内的犹疑渐渐缓释,不过我却仍然不动声色:“你让我一直服食的汤药,到底含纳了什么药材,为何会如此难以下咽?”
      陆文航一怔,旋后才慢慢地答道:“良药,大都是苦口的!”
      意识到陆文航的敷衍,我故作不快:“对于此汤药的成分,柳夫人之前就闪烁其词,不肯告之于我,现下你亦是如斯,所以,这汤药必定有古怪,此番,若然你再不实言相告,那么今后,我便不再服食此汤药了!”
      “你…还真是固执!”陆文航面露难色,开始尝试着劝解我道:“你又并非医者,即使知道了汤药中含纳的药材种类,亦不知其具体功效若何,于你而言,汤药只要能治病便好,为何你却一定要知晓其成分呢?”
      “我每每饮服此药,皆感到痛苦无匹,所以一直都很想知道,此药中到底包含了什么药材,才会如此地如鲠在喉?”
      陆文航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有的药材虽能治病,但却并非妥善之物,你本质爱洁,所以知道药材的成分,于你而言,并无甚好处。”
      我的心中大致有了几分思量:“那…到底是何物?”
      陆文航很是挣扎了片刻:“作为医者,我有断方和取舍的权利,所以,若然你真想知晓,那么,我只告诉你其中四种,可好!?”
      “好。”陆文航此举亦是为了我好,故而权衡之下,我亦就没有再继续坚持索求真相。
      陆文航抿了抿唇,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其中的四种药材,分别是蜈蚣、蟾蜍、赤蛇和螯蝎,这些东西虽然俱乃毒物,但却能很好地克制你身上的蛊毒。”
      闻此,我的内心顿时一阵翻腾,只觉得一种恶心之感尽涌喉间,道不出的古怪和怅惘,原来自己一直服食的汤药成分竟是如此,无怪乎那么难喝。
      陆文航告诉我的这四种药材,不言其他,单单赤蛇这一种,自己便发自内心地难以接受,自小我便恐惧五毒之物,其中以蛇为重,可谓谈蛇色变,故而,亦是直到此时,我方才明然,怪不得陆文航等人一直不肯告知我药材种类若何,应该就是怕我知道了,不肯遵循医嘱,按时服食汤药。
      陆文航审视着我那愈来愈加苍白的脸色,眼眸中不禁凝旋了几分担忧和后悔:“裳儿,你还好吧?”
      努力平息了许久,我才强压下喉间的恶心之感,并尝试以其它话题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觉得,我身上的蛊术可否有解?”
      陆文航的脸上又开始笼罩起一层阴霾之色:“裳儿,你曾告诉过我,你虽身中蛊术,却一直神思清明,所以那时,我遂猜测着,可能因为柳夫人怀你之时便身中蛊术,故此,对此蛊术,你拥有着与生俱来的抵制之力,然而,昨日在桐木堂,韩子湛曾言,他并未对你催发过蛊术,所以,这就意味着,我最初的猜想方向完全是错误的,因此,裳儿,是下我只得实言于你,替你解除蛊术,还会是一个长远而又艰巨的任务。”
      稍顿,陆文航又徐徐地补充道:“不过裳儿,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来帮你解除掉身上的蛊术的!”
      望着陆文航那略显急切的面容,我不禁有些自责,差点就将实情脱口而出:“说不定,韩子湛他…会有办法。”
      陆文航的目光明显一滞,良久,他才缓缓地应道:“韩子湛…已死。”
      我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韩子湛已死!”陆文航又沉沉地重复了一句。
      “怎么可能!?”我完全不能置信:“昨日,我才见了他,离见他的时间,只不过才过去了一晚,他…怎么可能会死?”
      “昨日我们离开之后,韩子湛就自杀了。”陆文航审视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自失败之日起,韩子湛便已存死念,其实,韩子湛一直都在身上藏了一瓶毒药,而此毒药在其胜算在握之时,只是为了消除阻碍之用,然而在其失败后,他便易作了自用,因此毒药具备腐蚀特性,药性甚是剧烈,一经沾染肌肤,血肉之躯遂顷刻间化为乌有,所以,当桐木堂的宫人发现时,已为时过晚。”
      若是适才还对那张字条上的内容有所狐疑,现下算是彻底了然,只要思及自己与韩子湛的见面,便是与他的永诀,更是他决定自杀的导火索,我遂呼吸沉滞,心更如蝥虫啃噬,痛不可当。
      散漫无力下,复再联想起韩子湛那尸骨无存的凄惨画面,适才因为听闻药材种类,尚滞留于喉间的恶心之感,再次袭涌而来,终于,我不可控制地呕吐起来,见状,陆文航即刻大惊失色:“……裳儿!”

      因韩子湛自杀之事,我再次缠绵于病榻多日,期间,对于韩子湛之事,陆文航如履薄冰,再亦不敢对我提及分毫,直到有一日,陈明峻过来看我,那时,宫人正端来汤药让我饮服,见状,陈明峻遂从宫人手中接过药碗,先替我垫了靠枕,而后在我的床前坐下,钥了一匙汤药,轻轻地吹了吹,打算喂我喝就。
      “……我自己可以的。”自从晓知自己与陈明峻不再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之后,对于他一如既往的关怀与亲和,我颇存不自在之感。
      闻言,陈明峻却只是笑了笑,并未将我的抵触当作一回事,而是坚持喂我服食汤药,整个喂就的过程中,他的动作一直都很温柔。
      喂我饮服毕汤药,陈明峻放下药碗,而后审视我的脸色,轻轻地询道:“要不要食些蜜饯?”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不必了。”
      见此,陈明峻几不可微地叹了口气:“凡事皆执念于心,对身体是无甚益处的。”
      闻听陈明峻之言,我的悲伤再次无可抑制:“我只是想不通,他为何要如此决绝!?”
      “你不如换一种思路,他乃成就大事之人,所以,若让他一直生活在方寸之地,郁郁寡欢,还不如死去来的解脱。”
      “可是,他亦不必如此惨烈,让自己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也许对他而言,如此之举,才意味着彻底的解脱。”
      陈明峻的回答句句在理,一时之间,我亦无可反驳,故此,唯有悻悻地感叹了句:“人的生命,还真是短暂易逝!”
      陈明峻的嘴角噙着几分浅笑:“所以,活着的人,才更应该珍惜生命,珍惜健康!”
      我明白陈明峻是借着我此次生病的由头,故意调侃于我的,是此,我故作充耳不闻,只是迟疑地转移开话题:“……那他的后事,如何?”
      “皇上并未将他的罪行公示于众,只是对外言称他因勤于公务,故死于暴病。”陈明峻平平地陈述道:“因皇上与他的真实身份乃皇室机密,不便公布于众,故此,皇上只能交代礼部,以定远侯的官职丧仪来处理他的后事。”
      皇帝如此所为,应该是念及自己与韩子湛的兄弟情意,才特地保全了他的颜面,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中多少有些安慰。
      不过,再联想起他那尸骨无存的悲惨画面,我的情绪遂又有了波动,话语出口,则掺杂了几分明显的埋怨味道:“他连尸骨都无有,还谈什么丧仪!?”
      “所以,葬的只是衣冠冢。”
      “衣冠冢?”我不禁愣了愣:“那…他的衣冠冢位于何处?”
      “菡若谷。”
      我错愕不已:“菡若谷?怎么…会在那里?”
      “文航建议的,理由是如果葬在了菡若谷,他必然会死而瞑目,而你知晓后,亦是会欣慰的。”
      闻言,我立时愣在当场,这些天,因韩子湛之事,我一直自苦暗伤,并没有太顾及到陆文航的感受,想不到他竟然会为我如此设想,知晓了他的大度和周到,我本该感动和欣慰,但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严格而论,因此次之事,我再次伤了他的心。
      念及于此,我开始坐立不安:“今日文航没来看我,你知道…他现于何处?”
      陈明峻的眼眸中慢慢地浮荡起几分零碎不明的光泽,不过他的笑容却依然俊逸和暖:“陆丞相已经告老还乡,不日即将离京,陆文航昨夜离宫回府,打算与其父言别,可能终为亲情所牵,故而没能及时赶回,所以,你不必为他担忧。”
      闻言,我的心遂多了几分安定,不过还未来得及长舒一口气,却发现彼端的陈明峻正定定地凝睇着我,其目光专注得令我发慌,一时之间,我顿生一种异样之感,为何陈明峻的面容不再是一贯的温润如玉,反而还凝刻着犀利与强势呢?
      我只觉得尴尬难耐,不得已只好转开视线,寻找其他话题:“我是否曾告诉过你,第一次见你之时,便觉得你很面熟?”
      “不曾言过。”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亦是在不久前,我才想起,自己幼时,曾在母亲的书房内,看到过一幅画,那幅画母亲隐藏得很隐秘,却被我无意间翻了出来,我一时好奇,遂打开来看,原来竟是一幅人物肖像画,画的是一位总角男童,当时因为年纪尚小,所以亦就只是疑惑不解,不解母亲为何会藏了那样的一幅画,不过现在想想,画上之人应该是你。”
      “六岁之时,父亲曾为我作过一幅画,但是却未对我明言为我作画的缘由,现下,如若依你所言,那幅画应该是替柳前辈所画。”陈明峻的声音平和无波:“我猜想着,可能是基于私人的原因,柳前辈一直都很想见我,但是却又不敢来见我,故而,父亲才作了那样的一幅画给她。”
      “也许…便是如此。”
      陈明峻随即轻叹道:“还真是难为柳前辈了,没想到她居然一直留存着那幅画。”
      “母亲当然会珍藏!”我回答得很迅捷:“毕竟那个时候,母亲以为你是她的亲生儿子。”
      “如此。”
      “现在回想起来,那幅画画的其实很逼真,虽然彼时你尚且年幼,却已有了如今的几分神采,不过,到底还是变化颇大,所以,我才没有把那幅画联想到你身上去,只是觉得你依稀有几分眼熟。”
      “哦,那我的神采如何?”
      不妨陈明峻竟作如此之问,一时之间,我愣是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再次怔怔地向他望去,只见他唇角的笑意漩漩,面容则是依旧的斯文温润。
      “我的神采如何?”陈明峻再次重复道。
      我稍作思量,遂如实作答:“念其君子,修仪如玉。”
      闻言,陈明峻连眼中都晕染了几分笑意:“所以,这世上的男子,并非韩子湛一人,甚至连我这一介武夫,在风姿之上,都得到了你的肯定。”
      直到此下,我方才明然,原来陈明峻竟以曲回之法来劝解于我,因无言可对,故而在闻听之后,我唯有怔滞不语。
      陈明峻再次对我笑了笑,而后微一垂首,复从其广袖中掏出一册物什来,接而轻轻地递到我面前:“此乃柳前辈的生平手札,我想,你应该是感兴趣的。”
      我微微错愕,旋后伸手去接,然而不成想,陈明峻竟又适时地将手札收了回去,因伸手接空,我遂抬首不解地望向他。
      只见陈明峻扬了扬眉:“手札之物,颇费思量,所以,还是待你病好了,再读阅吧,在此之前,手札先由我来替你保管。”
      待陈明峻将手札再次收回自己的广袖中,我才醒悟过来,随之便有些气恼,但是陈明峻却恍若未觉,只见他潇洒地撩开袍摆,站起身来:“我先走了,明日再过来看你,你且好好将养身体。”
      言毕离开之前,陈明峻居然还不忘疼惜地揉揉我的头发,而这厢的我,却因他无端的亲昵举止,思绪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和苍茫。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陈明峻乃温润之人,所以好懂,然而,现在却明晰了一个道理,其实,越是温润之人,才愈是难懂。
      在陈氏一族尚未遭遇巨变之前,陈明峻与陆文航表面上一直交好,所以,他总是称呼陆文航之表字“赋舟”,但是现在,他称呼陆文航却总是冠以名姓,亲疏与否,分毫立现。
      同时,我还注意到,陈明峻称呼母亲时,称其为“柳前辈”,而陆文航则称呼母亲则为“伯母”,只不过是两个不同的称呼,却因人顿生了别样的含义,其实,我可以猜测得到陈明峻对母亲的冷淡态度,因陈沅江之故,应该是颇具微词的吧!?
      陈明峻以投敌之身,在丁零布划六载,六载时光,漫无而又艰辛,足以将一个人磨砺得更加深沉,所以,如今的我,对其本人,更谈不上无解,然而我再后知后觉,亦知悉了他对我的情意。
      现下思来,对于我的情意,陈明峻唯一的一次明示,还是在丁零看望柳夫人归来的路途之中,我曾责问他为何要在景浩廿三的七夕之夜欺瞒于我,他却平静回答,欲成全自己,记得当时自己一再询他缘由,他俱讳莫如深,不肯回答,但是在韩子湛事败后,通过陆文航对我真实身份的讲述,我方才渐渐领悟他的“成全自己”乃是何意——
      成全自己的情思,以我为妻,复再和我长相厮守。
      想到这里,我不禁长叹一口气,虽然晓知了陈明峻对我的情意,但因陆文航之故,我却只能故作懵懂不知,不过,我却期许,期许他能化解自己的心结,进而还自己一份光明。

      陆文航还没有过来,闲来无事,我一直无可控制地浮想联翩,就如斯思量着,竟然又想到了他对我讲过的,关于韩子湛为何会失败的那后半段故事上,不过,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还要从景浩廿三年讲起——
      沈显当政后期,陈沅江权势滔天,先帝沈显备感忌惮,忧心忡忡,故而,他一直在精心地筹划着,如何才能打压下陈沅江的气势,且从其手中收回兵权,而与此同时,还未继位的沈熙昊则一直在一旁暗中助力,谋策着如何才能清除自己登基之路上的最大威胁,于是,他听取了沈显的建议,联合了经常出入于陈府的陆文航,来一起应对陈沅江。
      起初,陆文航为了今上,确实花费了莫大的心力,譬如,他让沈熙昊身边的一位貌美暗士,化名为名妓芯瑗,通过她对各色客人的细致观察以及在妓院里的所见所闻,来搜集与陈沅江相关的种种情报,同时,为了不让芯瑗的身份暴露,他甚至还不惜激怒其母,故作堕落,整日里流连于妓院勾栏,酒色笙歌,日日逍遥。
      虽然在芯瑗身上,并没有得到陈沅江存具不臣之心的明确证据,然而却有意外收获,那就是湘愿的暴露,因为易容过的丁零国大将军卫辽曾到飘香阁内寻欢作乐过,所以,芯瑗凭着自己多载的细作经验,立马便觉得卫辽此人行迹可疑,于是遂将这一情况报告给了陆文航晓知,故此,才有了后来陆文航决定请旨,围困湘愿的决定,只不过彼时韩子湛技高一筹,不惜以多人的生命为代价,决绝地将湘愿付之一炬,是故,陆文航才最终无功而返。
      由于芯瑗的作用是需要长期积累才能有所成效的,所以沈熙昊遂决定通过姻亲来牵制于陈沅江,于是,景浩廿三年的七夕之夜,才子佳人的故事缓缓拉开序幕——
      彼夜,陈明峻以为叫上陆文航同游萝水,便可成全陈念娉的一腔情意,殊不知那时的陆文航正一步步计划着,将懵懂不知的陈念娉送到了沈熙昊的身边,果然,陈念娉见到沈熙昊后,顿时陷入恍惚,原来在这世上,竟有比陆文航还要钟翠朗琚的男子,是而,陈念娉改变了心意,开始倾心恋慕于沈熙昊,所以,沈熙昊的那次夜行,完全是为了结识于陈念娉而来,只不过我的出现却为这一场精心安排的相遇增添了一段波折。
      沈熙昊按照约定,来到萝水之畔,因心系计划,完全无心赏景,只是静等在陶然亭,盯着潺潺的流水静思,等待的过程中,他忽然想起了关于自己母妃的那个民间传言——
      传闻父皇沈显便是在萝水之畔初遇母妃,遂惊为天人,而后多番寻找,终于再遇,复再将母妃迎纳入宫,因彼时,他尚不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世,所以便对这个传闻有些唏嘘,唏嘘自己亦乃可悲之人,虽然贵为皇子,但是却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乃何面容。
      其实,对于生母之事,沈熙昊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此下,待他见到淙淙的萝河流水,遂有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在自己今后的每一个生辰之夜,都到至萝水之畔来凭吊其生母柳贵妃,即便是后来,当他知晓,其实传闻中的柳贵妃并非自己的生母后,他还是依然把这个习惯坚持了下来,只不过那个时候,他的凭吊则多了另外的一番含义。
      而我彼时,便是在沈熙昊正值消沉和哀伤之时出现,故此在一开始,乍然听到我的脚步声,沈熙昊误以为我乃别具用心之人,故而对我满是敌意,不过,待我一开口,他便明晓我只是普通的路人,此下之所以出现在他身后,那是因为是被他出尘的风采所折,是此,他放下警惕,隐去漠离,任由我在他身旁待了下去。
      虽然那时,我尚戴着九尾狐面具,不现真容,但是却完全不掩我全身的翩然气度,所以,沈熙昊一时来了兴趣,打算探一探我面具下的面容如何,不过恰时,寻我的雅卿等人出现,沈熙昊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抬首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与雅卿等人方向相左的陈明峻的身影,故而,为防计划有变,他趁我不备,随即离开,不过却因为走的过于匆忙,那方一直珍藏于身上的锦帕被遗落了下来。
      锦帕是先帝沈显给沈熙昊的,给他之时,沈显曾言,此帕乃其母遗物,让其好好保管,所以,沈熙昊便一直将锦帕贴身携带,甚是爱惜,而且还因为锦帕上的杭菊图案,开始爱菊,以致于发展到后来,宛然达到嗜菊成痴的地步——
      他不仅自己爱菊,还会将自己的爱好强加于他人,故而,当静柔公主在我涵漪京畿分号的书房内,看到那株翠菊时,神情才会那样难看,因为凭着自己对沈熙昊嗜好的了解和深透,她一眼便认出了那株翠菊的种类,正是其兄沈熙昊较为喜欢的一种,不过碍于我当时的身份,她才生生地将正待出口的“好生熟悉”四字咽了下去。
      其实,沈熙昊的爱菊嗜好还延续到了我在浩菊山庄的所见所闻上——
      那圃圃盆栽勾勒成的菊花海洋,那名副其实的菊花宴,还有大厅里悬挂着的那几幅内容各异的菊花图,无一不言诉着主人的独特喜好,让人不得不喟自感叹,现在想来,那些菊花图中,其中有一幅赏菊图,当时之所以觉得其风骨眼熟,那是因为此画乃韩子湛根据沈熙昊的个人偏好而作。
      言归正传,彼夜,因为我的出现,沈熙昊的大脑遂有些迟钝,故此一时失误,竟掏出了那方一直甚为珍惜的锦帕,铺垫在了陶然亭庑廊的平台上,而后示意我坐下,所以在他匆忙离开后,顿然醒悟到适才的不妥之举,因此即刻返回,去寻找锦帕,然而,不仅锦帕不见了,连我亦不见了,不过,在找寻锦帕的过程中,他意外地发现了另外一物,那便是我遗留下的荷包以及荷包里面装着的那枚母亲甚是珍爱的百合花玉坠。
      除却锦帕,母亲与沈显在一起时,还留下了另外两件绣品,其中一件,便是传闻中已成为陪葬品的舞衣,其实,那件舞衣的材质,与我初至宛城之时,身上所着之披风的材质相同,不过,其舞衣却并非柳贵妃的陪葬品,而是先帝沈显的陪葬品。
      而另外一件绣品,便是沈熙昊邀我到至浩菊山庄赏菊之时,我曾换过的那件女装,沈熙昊在邀我赏菊之时,曾再三强调让我着就女装到访,而我却偏偏未如其愿,是故,善于察言观色的侍女舒泓遂指示着小丫鬟“不慎”浇湿了我身着的男装,并以此为借口让我换装。
      因浩菊山庄乃隐秘之地,不便公示与众,所以当时,舒泓特地交代内务府连夜赶制出来的女装,亦只是遵其命送到了她的寝处,而随着这批新制女装一起送达的,还有另外一件衣裳,那便是经内务府能工巧手修缮完毕并予以返还的,由母亲亲手所制的那件绫罗素衣。
      而恰于彼时,舒泓正忙于布置浩菊山庄之事,无暇亲自回宫去取女装,于是便吩咐小宫女到自己的寝处去取,故而在不查之下,小宫女遂将此衣一并取来,当看到母亲所绣黹的那件衣裳亦在女装其列时,舒泓并没有责怪小宫女什么,只是再次小心翼翼地将其叠好,放在了箱底深处。
      然而,事情则另有转折,当舒泓看到我对她准备的所有衣裳俱不满意时,出于对沈熙昊心理的揣摩和思量,她迟疑地拿出了此衣,并尝试着让我穿就,不过,当时她却未敢实言此衣的真正由来,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因为此衣的纹饰犯了沈熙昊的忌讳,所以一直以来,她才未曾着身。
      故此,亦是到了现在,我方才明然,缘何我换上此衣,出现在沈熙昊面前之时,其眼神竟会那样地复杂和异样,原来此衣的意义,居然是如此地不同寻常。
      其实关于此衣,还有另外一段插曲,那便是在我将此衣清洗干净后,曾请托沈熙昊帮我将其归还于舒泓,尚记得沈熙昊在听闻毕我的请求后,表情甚是平和,之后则很随意地将此衣接了过去,彼时见状,我还暗自奇怪,只不过是一件婢女的衣裳罢了,为何作为主人的沈熙昊却表现得如此小家子气,按理言,作为主人,沈熙昊大可以替舒泓做主,并推脱直言,让我不必归还此衣,然而他却没有,不过此下,我算是彻底了解,沈熙昊为何会如此重视此衣,不过这一切亦只是后话,不提。
      再次言归正传,沈熙昊在结识了陈念娉后,还尚未有其他行动,计划便又有了变故,那便是其父沈显的病,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再亦无力继续支撑,是而,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沈显决定孤注一掷,于是,他传召陈沅江入宫,并向其道出了沈熙昊的真实身世,果然,陈沅江在知悉了此事后,态度大改,开始不遗余力地拥护沈熙昊为帝。
      不过,即位后的沈熙昊却依然深感不安,于是在思虑之下,他决定采取无为而治,并用荒诞昏聩的行径来探一探陈沅江后续的反应,看其是否是真的全力拥护他为帝,并对他忠心不二,于是,他着实假作荒唐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然而陈沅江那厢却依然如故,直到他最先沉不住气,遂决定打破僵局,重新执行登基之前的计划,以陈念娉为掣,来牵制于陈沅江。
      其实,沈熙昊自登基后,便暂断了与陈念娉的联系,此下,他重拾此事,还颇费了一番思量,如若自己直接要求陈沅江送女入宫,言不定会引发陈沅江对他的不臣之心,所以他选了另外一种办法,那就是依然从陈念娉那里着手。
      陈念娉自从结识了沈熙昊后,遂开始魂牵梦萦,神不守舍,然而,就在她甫才尝到爱情的甜头之时,却骤然失去了沈熙昊的讯息,一时之间,她如坠深渊,惶立难安,不过,恰在她最焦急难耐之际,又意外地重新与沈熙昊取得联系,面对如此幸事,她如何能不欢喜如狂?
      于是,陈念娉迅速地陷入了对沈熙昊的热恋,自然而然地,她再与沈熙昊单独相处之时,便突破了世俗的所有顾忌,与其有了夫妻之实,因而很快,她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其实,在知悉自己怀有身孕之时,陈念娉亦是甚为惊慌失措的,不过,沈熙昊却给了她莫大的助力,他不仅对她言明了自己的帝王身份,而且还诱哄她来说服我,进而让我去说服陈沅江,并让她入宫为妃。
      至于沈熙昊为何会知晓我乃陈沅江之女,陆文航自然功不可没,因陆文航常常往来于陈府,其又乃聪慧之人,所以,根据陈沅江对我的异常纵容态度,复根据我对陈沅江的微词态度,他很容易便猜想到了我的真正身世,故此,他将自己所思量之事如实地告诉了沈熙昊知晓,于是,沈熙昊在听闻之后,遂决定让陈念娉利用陈沅江对我的亏欠之心,让我主动现身去说服于陈沅江。
      不过,在我还未行动之前,陈沅江便发现了陈念娉的异样,作为父亲,对于自己女儿的这种有辱家风的行径,自然是盛怒不堪的,其实一直以来,他俱对陈念娉很纵容,那是因为陈念娉虽非母亲之女,相貌却异常地与母亲有三分相似,亦就是基于对母亲的执念,他才对陈念娉如此宠爱和纵容,于是乎,便养成了陈念娉骄纵跋扈,目中无人的性情,不过,他对陈念娉的纵容却不包括她不顾羞耻,私自与男子有染,并有了身孕,所以在气怒之下,他遂惩戒了陈念娉的贴身婢女素玟,复又将陈念娉关进了思过的静轩。
      将陈念娉关进静轩之后,陈沅江便一直在书房内思量,思量事情的解决办法,因为深受母亲婚姻观的影响,所以,陈沅江遂将母亲的择偶观安置在了自己的女儿陈念娉身上,他一直希望她能嫁一忠贞得心之人,并与其白头相守,永不分离,所以,在他晓知陈念娉竟与皇帝沈熙昊有了私情之后,起初是极为愤怒和反对的,毕竟沈熙昊身为皇帝,是不可能只有陈念娉一位妃子的,再者,后宫之事,风云诡谲,算计丛生,依照陈念娉那纯真质然的心性,肯定是不能很好地应对的,但是陈念娉之事,却又关乎女子名节,根本无有其它可转圜的余地,事已至斯,若是不将她送进宫,她今后的人生将会是一片灰暗,因为当今世上,没有哪个男子能如他一般大度,能够接受一个不贞不洁的妻子。
      思来想去,陈沅江亦唯有叹息和无奈,最终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执着和固念,所以,即便是后来我不到他的书房里去说服他讽刺他,他亦已经决定遵从陈念娉的意念,送其入宫。
      其实,对于陈念娉入宫之事,我是一直耿耿于怀的,亦一直很想寻找机会向陈沅江道歉,然而事不凑巧,在陈念娉入宫后不久,丁零便开始进犯天阙边境,因彼时朝中无将可用,陈沅江遂主动请缨,去讨伐丁零,于是,我的道歉再亦没有机会诉之于口,所以此事,亦就成了我此生之最大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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