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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虚假历程 ...

  •   闻言,韩子湛的脸庞逐渐笼罩起一丝朦胧的回忆色泽:“那还要从陈沅江亲自到湘愿接你入住到陈府开始讲起。”
      “哦?”
      “见过你的真容后,我一度震惊非常,其实不光是震惊于你的美貌,还因为你的相貌,与我父亲之宠妃柳夫人,甚是相似,不过,你比她还要再美上几分,所以那时,我就开始关注起你来。”
      “关注我什么,相貌还是身份?”
      “是身份。”韩子湛的回答毫不犹豫:“我虽然不喜柳夫人,但她却无端地帮我逃离丁零,让我免遭长兄毒手,亦算是对我有恩,所以无论如何,我都需记其恩。更何况,彼时在我逃离丁零之前,她曾恳求过我,若我到了天阙,待处境安全后,让我抽空去一趟青州柳府,帮她打探一下她女儿的近况,不过,当我派的人到往青州后,却无功而返,因为柳夫人所说的柳府早已不存,故此见到你后,我的第一想法并非是利用你,而是探明你的身份,复给柳夫人一个交代。”
      闻之,我的心中不禁有些酸涩,柳夫人虽中蛊毒,常常神智不清,但是却并没有忘却我,而是一直记挂着我。
      “不过没几日,你便与陈沅江之女陈念娉起了冲突,是晚,陈沅江竟意外出现,将你接去了陈府,经此一事,我遂对你更加关注起来,因为我一直都想除掉陈沅江,而你则可能与陈沅江存在着某种关系,果然,后来我的人打听到,你乃陈沅江故友之女陈茗漪,不过我却觉得奇怪,既为故友,为何却偏偏亦姓‘陈’?故此,为了打消我的疑虑,我派人时刻在陈府门口守着,以期晓知你的行踪,但你却似乎很爱静,甚少出府,不过终于有一日,你去了沁凉寺。”
      我的心顿时一凛:“难道…我在沁凉寺的梅林见到你,是你的刻意安排?”
      “是。”
      “既是刻意安排,为何见到我却不予理会,转头就走?”
      “因为时机不好。”
      “为何?”
      韩子湛的音调平和:“其实我在梅林中使了阵法,将你困在了梅林,如此,我便可以尽心地与你畅谈,但是不成想,陆文航竟能破阵而入,察觉到设置的阵法被破,我自觉不妥,便离开了。”
      “哦?我还因为是白雪扰人观感,故此迷路,原来竟是阵法之故。”我恍然大悟道:“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因为我那时的重点俱是如何除掉陈沅江,而非是你,加之你又不常出府,无能接触和了解,所以我唯有将调查你的事情暂时搁置,直到景浩廿三年的七夕之夜,你随陆文航一行人到萝水之畔游玩赏灯。”
      我亦陷入了回忆:“那夜一见到你,便情不自禁地跟着你的脚步离开,后来终于在萝水之畔的陶然亭成功地接近你,并与你闲叙片刻,不过你却始终无有应答。”
      韩子湛的眸色起了些许微澜,并未回应于我,而是薄叹道:“……是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蹙了蹙眉:“为何我的丫鬟一唤我,你便离开,难道仍是时机不对?”
      韩子湛再次轻轻地叹息道:“看来,你和我不能在一起,亦是天意。”
      “乃何意?”
      “亦没什么。”韩子湛明显地敷衍道。
      审视着他那回避的神色,我亦不再追问,只是从袖中摸出一方锦帕递给他:“此乃七夕之夜,你因走的急,故而遗下的手帕,我曾视其为珍宝,然而现在却没有必要再继续保存了,所以归还于你。”
      韩子湛的眉目轻微一动,不过却未言什么,只是顺势接过锦帕,将其展开,凝眉仔细地看着,只见锦帕上,以古体篆字绣缀而成的杭菊图案,赫然便是“心若磐石”的字样。
      韩子湛的指腹在锦帕上的篆字图文上轻轻地拂过,良才才抬头看向我,眼中竟涌现了一丝明显的忧伤:“裳儿,你知道吗,你给的这方锦帕还真是一个噩梦,顷刻间便将我心中的那点自傲彻底粉碎。”
      闻之,我一径沉默,不过心中却甚是凄凉,但凡男子,大概都是骄傲的,故此,若是遭遇女子拒绝并退回信物,心中大抵都是不痛快的,然而,已经到了如斯地步,一切之事皆不可回转,那么自己就应该干脆一些,将所有不该留存的全部都清理干净。
      “裳儿,你的女红如何?”此端的我还沉浸在忧伤之中,彼端的韩子湛却已恢复如初。
      “在女红之事上,我的天赋不佳,做出来的绣品甚是一般。”闻言,我不禁有些赧然,虽然在琴棋书画上,我无一不精,然而我却始终不善女红,母亲的绣黹手艺绝然,在女红方面,亦曾很用心地教诲过我,但是我却始终不得要领,无能学以致用。
      后来,母亲见我实无女红的天赋,亦就不再坚持,任由我得过且过,所以严格来说,我的女红手艺还比不上彼时一直在一旁偷师的雅卿,故此迄今为止,我除了绣黹百合花还像模像样些,其他的绣品俱羞于示人于前,故此更别论去赏鉴绣品了。
      韩子湛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唇:“……如此。”
      因韩子湛一直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手中的锦帕,我不禁疑惑道:“为何你要问我女红如何,难道此锦帕存有不妥之处?”
      韩子湛这才淡然地将锦帕收回:“没什么,只是感叹母亲的刺绣手艺,竟是如此奇绝。”
      我大吃一惊:“此锦帕乃母亲所绣?”
      韩子湛颔首道:“一个人的绣黹手法,就如同一个人的字迹,其内在和神韵,代表着这个人的独一无二之处,因而,无论是绣黹手法,还是字迹,不管他人临摹得是如何相似,亦是无能掌握其精髓的。”
      “你懂刺绣?”我甚是讶异道。
      “不懂!”韩子湛摇头应道:“只不过母亲的绣黹手法独特惊绝,所以才略知一些。”
      我愈加羞惭:“此锦帕我已随身携带多载,竟看不出原来乃母亲绣黹。”
      “你初至宛城之时,身上所着的披风想必亦为母亲所制,因为那件披风上的花饰绣法与此锦帕的杭菊纹理的绣法甚是相似。”
      “那件披风确为母亲所制!”应答完毕,我不禁自嘲道:“连你一介男子,都能看出披风与锦帕的共通之处,然而我却一直懵懂不知,可见我的女红手艺,是何等的糟劣不堪!”

      韩子湛未置可否,只是转移了话题:“自七夕之夜后,我便明晰了你的心思,所以我就不必再去费心谋划,只需静等着你走出陈府即可。”
      “所以就到了仁德元年冬,詹葛再次发动对天阙的战争,因朝中无将可用,陈将军遂自请去讨伐丁零,而其出征那天,我则出府为其送行。”
      言及于此,我不禁蹙了蹙眉:“不过那日,你怎会晓知我要去湘愿的?”
      “其实,那日你一出府,便有人告诉了我你的行踪,所以,不管你去湘愿与否,我都会有办法结识于你。”
      “那么,湘愿新茶‘翩婷’的推出,是为何故,难不成是为了吸引我再至湘愿?”
      韩子湛的笑容明显地多了几分落寞:“湘愿虽用作收集情报之所,但其明面上却是一间茶舍,是要以赚钱盈利为目的的,所以,若是没有相继推出的新品,哪里能吸引客人源源不断的到来?再者,若是没有了客人,又哪里能通过客人之言收集到相关情报?故此,新茶‘翩婷’的推出只是为了湘愿的正常运作,而非是为了吸引你再次到至湘愿。”
      我还正待晒然,不成想韩子湛竟话锋一转:“新茶‘翩婷’虽非是为了你,但湘愿大堂里挂的那幅巨型绢画却是为了你。”
      我旋即愣了愣,当日再至湘愿,确实一眼便看到了那幅挂于湘愿大堂的巨型绢画,由于其悬挂的位置醒目,画工甚好,故而引起了围观众人的喃喃议论,当时乍一见之,我亦好奇莫名,不过因为接下来韩子湛的出现,霎时扰乱了心房,让自己无能再继续思考,再加上离开之时,绢画便已然被取下,所以,关于绢画的意境疑问亦就很快被自己搁置不提。
      而今,听到韩子湛骤然提及绢画,我才略略有所感触,好像那幅绢画的画工分明是自己所熟悉的,想到这里,我顿然醒转道:“那幅绢画…应该是你画的吧?”
      “是。”
      “那么,画的意境何解?”
      “绢画画的是你在沁凉寺梅林赏梅的情景。”
      我渐渐领悟,却仍是匪解:“如此,那为何却要赋以‘琴瑟和鸣’四字,好像其题字与绢画的画境不甚相符。”
      “是我故意而为之。”
      “何解?”
      “其实绢画已在湘愿大堂悬挂多时,为的就是要将嗜好书画的你吸引而来,不过我却失算了,因为,你几乎从不出府。”
      “那你还真是失算了,我虽好书画,但是一幅意境不明的画,仅仅只是道听途说,应该还不足以引起我的兴趣。”
      “其实,对此画的效用,我亦只是赌一赌罢了,并未抱多大希望。”韩子湛的脸上并无有一丝尴尬:“绢画既然是为你而作,那么你便有必要见上一见,故而,待你再至湘愿见到后,绢画亦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悬挂下去了。”
      “因此,你便命人将画取下了?”
      “是。”
      我凝了凝眉,薄叹道:“其实,在我再至湘愿时,引我们前去兰坊的店侍曾言,兰坊内不再迎入其他客人,是湘愿的东家为了缅记一位若仙子般的姑娘而特别制定,似乎那位姑娘还是湘愿大堂里悬挂的那幅画轴上所绘着的女子,因为我曾在兰坊里住过,兰坊的这个规定亦是在我离开之后才有的,所以那时我便猜测到,那幅绢画可能与我有关,因此我才追问店侍,湘愿的东家他可否见过,但他回答并未见过,故而我只得作罢。”
      言及于此,我突然想起一事:“兰坊内不再迎入其他客人,是你吩咐的?”
      韩子湛笑了笑:“是我。”
      “此乃何故?”
      “你应该亦知晓,自你在湘愿里露出真容,便顿如净水中乍起涟漪,自闻讯后,很多人皆慕名而来,我只是利用了众人的这种渴求心理,将兰坊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再加上一些似是而非且推波助澜的传言,便足以吸引更多客人的到来,不过,也许其中亦有吸引你再次到来的想法。”
      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岂会容忍他人随意地观瞻自己?如若我知晓这些,便更不会去。”
      “所以我此举,亦还是为了湘愿的前途着想。”
      我亦没有反驳,只是又将话题转到了关于绢画的意境上面:“不过,我还是不解,你为何要在画上题写‘琴瑟和鸣’四字?”
      韩子湛回答的很隐晦:“因为自见到你后,我的心中亦有了起伏,除却谋划,我亦是平凡之人,既为平凡之人,那么固然亦会有期望,期望自己能够与未来的妻子一生和乐,琴瑟和鸣。”
      我的心房瞬即激越不已:“其实,你还是有过要娶我为妻的想法的,是不是?”
      韩子湛的薄唇微微一抿:“现下,再论这些,已无意义,所以,我不想再提这些。”
      闻之,我的热情陡然冷却,唯余下一片片的苍茫和空洞。

      隐忍了片刻,我终是先开了口:“我曾记得,你之前身边一直紧随着一个叫韩牧的男童,后来他去了哪里?”
      未待韩子湛应答,我迟疑着补充道:“难道,韩牧已死于那场沙暴?”
      韩子湛失笑:“你怎么会突然想起问他?”
      “好奇罢了。”我敷衍作答,而后继续猜度着:“既然韩牧乃你亲随之人,那么他应该就是你比较信赖的人吧?”
      韩子湛点了点头:“韩牧乃我心腹之人。”
      “哦?那他现在在何处?”
      “韩牧已死。”
      “难道他真的死于那场沙暴?”
      “不是。”韩子湛摇了摇头:“陈明峻虽然投奔于丁零,但是我对他却不能完全信任,所以我就让韩牧易容且化名为莫韧,寻找时机,赢得他的信任,并跟在了他的身边。韩牧成为陈明峻的随从后,时刻都在替我监视着陈明峻的一举一动,复再秘密地向我汇报,事无巨细,不过待我失败后,才想明白,原来陈明峻早已探知了韩牧的身份,亦早已杀死了他。想必,陈明峻杀了韩牧后,为了不惊动我,便找了其他人来代替韩牧,并让其以韩牧的身份传递虚假信息给我,如若我猜得不错,最后易容成韩牧的人应该是陆文航。”
      陆文航易容成莫韧的事情我已然晓知,所以听闻之后,我并不惊讶,只是想起初见韩牧之时,他的种种表现,我遂有些奇怪道:“韩牧既为你的心腹,想必亦是经过特别历练的,为何我再至湘愿那日,却表现得那么不庄重,分明是一介冒失小童的模样?”
      “所以说,韩牧他不仅是我的心腹,还是一位具备着优良资质的细作,不论他扮什么,俱是毫无破绽的。”韩子湛的言语中明显地渲染着一丝叹惋之意:“那日,韩牧的表现看似冒失,实则是故意而为之,为的就是引起你的注意,亦为了渲染我出现的气氛。”
      “那么,你是因为我的再次到至,才故意现身的吧?”我心中拥堵,只觉得荒谬透顶:“现下我才明了,缘何那日湘愿里的众人见到你后,神色会那样异常,其实在那之前,你从未正大光明地在湘愿里面出现过吧?”
      “是。”
      “你到至湘愿,应该隐秘地居住在湘愿的后院才对,为何店侍却言,你下榻湘愿多次,皆居所于兰坊?”
      “当然是为了麻痹湘愿店侍,不让他们将我与湘愿东家的真实身份联系在一起,同时亦是为了保证自己的计划不出纰漏,所以有时,我偶尔会以湘愿东家之友人的身份出现在湘愿,并居所于兰坊,至于为何要选择兰坊,那是因为兰坊曾居所过九天玄女的传言,让店侍们以为我亦乃嗜好美色之人,故此留恋于兰坊,并等待着与佳人的不期重逢。不过,我即便居所于兰坊,亦并非每位店侍都知晓的,因为我决定以湘愿东家之友人的身份出现之时,都是选择在深夜,所以除却有限的几个店侍,湘愿的客人并不曾见过我,另外,因为所有的店侍皆不得踏足于湘愿后院,所以除却较为信任的韩奎等三两个人,其他人皆不知我常常居所于湘愿后院之事。”
      “那你后来遣人送我茶叶‘翩婷’,是为何故?”
      “亦没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你对我的感觉罢了。”
      “那后来呢,你为何要出现在墨宝斋,难道是想再次确认我对你的感觉?”
      “至于墨宝斋再遇,我并不曾计划,而是你主动跟来。”韩子湛无奈扶额:“那日我去墨宝斋,确实是有事,不成想你竟跟来,于是便与你交谈了几句。”
      听闻,我不禁有些怔忪,转而遂开始自嘲,世人皆言,英雄难过美人关,岂不知有的时候,女子亦是如此,韩子湛的面貌,俊美无畴,自一见之,心便开始飘渺不定,岂不知,仅凭容貌便认定心系之人,乃世上最不沉稳之事,然而那时,自己却从未想过,只知道一见到韩子湛,便再亦不能自已。

      “虽然在墨宝斋,我并无计划,但是我们在沁凉寺的梅林再遇,则是我的精心布置。”未几,韩子湛又轻轻言道。
      “记得当时,我曾问过你缘由若何,但是你解释的却很敷衍。”一边应答着,心中却有另外一番思量,当日,在沁凉寺的梅林再次见到韩子湛,心中虽丛生满腹疑问,但自己却并不在意,因为能再见到他,我已然欢喜不已,哪里还能想到要问他其中的来龙去脉,尽管他的解释只是寥寥,并不详尽。
      在与韩子湛相处于菡若谷的最后时日,他已告知了我缘何会晓知我甚喜百合,那么想必亦是在湘愿,正是因为听过我弹奏过“思念”,而他又乃精通音律之人,听过的曲子,过耳不忘,所以才会在梅林中吹奏“思念”,以引起我的注意。
      至于后来,在他第一次带我到至菡若谷之时说过的,自墨宝斋相遇后,恐再遇时机渺茫不查,自己遂在梅林日日候等,终于与我再逢之类的话,那纯粹便是谎言了,实际上应该是因为我的行踪时刻被他派遣的人关注着,所以在他知晓了我那次出府的目的地是沁凉寺的梅林之后,便已早先我一步到达,不过他的目的究竟为何,还有待问询,念及于此,我遂问道:“……那次布划,你意欲何为?”
      “与你定情。”韩子湛的回答甚是简略:“自你我在墨宝斋门前互留姓名后,虽然在我的刻意安排下,我们又见过几次面,但因为生疏,又因为男女之防,我们的相处和交谈都很拘谨,而我又得恪守礼仪,次次皆得寻找时机,装作偶遇于你,这样的交往,于我而言,太过耗时,所以我打算在梅林给你一个惊喜,复再与你定情,如此,以后我便可以大大方方地见你。”
      闻之,我不禁有些凄楚,正是因为那日相遇,我遂与他定了情,当日我欢欣无匹,只觉得世上万物,俱美好光耀,然而殊不知,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我自以为的美好,不过是他的步步筹划罢了,论及真相,何其残酷!
      我努力地平息着自己的噪乱心情:“你一步步地计划着与我相识相知,那么,我的事情与陈将军后来的谋逆之事到底有何关联?”
      “仁德元年冬,在长兄决定发起对天阙的战事之时,关于如何除掉陈沅江的计划便已然开始启动,其实这场战争,目的唯有一个,那就是除掉陈沅江,至于取胜与否,并不重要,当然,如若能战胜天阙,那么便最好不过。至于你的事情,其实与陈沅江的事情并无关联,我决定结识于你,想的最多的还是探明你的身份,进而给柳夫人一个交代,也许我之所言,你并不能完全相信,然而事实确实如此,当时我的计划,已经布设周全,根本用不着利用你去达到除掉陈沅江的目的,再者,那时的你对陈沅江充满怨恨,亦甚少能见到他,对他的事更是漠不关心,所以,即便我想利用你,你亦没有可利用的价值,因为你对陈沅江的了解,甚至还没有我多。”
      我明白韩子湛此次并未欺我,于是我咬了咬唇,接续问道:“那为何战事发起了一年之多,一直到仁德三年春,在丁零损失了那么多的兵士之后,关于如何除掉陈将军的计划才迟迟地开展起来?”
      韩子湛不易察觉地讥讽道:“那是因为我的长兄,并不信任于我,同时亦自负此次丁零准备充分,觉得自己可以与陈沅江在战场上分出高下,故而不肯采纳我佯攻天阙,实除陈沅江的意见。”
      “所以那次,在湘愿后堂,我见到的人,确实是詹葛和丁零国大将军卫辽?”
      “是。”
      “难道他们那次易容到天阙,是詹葛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以才特意秘密赶来找你,并寻求解决办法的?”
      “是。”
      “两国交战一载多,你眼睁睁地看着丁零节节败退,损失惨重,亦从未想过去说服詹葛,让他采纳你的意见?”
      “我劝阻又有何用!?”韩子湛语调怅惘:“长兄他生性自负,疑心甚重,若我执意去劝服于他,他更会置若罔闻,一意孤行,只有等他自己意识到错误,才会冷静下来,静静思考,所以那场战事之后,长兄遂渐渐地放下了对我的戒心,亦开始信服于我。”
      “那么你是如何对詹葛建议的?”
      “我建议长兄撤兵,结束掉那场战争,待休养生息,再对天阙发起一场彻底的战争,不过在结束那场战争之前,必须要先除掉陈沅江。”
      我凝眉疑惑道:“那仁德三年,三月十五日,詹葛重整兵威,欲集二十万兵力再一举重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战争发起一年多,丁零节节败退,损失甚重,哪里还集得起二十万的兵力,所以,这纯粹只是一个谣言罢了。而此举之目的,只是为了扰乱敌方的军心,让陈沅江众人以为丁零真的要破釜沉舟,重攻天阙,并因此而加强自方的前线防御,同时还派前锋兵于籍澜山设防,如此,天阙后方的兵力自然空虚,所以就给了长兄可乘之机,让他能轻而易举地劫走敌方之粮草。我之所以让长兄截走粮草,其目的便是为了保证丁零能安然撤兵,假使丁零单方面宣布撤兵,天阙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一旦没有了粮草作保证,情况则另有别论。因我早就让韩牧易容成了负责天阙粮草转运的将官,故而长兄自然便知晓了天阙大军运送粮草的线路,所以截走粮草之事甚是顺利,至于丁零埋伏陈沅江的两万兵力,起先亦只是为了保证截走粮草之事能顺利完成。”
      “陈将军亲自带兵去夺回粮草之事,你们起先并不晓知?”
      “是。”韩子湛颔首道:“没成想是陈沅江亲自带兵去夺粮草,所以那两万本只是以备不时之需的兵力,亦恰巧起到了袭击陈沅江一行人的作用,虽然是意外的惊喜之事,但终究亦有缺憾,只是伤了陈沅江的左腿,而没有将他杀死。至于陈沅江安排在籍澜山,准备攻丁零之不备的三万大军,之所以能被丁零成功伏击,一方面是因为张东华的副将已为丁零所收买,另一面则是因为长兄的人已控制了天阙信兵。因为张东华的副将早已提前将行军路线透露给了丁零安排在军中的细作,再加之他们又收不到陈沅江即刻返程的军令,所以长兄的人轻而易举地在籍澜山伏击了他们。有传言道,张东华一行人曾遭受到十万丁零大军的伏击,故而损失惨重,其实伏击他们的丁零兵力只有两万,并没有十万,之所以夸大兵力,亦是为了让陈沅江等人心生忌惮,到时候长兄好成功撤兵。”
      “那仁德三年,三月十六日,你重整军威,于籍澜山再次大败詹葛,终使詹葛再次逃匿,踪迹成迷,应该是假的吧?”
      “是,长兄那次确实是佯装败逃。”
      听到这里,我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犹疑:“那…陈将军身上的那封通敌凭信,应该亦是假的吧?”
      “是易过容的韩牧趁陈沅江昏迷之际,偷偷地放在他衣襟之内的。”
      “只是一封凭信罢了,你就那么确定能除掉陈将军?”
      韩子湛脸上的表情平淡无波:“陈沅江虽然有功于天阙,但是任何一位帝王,都不愿看到自己的臣子手握重权,并威胁到自己的皇位,更何况那时候丁零已败,战事一时亦不会再起,所以沈熙昊肯定要抓住一切机会,收回陈沅江手中的兵权,只不过连我亦不曾想到,沈熙昊的行动会那样迅捷,仁德三年,三月十七日,甫才收到陈沅江手持通敌凭信的讯息,其甚至都未曾让人去做过证实,是晚便已下令开始清杀陈氏一族。”

      我稍稍还有些疑惑不解:“既然除掉陈将军的计划已然达成,那为何还有押解陈将军回京途中,詹粤携残众派兵截救于他一事?”
      “其实我计划此事,唯有一个目的,那便是通过被俘虏且失踪的方式,让我脱去天阙之兵部侍郎的枷锁,旋后再隐匿身份去继续接下来的事情,不过此举亦起到了一个作用,那便是坐实了陈沅江谋逆叛国之罪,因此,我让韩牧穿上丁零王室的华服,易容成他人模样,并率一众兵士来到了押解大军跟前。”
      韩子湛的嗓音清澈,并不带一丝的个人情绪:“在劫掠开战之前,韩牧重重地强调了自己乃丁零子王詹粤的身份,并言称道,自己此程前来,便是为了搭救盟友陈沅江而来,然而实际上,他们此次前来,并非是为了搭救陈沅江,而是为了带走我。”
      “韩牧自幼生长于大漠,熟知大漠的地形和气候,陆文航虽然聪慧,却远不及他,故此,当沙暴突至,陆文航一行人举步维艰,唯有静待沙暴平息之时,韩牧却已率众走到了安全地带,并指挥着兵士在一沙漠绿洲的水源旁布置好了万余残众的尸首场面。其实,这些尸首并非韩牧率领的那一行残众,而是与天阙交战之时战死的兵士,其被驱引而来的‘死亡蜈蚣’噬咬后,顿成白骨,陆文航一行人发现后,根本辨不出真伪。因丁零王室的华服材质特异,蜈蚣无法噬咬入腹,故此,在这些尸骨中,唯有着就丁零王室华服的尸骨仍然保留着衣服,所以在赫赫白骨之中,甚是显眼,于是陆文航等人便认定詹粤已死。”顿了顿,韩子湛又补充道。
      “那他们又是如何晓知在那些尸骨之中,唯独缺失你的呢?”
      “因为尸骨的头发,死亡蜈蚣亦不肯食就,所以,除却着就华服的尸骨,遍目望去,皆为盘束着丁零发饰的尸骨,而没有天阙之束发簪冠的尸骨,所以他们才如斯认定,韩子湛失踪未死。”
      “为何你一定要摆脱掉天阙之兵部侍郎的身份?”
      韩子湛言语淡淡:“若想成就大计,那么,天阙之兵部侍郎的身份则是负累,对其官职,起初我便不愿接纳,然而沈熙昊却无视我的推却,一意授之,故此,我就只得自己想办法去摆脱这道枷锁。其实,我本打算死遁,但是没想到陆文航等人竟会如此精细地辨认尸首,并找到我失踪未死的端倪,不过后来转念一想,这样亦好,说不定将来会利用到天阙官职的身份,索性便听之任之了。”
      “失踪的六年,你在做什么?”
      韩子湛好似对我的问题宛然充耳不闻:“我先为沈熙泰之幕僚,后来又倒戈于沈熙昊,如此所为,实乃背信弃义之举,那你可知沈熙泰于夺嫡失败后,对此事,为何却从未提及过分毫?”
      我只觉得惊异莫名:“那到底是为何?论理而言,沈熙泰应该恨你才是!”
      “那是因为夺宫之变时,真正的沈熙泰已死。”
      我不禁大吃一惊:“什么!?沈熙泰已死!?那后来被发配到祈州的人究竟为何人?”
      “是我的人。”韩子湛的指腹轻轻地在石案上,自己面前的茶盏杯盖上拂过:“我的人易容成了沈熙泰的模样,之后代替他去了祈州,既然为我的人,那么就不会散布于我不利的讯息。至于我为何要除掉沈熙泰,那是因为祈州乃天阙门户,战略之地位相当重要,所以除掉沈熙泰,我便可指示我的人,以沈熙泰的身份,轻而易举地掌控祈州,故此,丁零一旦对天阙发起战争,遂会少了祈州这道天然的险峻屏障,进而长驱直入。”
      韩子湛的脸上凝转着明显的自嘲之意:“在控制祈州后,我遂遁匿行踪,开始布划其他,于是,我用了六年的时间,规划了一条丁零进攻天阙的线路,并在沿线的各个州郡安排布置,其中的一处布置便是将所有州郡的守城将官俱秘密地换成了我们自己的人,就如斯一路安排,一直到了天阙京畿宛城。因天阙皇宫守卫森严,闲杂人等无能随意入内,所以我便又以韩子湛的身份现身,并利用沈熙昊重新授纳于我的官职去布置安排,终于到了今年春日,我觉得一切都已安置妥当,遂传讯于长兄,让他发起战争。因为关于此次战事,长兄确实准备充分,再加之天阙各州郡的守门将官又皆是我们的人,所以战争起始,便很顺利,犹如势如破竹,天阙节节败退,很快便攻到了宛城门下,只不过我却被这虚无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忘记去考虑其间细节,故此丁零才会一败涂地,想必其中之缘由,陆文航应该知悉得比我更清楚,所以,你可以去问他。”
      我默了默,终究没有再针对这个话题回应些什么。

      再次品茶的空隙,杯盏无意间触碰到手腕上的那串枷楠香木佛珠手链,旋即发出一声闷响,闻之,心情顿时有些怅惘:“我所中的蛊术,真的无解?”
      韩子湛亦品了一口茶,却不言不语,只是一径静静地望着我,神色无波无澜,辨不出来任何喜悲。
      见状,我不禁有些泄气:“当日,你为何要带我去‘菡若谷’?”
      “为了让你倾心于我。”韩子湛的表情依旧风轻云淡:“若在你倾心于我之时,为你戴上佛珠手串,那么,蛊术一旦催发,便会更具效果。”
      “如此,那你还真是费心!”闻毕,我的心中甚是不快,于是便讽刺道:“菡若谷的一番布置,应该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便能完成的。”
      韩子湛居然据实作答:“为了探析你的喜好,确实花了我不少的心思。”
      “你曾言过,认识我,只是为了探明我的身份,进而给柳夫人一个交代,然而最终却亦让我戴上了佛珠手链,此乃为何?”
      “那时候,设计陈沅江一事正值关键时刻,我并非完人,因此便不能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故此,为防计划有变,遂让你戴上了佛珠手串,为的便是必要之时,可拿你作要挟,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再者,亦有通过你,欲得到一些额外讯息的打算,然而却怎么都没想到,甫才为你戴上佛珠手链,你便向我道出了你的身世,你言道你来自秦月山庄,母亲唤作秦悦娉,其实亦乃陈沅江之女陈茗漪,不过陈沅江并不曾对外宣示过你的真实身份,只是以故友之女的身份解释你的存在。”
      我的心房顿时一凛:“我如斯言讲,有何不妥?”
      韩子湛的唇角盘旋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味道:“并无不妥,只不过打乱了我的布划,让我不敢再轻易地利用于你。”
      “乃何意?”
      “可能是父亲觉得自己得到母亲的过程并不光彩,故而不曾将其中细节告之于我晓知,甚至连柳夫人乃母亲之堂妹的事情亦未曾告知,所以那时,乍一听到你的身世,我甚是震惊,因为当初父亲只告诉过我,我的母亲唤作柳子盈,现名曰秦悦娉,居所于祺州之秦月山庄。”
      讲到这里,韩子湛的笑容愈加苦涩:“之前便一直觉得奇怪,为何你会有两个不同姓氏的名字,我打听出来的结果是你唤作陈茗漪,而你亲言告知于我的却是秦羽裳,所以,在我意识到你可能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妹妹之时,我的头脑瞬即一片空白,简直无能再继续思考,只是想着要立马与你决断,不能再继续与你纠缠,甚至都没有再去想,为何你的容貌与柳夫人的相貌会那样地相似?”
      “同母异父的亲妹妹?”我只觉得无尽的苍凉之感萦绕于心间,久久不散:“原来,你竟是如斯断定的。”
      “在丁零,女子的过往并不重要,加之父亲告诉我的信息并不多,所以关于母亲,我便唯有猜想,母亲先与父亲在一起生下我,复再与陈沅江在一起生下你,这样的事情,与先前我自以为的柳夫人之事大致一样,并非难堪且不能接纳之事,所以彼时,我只是略略挣扎,便认定道你乃我同母异父的亲妹妹。”
      我定了定心思:“柳夫人之事!?乃何事?”
      “我认为柳夫人是先与他人在一起育下一女,而后才随侍于父亲身边的。”
      沉默了良久,我才又开了口:“那你有没有去过秦月山庄?”
      韩子湛不加思考地应答道:“去过,不过碍于秦月山庄外的瘴毒阵法,我无能顺利入内,虽然我对各种阵法亦颇有研究,然而对此瘴毒之阵却无能为力,再者,自幼我便没见过母亲,彼时,即便是绞尽脑汁见到了,又当如何,故此思虑了一番,觉得相见还不如不见的好,于是心思亦就慢慢淡了,加之后来你又告诉了我母亲已然病逝的消息,所以听闻之后,我便彻底放弃了,遂开始专注于自己的大计。”
      闻此,心中的一些疑虑渐渐得到了证实:“那你是不是知道,我一直都在找寻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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