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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有人要杀凤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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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跑了多久,别说新兴侯和慕容泓,连侍从也都不见了影子,起先是阳光照耀的草坡,后来树影斑驳的密林,忽然又开阔起来,及膝的草丛,远远近近的呼喝声弓弦声,我被颠得晕头转向,而凤皇尚且意犹未尽,手一长从背上取下弓箭,也不见如何作势,“嗖”地一声,箭就飞没了,我冲过去一瞧,嘿,好肥的兔子!
我吃力地将它叼起来,要带回去向凤皇请功,忽然耳边有什么呼啸,阴影掠过我的笔尖——是箭!
冷箭!
箭长三尺有余,箭头闪烁着纯金色的光芒,箭尖指处,不是凤皇却是哪个?
它的目标是凤皇!
有人要杀凤皇!
来不及多想了,天大地大,登时浓缩成眼前一点,箭尖冲着凤皇的那个点,金光闪闪,耀眼夺目。
兔子从口中掉了下去,我以飓风的速度,朝着凤皇猛扑过去——那个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记不清,只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砰乱跳,跳得跟见了鬼似的,然后我在极度惊恐中发现五色斑斓的翅膀不见了,金灿灿的爪子不见了,红彤彤的喙也不见了,天哪,那可是我吃饭的家伙!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新长出来的长手长脚,而倒霉的凤皇被我扑倒在地,以同样惊恐的目光回敬我:“你你你……你是谁?”
“我我我是是……阿朱,”我结结巴巴慌慌张张地回答。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并不难看,但是很惊慌,惊慌得一个劲地哆嗦,当然能够说明她是阿朱最有力的证据是——这个小姑娘秃顶。
凤皇的目光很快镇定下来,也许对他来说,一只会说话的鸟已经够奇怪的了,它变成人并不比它会说话更奇怪。
“很痛……”火辣辣的痛,可是这个我不熟悉的新身体,我不知道痛感来自哪里,是翅膀还是尾巴——啊不,是手臂还是脚,我苦着脸向凤皇哭诉:“那支箭射中了我……凤皇凤皇,我、我会死么?”
“不会的,你只是肩擦破了皮,”凤皇摸摸我光秃秃的头顶,显然已经认可我就是阿朱:“那支箭……它射中的是我。”
果然,箭就斜插在凤皇的胸口,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惊炫的颜色,就仿佛桃花盛开,灼灼,将雪白的衣裳染得面目全非,我伸手要帮他捂住伤口,可是那鲜血又从我的指缝间涌了出来。
凤皇的脸色和死人一样苍白。
我小心翼翼地问:“那么……你会死么?”
“本来是不会的,”凤皇苦笑:“不过如果你继续压着我,只怕真会死人也未可知。”
呃……我赶紧跳起来。
凤皇却不起来,他仰面看着碧蓝的天空,半透明的云从他黑得像玉的眸子里晃过去。他伸手握住箭羽,目中掠过一丝恍惚,他说:“其实……死了也好。”
——他像是经历了千辛万苦的跋涉,忽然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有走过的路,受过的伤,吃过的苦,所受过的屈辱与委屈,所有的痛楚和悲哀,都毫无意义,于是他疲倦地闭合了眼睛,疲倦地说,其实……死了也好。
手上一用力,箭从他身体里拔了出来,倒钩的箭尖带起大片血肉模糊。
“你胡说!”我手忙脚乱去擦那些血,才擦掉旧的,新的鲜血又漫过手背,温热的血,冰冷的手,我言语中便带上了哭腔:“不,你不会死的。”
可是他的脸色这样苍白,血流了那么多,血流得那么快,生命的气息正随着鲜血越来越快地离开他的身体。
不,我不会让他死的!
我握紧拳头,防止自己哭出声来。
“你哭什么。”他转脸向我,看见我眼睛里含着的两包眼泪,初时似是十分诧异,然后微微笑了:“我慕容冲死的时候,有人肯真心为我哭一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阿朱,我要死了,但是我心里快活得很,你……你能明白么?”
我鼻子一酸,眼泪就再忍不住,哗地就冲了出来,掉在他的伤口上,一滴、两滴……眼泪与鲜血撞击,“滋滋滋”地冒出淡蓝色的火花,在火花的一闪一灭,一闪一灭中,血流竟放缓,然后止住,那个可怕的伤口,竟然以眼睛看得见的速度,慢慢愈合了。
愈合到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如果不是凤皇的白衣上仍留有血迹斑斑,我严重怀疑是自己未老先衰导致眼花。
——想起来了,长老说过,凤凰的眼泪是疗伤圣药啊,只要一口气在,就能起死回生,我怎么就忘记了呢。
——那当然是因为长老授课的时候我光惦念着溜出去玩儿了。
无论如何,歪打正着,还是让我喜极而泣。
而凤皇吃惊地看着自己胸口的伤,良久,伸手按一按伤处,许是没有察觉到疼痛,便长长出了一口气,面上并无半分喜色。
忽然有脚步声纷至沓来,夹杂着混乱的对答:
“……果真是射中了一只奇鸟么?”中年男子的声音,威严和沉稳。
“孩儿岂敢欺骗父皇,盛世得此祥瑞,是上天赐福给我大秦啊。”少年的声音清锐,话语之中有说不出的得意。
银铃一般的女声插进来:“三哥,不会是那只……鸟吧?”
这句“三哥”提醒了我:难道是前些日子在宫外看到的那一对少男少女?这少女的声音忒的耳熟。
一念未了,人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领头的是个中年男子,左右紧跟着一对少男少女,少年劲装英挺,正眉飞色舞地向他邀功,而少女穿淡金色的猎装,长发漆黑如墨,这眉,这眼……怎么看怎么像那天晚上的神秘少女。
但其实这一拨人中最打眼的还是那个中年男子,说来也不过就是身材高大,狮鼻环眼,不特别好看,也不特别丑,只是凶——长这么凶不容易啊,他娘生他的时候没被吓一大跳么?
他看见凤皇,却是面色一柔,仿佛五官都稍稍挪了个位,立刻顺眼很多,只听他问道:“冲儿你怎么在这里?”
说话间目光微斜,看到灰头土脸瘫坐在地上的我,神色就不自在起来。
他原本就长得凶狠,这一不自在,简直和怒目金刚难兄难弟,让我有一种头顶流脓脚下生疮的难受感,唯一的念头就是逃——但是此时此刻,在这么凶的眼皮子下,我哪里敢恢复成鸟形?
凤皇挣扎着行了一礼,不咸不淡应道:“见过圣上。”
……他就是坏蛋苻坚么?我冲他龇牙,但是他仿佛并没有看到我,只摆手道:“起来回话。”
“是,”凤皇起身来,垂眼垂手答道:“微臣在此地打猎,才猎了一只兔子,忽然有冷箭飞来,幸好有这位、这位比丘尼救微臣一命。”
——我啥时候变成比丘尼了?
——只有比丘尼才不长头发的,对于人类的雌性来说。我这样解释给自己听。
“冷箭?没受伤吧?”苻坚上上下下地打量凤皇,见他衣上血迹,皱眉,好半天确认确实没什么伤,方才流露出放心的神色,然后瞟了一眼我光可鉴人的头顶,皱起浓眉:“出家人怎么穿这么艳丽的服色?”
我低头一瞧,可不是,虽然满身灰扑扑的,但是火红的衣裳是掩不住的光彩,便如同云霞织锦,扎眼得慌,刺眼得慌——呃,有啥子好奇怪的嘛,如果没有这一身绚丽的皮毛,你以为凤凰就这么容易成为百鸟之王么。
凤皇却道:“微臣见到她时,似乎穿的是灰白色,想来是被血染成这等模样,圣上请看,微臣的衣裳,也都变成红的了呢。”
这谎……能更不靠谱一些吗?
苻坚却似是信了,铁青着脸看向他身边的劲装少年:“晖儿,这就是你射中的奇鸟么?”
“儿臣……”少年面色一白,额上有汗珠滚滚,跪下来结结巴巴回道:“儿臣……明明、明明射中的是一只鸟……”
“你自己闯的祸,你自己解决吧。”苻坚不肯听他解释,冷哼一声,甩手就走。大队人马匆匆忙忙跟了上去,金色衣裳的少女倒是频频回头,目中似是关切已极,但还是渐行渐远了。
人马离去,劲装少年面上的惶恐恭顺就变成了凶狠愤怒,他起身大步走来,凤皇抢先一步,拦在我面前,冷冷道:“平原公这是要杀人灭口么?”
“妖孽!”被称作“平原公”的少年刷地抽出佩剑,架到凤皇颈上,咬牙切齿地骂道:“孤迟早会为父皇除掉你!”
“平原公不妨现在就动手。”凤皇冷笑着回复,目光里森森寒意,竟比那剑锋还要冷上三分。
劲装少年气得面皮涨紫,浑身直抖:“别以为我就当真不敢杀你!”
凤皇大笑着将剑锋推开:“殿下您——就是不敢。”
再不看他一眼,拉起我道:“阿朱,我们走!”
“我们的兔子……不要了么?”我怯生生地提醒凤皇,劲装少年和凤皇的脸齐齐古怪地扭曲了一下。
我说错话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