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儿》绿梅枇杷

8、凤皇他这是要杀我么

　　回宫才发现根本没有机会与凤皇商议出逃事宜，因为宫里忽然多了很多的士兵，他们拿刀拿枪地守在凤皇的房间外面，警惕地打量我，把我逼进庭院里，和那些傻乎乎的野鸭子赶到一起。

　　——他们见过我这么聪明这么漂亮的鸭子么！

　　我咬牙切齿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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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兵到第二天早上才撤走，我飞进去看凤皇。

　　他正在调试一张朱红色大弓，长箭搭在弓弦上，慢慢拉开弓弦，五分满、八分满……到十分满，明明是我平日里最熟悉的容貌，但是在这一刻他全身上下都散发出肃杀之气，眉梢，眼底，每一个表情都明明白白地诉说着浓黑的怒意与怨恨，就仿佛出鞘的剑，寒光四射，锐气逼人。

　　我一哆嗦。

　　响声惊动凤皇，他转头来，墨玉一般的瞳仁里，明明落进的是我的影子，明明又不像是我，因为他的目光分明冷漠和陌生，他缓缓举起长弓，箭尖就盯住了我，然后，握箭的手一松，我连叫冤的时间都没有，利箭呼啸而来，带着死亡狰狞的微笑——

　　他要杀我？

　　凤皇他这是要杀我么？

　　我知道这不是真的，我知道凤皇想杀的必然不是我！但是只要一想到凤皇以箭尖指我，竟是全身酸软，难过得连提起翅膀的力气都没有，于是我从半空中，扑棱扑棱直接一个倒栽葱就从摔了下来。

　　完了，我如果不是史上第一只被吓死的凤凰，那一定是史上第一只摔死的凤凰，我悲惨地想，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疼痛。

　　但是并没有。

　　我掉到一个暖融融热烘烘的怀里，一抬头，就看见凤皇，眉浓如剑，目清如水，仍然是我最熟悉的那个人啊。余光所及，方才那支箭钉在我头顶一寸之处，箭尾微微颤动，可以料想，如果我被射中……吾命休矣。

　　我睁大眼睛，张大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笨鸟，”他抚摸着我光秃秃的头顶叹息说：“要是有人射杀你，难道你连躲都不会么？”

　　“谁说我不会的，”我回神来：“我就是……我就是躲不开你的箭而已。”

　　凤皇跺脚：“笨鸟！如有朝一日我要杀你，你就不躲么？”

　　“……你会杀我么？”我眼巴巴地看住他。他先是愣住，继而无可奈何地道：“也罢，你记着，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会射杀你，包括我在内……但是，阿朱，只要我活着，我就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他的话前后矛盾得很厉害，但是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直起身子，亲热地擦了擦他的颈项。

　　“好了好了，又弄我一头一脸的口水，”凤皇一脸嫌弃：“我要出去打猎，你要不要跟我同去？”

　　当然要，哪有不要的道理呢，忙不迭把头点成鸡啄米，等他换过衣服，背上弓箭，骑上高头大马，我就蹲在他肩上，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发了。

　　出宫东行，风光极好，初夏的太阳照在身上，并不觉得灼热，风却是沁凉得像水，斑驳的树荫，树下开了大朵大朵奇丽的花，碗口那么大，红的，白的，粉的，蓝的，紫的，有人那么高，我冲上去咬一口，芬芳的涩味从口齿之间弥漫开来，赶紧“呸呸呸”吐掉，凤皇笑得前仰后合。

　　很少看到他这么高兴呢。

　　是阳光的缘故么？

　　走了一个多时辰，就进了苑囿，绿草如茵，更远的地方是密林，远远能够看到很多的人，都着猎装，骑着马，高声叫着，笑着，呼喝着，弓弦声不绝于耳，飞禽走兽的惨叫声也不绝于耳，我瑟缩地躲到凤皇身后去，凤皇也收了笑容，挺直背脊，他低声说：“到了。”

　　声音微微异常。

　　我很快看到了原因。

　　——那些人当中分明就有新兴侯和粗嗓门，还有一些人，虽然他们的眉目不尽相似，但是相同的特征，比如身材高大，皮肤雪白，再比如深深陷进去的眼睛，眼底淡蓝，都能够证明他们血脉里的联系。

　　他们看见凤皇，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交头接耳商量片刻，多数人拨转马头往密林深处去了，而新兴侯带着粗嗓门快马迎了上来，远远喊道：“冲弟！”

　　“大哥……二哥。”相比新兴侯和粗嗓门，凤皇的反应要迟钝很多，他像是用了很多的力气来抑制自己的激动，方才能够喊出这两个称呼，瘦削的肩微微颤抖，他极力想制止，但是怎么都止不住。

　　我忽然明白过来，凤皇这一次出行，为的是来见他的兄长和族人们，他不相信我对他的描述，不相信他的大哥会杀他的信使——或者他并不是不相信我，而是不肯相信这样一个事实。

　　被他的兄长和亲人们放弃的事实。

　　心下微酸。

　　凤皇下马去，三兄弟行过见面礼，并肩往坡上走去，他们的侍从都很识趣，只远远跟着，并不近来。

　　山坡上阳光闪亮，花开得这样美好，但是惊惶失措四处乱窜的兔子和野鸡，东奔西跑的马匹，噼啪乱甩的鞭子，都让我认识到，这是一个热闹的围猎场。

　　人真是一种古怪的生物，他们享受杀戮的乐趣，他们乐于看到鲜血和哀伤，对别的动物如此，对同类、族人，甚至是手足也是如此，这样古怪的思维，常常让我理解无能。不过幸好来的是我凤凰，如果让麒麟君目睹这一幕，只怕会当场哭晕过去——那是天底下最仁慈的物种啊，为了走路不踩到蚂蚁，他们不惜蜷起蹄子，走兽中有些笨家伙，看见百兽之尊这样走路，也有学着玩的，然后他们长大之后，通通变成了瘸子。

　　传为笑柄。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凤皇和他的哥哥们说说笑笑，说起往昔，说起他们的父亲母亲，叔伯长辈，说起他们的京都邺城，说起年少时候学文习武，新兴侯忽然问道：“冲弟你这次出来，是圣上同意的么？”

　　“……是啊。”猝不及防，凤皇面上的笑容来不及收起，只微微一僵。

　　新兴侯的眉头却拧得更凶一些：“你来做什么呢？”

　　“我想出来见见……你们。”凤皇低头，声音也低了下去。

　　“冲弟，你怎么就不能体谅我们的处境呢，”新兴侯顿足：“现在你能够得到圣上的欢心，也就罢了，但是这样胆大妄为，一旦他动了疑心，日后追究，你是让这长安城中数万族人死无葬身之地啊。”

　　凤皇猛地抬头来：“可是我也是慕容家的人啊……”

　　“你还有脸说自己是慕容家的人么！”粗嗓门——也许应该叫他慕容泓——像是忍无可忍，脱口而出。

　　凤皇的脸色刷地苍白，苍白到连黑的眼眸都失去了光泽，他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他也许有无数的话要说，但是最终一个字也没有，只扯紧手中缰绳，一翻身上马，狠狠一鞭，骏马疾驰而去。

　　隐隐听到后面新兴侯的埋怨声：“泓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

　　马越跑越快，新兴侯和慕容泓被远远甩下，渐渐就听不见了，只有风在耳边不停地吹，不停地吹。

　　我蹲在他肩上，顶忧郁地想，这马颠簸地也忒厉害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