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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五块树碑 ...

  •   猛烈的风声擦过周明阳的耳边,掀起他黑色的发丝。
      蓝到刺目的天空在他的视野里占据了前所未有的广阔部分,只有极小的一个角落留给了医院的窗口。一大一小两双手向着他的方向伸过来,手的主人面露惊慌,张着嘴,似乎在呼号着什么恶。
      周明阳灵魂似乎仍停留在难以置信的那一刻,并没能追上那急速下坠的肉身。
      他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机械而浅薄地对外界作出反应,另一部凌空而立,冷眼旁观脚下发生的一切,理智而冷酷地预判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不管即将□□模糊的是不是他本人,也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直到他忽然被一个温热的躯体抱住。
      由动至静是一个渐变的过程,这个过程无限拉长了周明阳的感官,他感受到手臂和腰身上的温柔拉扯之力,感受到急速喷吐在自己身上的呼吸,感受到环绕在自己身边,如同月色里湿润微风般的气息。
      猛烈的风声被屏蔽在了身体之外,令人恶心的失重感骤然消失,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轻生在他耳边呼唤:“阳阳。”
      顿时,分成两半的灵魂合二为一。
      周明阳能动的手下意识抱紧了贴在自己身上的人,这才后知后觉有了些惊慌失措的感觉。他有些窘迫,有些无措,又有些莫名的酸麻纠结的情感,比打翻的调色盘还要混乱。
      他回应着这声呼唤:“沈空……”
      “有话下去再说。”沈空打断了周明阳的话,声音被扯成一根线,几乎是从嗓子里扯出来的,“别乱动!”
      周明阳这才发现,为了拖住从楼上坠下来的自己,沈空整个人已经脱出窗外,他一手环住周明阳,另一手反握住黑色长刀,长刀卡在铁质栏杆的缝隙里,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两个人的重量和丝线的拉扯全都抗在长刀上,长刀沉冷笔直,毫无弯曲的迹象,倒是金属栏杆眼瞧着就要变形扭曲了。
      危急时刻,玄月的影子到了。漆黑的影子从窗户跃出,呼啸着冲向无形的丝线,一根根将其溶断。很快,沈七叶的符纸也从天而降,一张张重叠着扭成链条的形状,有力地牵着他们缓缓降落在地上。
      当周明阳的双脚踩上了地面,几方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每次看到你,不是很倒霉,就是非常倒霉。”沈空淡淡扫过面色还有些苍白的周明阳,张开手掌,卡在楼上栏杆里着没能跟着下来的黑刀一闪,便回到了他的面前。
      他将黑刀插在地上,无形的气流猛地扩散开来,激起了地面上细小的灰尘。张牙舞爪的丝线像是忽然被抽去了力气,再也不敢嚣张了,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抽搐着扭两下。
      周明阳蹲下来捻起一条,看不出什么名堂又扔在地上。他保持着蹲着的姿势,仰头瞧着沈空,看他浅淡的眉眼和他手中的黑色长刀。
      曾经一闪而过的想法又冒了出来。
      这刀确实过于锋利了,锋利到让人担心会不会划伤这个浅淡的人。
      周明阳又注意到他两只手都磨红了,心念一动,想拉过来给他吹吹,站了一半,脚下一软反而又坐回了地上。
      “抱歉,又连累你了,你手还好吗?”
      “没事。”沈空答道,随意甩了甩手,黑刀也跟着消散在空气中。
      他向上看去,五楼之上,沈七叶对着他们挥挥手,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模模糊糊能看到是个放松的表情,大概也安心了。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顺便接你出院。”
      周明阳受宠若惊:“来看我?咦,我能出院了?”
      “谁昨晚特地打电话给我诉苦?”
      事情发生太多,周明阳都快忘记昨晚还打过这么个电话了。突如其来的喜悦一下子击中了他,顿时天也蓝了树也绿……这个季节依然还是黄的,缺手缺脚缺脑袋的飞灵也不那么丑了。他恨不得立刻飞奔上楼,打包好他零星几样行李,赶紧办完出院手续。
      有什么事能比沈空亲自来接他出院更高兴的呢?没有!
      旁边沈空莫名其妙地看向他,那眼神大概说这孩子是不是傻了。
      周明阳高兴之余顺道记起了他堪称老父亲的老哥:“我哥他们同意了?不同意也行,我偷偷溜走就是了。”
      沈空无言以对。
      “我上去拿我的东西,你要不在大厅里等我一……”周明阳的话音忽然被掐在了嗓子里。
      平地掀起一阵滔天巨浪,拔地而起又声势浩大地扑下,如同万丈高楼被拦腰砍断,倾倒而来。
      周明阳简直要疯,自从他来到这家医院,就一直出于不顺利状态,老被飞灵缠着也就算了,奇奇怪怪的李宇鹏小朋友、突然出现的金谷、袭击他们的丝线,一个接一个排着队似的出现在他面前,不知意图,不知敌友。还有一个隐在幕后的家伙,扰乱他的思维和记忆,让他要消耗几倍,几十倍的力气去思考和判断。
      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跟着沈空出去了,又来了这么一出大场面,还有完没完?
      此间事完,一定要转个锦鲤去去晦气!
      当周明阳的大脑从当机中恢复过来后,那浪头也已经触手可及,周明阳扭头跑向沈空,沈空却不知什么时候跪倒在了地上,一手用力杵着黑色长刀,一手抵着胸口,看不清表情。
      一阵不太好的感觉顿时从脚底升至大脑,周明阳骤然停下了脚步,猛烈地喘了口气,抑制住心底泛上来的戾气,捏紧了双手。
      周明阳不断反复告诉自己,古怪丝线的目标是鹏鹏和他,沈空不一定是丝线伤的,不能开魔眼,不能砍死它,好好想想发现过的疑点是不是从大脑里被抹消了,好好想想那个能操控思想的东西在哪里!
      就这么一耽搁,大浪已经拍了下来,彻底淹没了医院。
      一时间,周明阳眼前的世界全是密密麻麻的丝线,丝线实在太过密集,哪怕是几乎不透明的颜色,在这样大的量堆叠之下也变成了模糊的白。无数丝线像水流一样迎面扑来,丝线摩擦的淅索声遮天蔽日,根本听不到任何别的声响。
      周明阳用手捂住口鼻,尽量蜷住抱住自己,浪头击打着他,推着他往前往后滚,不知道被冲了多远,好在没有磕碰到什么东西,造成伤害。
      他冷静地在心里读秒,尽可能记住自己滚的方向,过去十几个小时的事情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划过,从人像,到画面,喧嚣的浪潮也许能为他遮掩住外面的目光,也许不能,但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许久之后,这波爆发的浪潮终于接近尾声,那令人烦躁的摩擦声也渐渐消失,感官上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扭曲,事实上周明阳只数了不到三分钟。
      三分钟并不会将他冲到医院外头去。
      他松口气,慢慢伸展开四肢,四周的空气被松松拢着的丝线充满,令他几乎呼吸不过来,他尽量调整呼吸频率,适应周围的环境。
      浪止后的世界静得像千万米之下的深海,天上地下只有剩下膜鼓动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周明阳拨开身周的丝线,给自己清出一个可以容身的空间,朝着四周轻轻喊了一声:“沈空,你怎么样了?”
      丝线吸收了他的声音,连一丝回声都没有。
      “沈空?你怎么样了?”
      周明阳提高了些许音量,依然没有半点回应。
      他的手脚渐渐冰冷,心脏慌乱而急促地跳动起来。他知道沈空有各种各样的手段,比他更不可能有事,但就是抑制不住地担忧。他的眼前浮现出沈空之前不明原因跪倒在地上的样子,又仿佛看到他被丝线捆缚着无法动弹的样子,或者浪潮中撞到了什么东西,被抛到角落,再也没办法回应他。
      “玄月?沈先生?金谷?有谁在吗?”
      “……”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像被锁在蚕蛹里的幼虫,无穷无尽的丝线将他裹在里面,将他死死困住。
      这个时候,周明阳反而冷静了下来,胡乱而无根据的担心只能把自己吓到,现在这样无人回应的情况,更可能是他自己落了单。
      他深吸一口气,双瞳颜色褪去,化成无机质的透明色泽,方圆百米的景象纤毫毕露地落在他的双目中,还在往外不断扩散。但不管他怎么向外延伸,看到的只有丝线堆叠的景象。这是不正常的,不管浪头再大,他不可能连地面都看不到,这些丝线大概能屏蔽他的双目。
      那只好靠笨办法了。
      周明阳大约还能记得滚来的方向,站起来慢慢摸索过去。只要能摸到建筑物,他大概就能搞清楚方位。丝线之间的空隙很大,他完全可以给自己清出一条路来,不至于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如果有其他人找来,看到这条人工“挖掘”出来的路,很快也能找到他。就是不知道这条道路能坚持多久,会不会被塌陷的丝线填实而消失了。
      ……
      楼内,玄月贴着墙面,站了起来。在他的面前,一个相貌斯文的年轻人逆光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被强光模糊了,让人只能看到他微微提起的嘴角。
      方才,突然出现的丝线巨潮在他们面前虚晃一招,很快又消失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地面上的两个人。而他因为依然在楼道内,晚了一步。
      玄月脸上惯常的笑容消散了,他背脊到手臂的线条全部绷紧,冷冷看着这个人,脚下的阴影贴着墙根慢慢胀大。
      “你不该阻挡我。”
      “急什么,他不会有事的。”年轻人姿态放松地倚靠在门框上,有一种一切都了然于心的漫不经心。他的眼神、语气与他清秀的外貌相去甚远,甚至给人一种扭曲感,“怎么样,人类世界好玩吗?”
      玄月沉默而危险地看着他,忽地露出一个凛冽的微笑:“当然,人类世界有你这种藏头露尾的妖怪想象不到的有趣。”
      膨胀到极致的黑色影子倏忽间跳了起来,团团将卢玥围住,阴影相互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在这样的挤压下,钢筋水泥都能碾成粉末,更不论这个外表是人类的妖怪了。
      玄月他本能地感到极度危险,这种直觉在他仅有的记忆中前所未有。即使对方让他感受不到妖怪的气息,他但还是上来就显出杀招。
      “何必这么暴躁,坐下来好好谈谈不好吗?”
      一丝笑音在玄月身后响起,他心中一惊,没回头,向前跃去拉开距离,脚下的阴影再一次扑向那危险的妖怪。
      然而下一刻,他被某种可怕的压力包围住了,那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压断他的脊骨。玄月看着那张带笑的脸被阴影淹没,滞闷却同时没过了他自己。
      玄月猛然间意识到了蹊跷,放松了对影子的控制,窒息感顿时消散。然而神思转变的一瞬间,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他背后的藤蔓,狠狠抽在他后颈。
      那一瞬间,一切知觉短暂地被震离了他的身躯,等玄月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匍匐在地,那个古怪的男人半跪在他的身边,一只手抚摸着他血肉淋漓的后颈。
      “还是不乖啊。”卢玥摇摇头,似真是假地叹了口气。
      “……滚。”玄月挣扎着吐出一个字,想要站起来,那只抵在他后颈的手却仿佛千斤重,让他无法动弹。
      “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等你恢复记忆就好了。”卢玥怜悯地看着因挣扎而丑态毕露的玄月,轻轻缓缓地,带着某种奇异的口音唤道,“玄月。”
      名字对于人类无比重要,对妖怪来说更是如此。这两个字仿佛变成了尖利的矛,猛地刺进了玄月的脑海,搅动本就不甚清澈的水,将沉在水底的记忆一点点翻了起来。
      昏暗残破的障界、牢笼般的月藤枯枝、瘦骨如柴的幽阳巨兽、耳边恶魔的低语、自爆时的刺目白光……
      还有站在金红色的麦田里,虚拢着手握着无形武器的,只有半只鹿角的妖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五块树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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