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四块树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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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周明阳所料，这小孩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仅仅只有成年人腰那么高的小孩子到底是个什么状态，能不能听懂他的话，留有多少自我意识，又是为了什么而变成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这一切周明阳都无从知晓。
小孩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周明阳，却不像一开始那样浑身毛发都炸开那样戒备了，他微微动了动蜷缩的腿，稍稍舒展一下姿势。
也许是为了避开人群，他才特地钻到了这个角落里，然而这里毕竟是人来人往的超市，随时都可能被路过的人发现，进而被吓到。
周明阳有些无奈，也不知道如何和这个小孩沟通，放在这儿不管又不太好，他想了想，到隔壁零食铺拿了一盒色彩鲜艳的小饼干，在小孩面前晃了晃：“你跟我回医院吧？”
小孩定定地看着他，眼里似乎漫山了些微的亮光，这微渺的亮光让泥塑人偶一般的小孩仿佛被注入了活气，终于有了点人类的样子。
最终周明阳成功将 “野猫”从角落里拐了出来。他一手抱着购物袋，一手拉着小朋友细瘦的手慢慢往回走。
小孩的手实在太细了，细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缩在周明阳的手心里，仿佛他牵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截枯枝，一把手指砍掉、指甲接到了手掌上的怪物的肢体。
周明阳神经质地松开手指，又下意识握紧。
“你出来一趟还能捡个小怪物。”金谷把自己从周明阳的口袋转移到购物袋里的红酒瓶上，晃动着金灿灿的触须在玻璃酒瓶上戳出叮叮咚咚的脆响声，“这小怪物有点意思。”
“你能看出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妖怪和人类说到底是两种对立的存在，若出现在同一个个体身上，便会一枯一荣。”金谷几乎已经习惯当这个解说员了，不厌其烦地絮絮叨叨，“你看这小孩身形枯瘦，分明是承受不了体内的妖怪，身躯渐渐崩坏；照理来说这是妖怪占了上风的表现，但这不知根底的妖怪分明已经虚弱到几乎让我察觉不到存在的地步，也是够奇怪的。我怀疑他们俩保持这个相融的状态已经很久了。”
周明阳听到他的话，一愣：“他体内的妖怪很虚弱？有多虚弱？”
金谷从酒瓶子上爬了起来，小豆眼向上瞅着周明阳：“你这是什么傻问题，那倒霉妖怪的存在微弱到连我都感受不到了，你说有多虚弱。”
“你在超市的时候不是提醒我他不对劲？还让我不要靠近。”
“我只是觉得他有点怪怪的……”金谷说着说着语气就奇怪了起来，“看到奇怪的东西一般不都要戒备一下？这也有问题？”
周明阳眨了眨眼睛，忽然一下子笑了起来：“不，完全没问题，是我大概还没睡醒。”
可不是没睡醒吗，连自己的思想什么时候发生了偏差都不知道。
……
周明阳把小孩子领到了五楼，也就是这小孩的病房。
这边医院病房的安排分门别类规规矩矩，断手断脚的一溜，肿瘤开刀的一溜。常驻病人迎来送往，和不同的病人做邻居做久了，有时候也会升起些攀比的心思，仿佛来探望的人越多，收到的花篮水果牛奶越多，就越有排面似的。
周明阳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拉着小朋友路过一个又一个喧闹或安静的病房，一到五楼马上安静了，从这层开始再往上都是单人病房，甚至是堪比酒店的高级病房。住这儿的人不说家庭富裕，至少是不差钱的。
和护士打了声招呼，问到了房间号，周明阳慢悠悠踱了过去，病房号下面贴着病人姓名：李宇鹏。
李宇鹏小朋友似乎不太愿意回病房，在靠近病房的时候原地不动了，周明阳拉了拉，不太想刺激他，又怕他一松手小朋友又跑了，也跟着木棍似的杵在门口。
病房里却不像外面这么和平，只听“砰”的一声，玻璃制品砸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又凌乱的磕碰声。
一个女声猛地拔高了几度，透过病房门缝隙传了出来：“你说什么？”
周明阳感觉得手里的小孩猛地抽动了一下，像是被惊扰到了。周明阳低头看过去，小孩身上渐渐浮现起一个虚影，背上有什么冰冷而厚重的东西若隐若现。
忽然，病房门“啪”的一声打开了，虚影瞬间散去，周明阳抬头，和一个穿着小西装，脸色憔悴的女人来了个面对面。女人喷发的怒火眼看着越发高涨，却被突然出现的周明阳打断，生生凝固在了一个扭曲的表情上。
周明阳眼睛很尖地看到她身后，沈七叶正站在在病房里，贴着墙根，表情无奈地戳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发消息。他的旁边是个手足无措的中年女人，正蹲下来收拾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女人对电话说了声“我马上过来”，很快挂断。她眼神戒备地扫过周明阳，一把拉过小朋友，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鹏鹏，你跑哪里去玩了？不是说了不要乱跑吗？”
她不等小孩回答，飞快地将他塞进病房：“妈妈有事出去，你乖乖的，有什么事跟王阿姨说。”
女人连瞪人都是急匆匆的，描画得锋利的眉眼睨着在她视线中的一干人等，最后落在了局促的中年女人身上：“王姐，鹏鹏麻烦您看顾一段时间，我马上回来。”
说完她就挎着包就走了，高跟鞋在医院撒了消毒水的地板上敲打出战歌般的节奏。
周明阳心想，能把敬语说得居高临下的，也是本事了。
“小阳？进来坐坐吧？”沈七叶毫不介意这病房压根不是他的，接过周明阳手里的购物袋让他进去。
周明阳看了看李宇鹏，走进了这间永远留不住这个似妖怪似人类的孩子的病房。
“小阳，你没事了吗？就这么起来了？”
“……没事，其实我觉得我随时可以出院了。”
“王姐，这是我家的小朋友，上大学，摔伤了住院，病房就在楼上。”沈七叶对周明阳无奈的目光置若罔闻，对着一边收拾的中年女人介绍起来，“跟这个小朋友一样，是个闲不住的，这不，也溜达着下来了。”
也不知道哪句话取悦了这位有些年纪的阿姨，她收拾好地上的碎玻璃，招待他们坐下，拿了水壶打水去。
“之前那个人是徐蕾，也就是这孩子的母亲，王阿姨是她请的护工。”等中年女人走远了，沈七叶跟周明阳说，“名义上是照顾小孩的生活，实际上也算是监视吧。”
“看来监视的效果不佳，单单两天我就撞上两次小孩出走。”
“毕竟这孩子这个样子都半年了啊。”沈七叶感叹一句，“日积月累的，耐心也磨光了。”
他们谈论这些的时候都没有避开鹏鹏，而小孩仅仅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这些包含深意的对话毫无反应。他沉默而熟练地坐在了病房角落的软沙发里，盯着不知道哪里发起了呆。
沈七叶见状蹭了过去，坐在小孩视线之内，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千纸鹤放在小孩面前。
李宇鹏有了点反应，伸出瘦骨如柴的手捏住了千纸鹤的头。
千纸鹤在三个人的目光下抖了抖薄薄的翅膀。
周明阳：……动了！
李宇鹏感受到轻微的拉扯感，就松了手指。千纸鹤又抖了抖翅膀，打了个俏皮的旋儿，稳稳地悬浮在半空中。
这下周明阳也坐不住了，好奇地凑过去，戳了戳那小玩意儿。
一直安静蹲在购物袋里的金谷嗤笑了一声：“除妖师的小把戏罢了。”
“别拆台啊大妖怪。虽然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个感应妖力的小玩意儿。”沈七叶打了个响指，纸鹤一下子像是断了电的机器人，猛的调在桌上不动了。
门外很快传来了脚步声，打水的王阿姨回来了，一进门就瞧见三个人凑在一起，笑起来：“难得有朋友来和他一起玩，鹏鹏肯定高兴坏了。”
周明阳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小朋友，实在无法从他脸上看到“高兴坏了”。
王阿姨拿出玻璃杯给几个人都倒了水，周明阳注意到，这位护工阿姨给李宇鹏倒水的时候侧了侧身，放佛不愿意和他接触一样。
沈七叶劝阻了王阿姨给他们切水果的动作，从包里取出个像模像样的笔记本，脸上挂起了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之前事出突然，没来得及介绍，我是王先生聘请的心理医生。”
沈七叶仔细端详这位护工，见她表情毫无变化，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心下了然：“本来我想向鹏鹏的父母询问相关情况的，但两位似乎都比较繁忙，未免过于耽误，我可以问您吗？”
王阿姨笑了笑：“我也不是第一次被问到了，您说。”
“我觉得鹏鹏不是一般的心理问题，更像是某种不同寻常的……”
沈七叶上来就是一句直球，直接把这位护工打懵了，她的脸色没能掩饰好，瞬间一变。
“……遭遇后遗症。”沈七叶大喘了口气又圆了回来，“变成这样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我，我也不太清楚。”王阿姨磕巴了一下，“我来的时候鹏鹏就不怎么说话了。”
“是这样啊。”沈七叶点点头，“那以前是谁照顾他的，我抽个时间去走访一下。”
“以前是鹏鹏的奶……祖母照顾他，不过前段时间去世了，我也算是他们的远房亲戚吧，过来照顾一段时间。”
沈七叶看了一眼中途变了称呼的王姐，眼角扫过低垂着头的李宇鹏，转而问起了学校情况。
周明阳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大多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渐渐就注意力转移开，观察起面前的李宇鹏来。
李宇鹏蜷缩在柔软宽大的沙发里，更显得身量瘦小，阳光照不到他的眼中，看起来阴沉木讷。他的姿势和之前缩在超市角落里的姿势一模一样，仿佛这是他保持安全感，远离现实世界的方式。
要不是昨晚短暂的交锋，周明阳大概也不会注意到这千百个病人里的一个小朋友。此时李宇鹏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空落，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妖怪让他变成了这样。
可世上没有变化是无缘无故就会发生的，再怎么倒霉，再怎么偶然，也总有必然早已埋藏其中。若果是引来妖怪附身，那李宇鹏的身上多多少少有吸引这个妖怪的地方，成为这一过程的因。
周明阳不着边际地想着，思绪便渐渐转到了自己身上来了，它的眼神扫过购物袋，看到刚买的录音笔露出来一个漆黑的角。
就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窗外有什么东西一闪，仔细一看，是一根细细的银丝，缠绕着搭在窗框上，垂下细细的一条，刚好垂在李宇鹏的旁边。它太细也太淡，几乎融在光里，若不是角度刚好，谁也发现不了。
也许是周明阳坐的位置太过合适，他一伸手就能碰到那根线，也许是他手贱的毛病一直没好，总之周明阳伸出手指拨了拨，还用两根手指捏了捏。
然后紧接着，他感受到那细线弯了一下，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周明阳：？？？
他抬起另一个手扯了扯细线，另一个手也被缠住了。
周明阳：……好像有点不妙的预感。
他双手一紧，紧缚感随即蔓延到手腕、手臂上，近乎无形的细线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裹住他全身。在谈话的沈七叶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停下记录的笔，看过来。
于是在他的目光中，周明阳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往窗户那边踉跄了几步。他好悬没掉出去，斜倚在窗口，用身体勉力抵住窗框，抗争这股猛烈的拉扯。
沈七叶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他眉头紧锁，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向周明阳。
“别过来！”周明阳低声叫道，他被扯得微微侧过身，手臂，衣服上勒出了一道道痕迹，脖颈处藏在领子底下的绷带隐隐透出一点红色。
这时候连护工王姐也发现不对劲，只是视线被高大的沈七叶挡住，看不到具体情况。她打算站起来看个究竟，却听周明阳忽然开口对她说道：“阿姨，我胃好疼，可不可以帮我拿点药。”
护工阿姨一点都没怀疑，二话不说就站起身去翻找药箱——实在是周明阳语气带着嘶声，让人听了就不由得揪起了心。
沈七叶来不及对他这番危险下还不忘支走普通人的操作发表意见，抽出一张符纸燃起森蓝色火焰，拍在周明阳身上，同时拎起桌上的水果刀，想要割开绷得死紧的丝线。然而不管火焰还是刀，无法对丝线产生分毫的破坏，连沈七叶也差点被张牙舞抓的丝线缠住。
此时周明阳半个身子已经被扯出了窗户，他往下一看，六层楼的高度也就那样，运气好摔死一了百了，运气不好半身不遂还要拖累亲友照顾。
“你在发什么呆！”沈七叶吼了一声，他的法术终于奏效，也仅仅是搞松了周明阳手臂附近的丝线。
他的这一声吼没把周明阳叫醒，反而叫醒了缩在角落，冷漠旁观整个世界的李宇鹏。
如同水滴入浓硫酸，他的变化快速而剧烈，双眼变成了野兽般的竖瞳，指甲暴涨，嘴里发出压抑而竭力的嘶叫，仿佛尖锐的粉笔在黑板上划过发出的噪音。
他的背上隆起诡异的弧度，周明阳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块石碑。
那石碑一出现，立刻压弯了李宇鹏的背，让他的脖颈到腰部扭曲成可怕的弧度，他似乎早已习惯这一切，就着这个诡异的姿势猛的冲了过来，一把拖住了几乎要掉下去的周明阳。
沈七叶和周明阳俱是一愣，但是周明阳马上发现，缠在自己身上的丝线忽然暴起，朝着李宇鹏扑了过来，周明阳的脑海中闪过几分钟前的片段，最初发现丝线的时候，离李宇鹏很近，丝线原本的目标就是他！
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来得及让松开的手抢过沈七叶手里的水果刀，同时运转魔眼，切断了扑向另外两人的丝线。随后，维系他不掉下去的力量消失，身后一空，失重感让他几乎头晕目眩，丝线捆着他往地面直直坠去！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四块树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