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九面双鸾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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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线迸裂的声音，让人想到琵琶弦断，玉珠碎裂，然而被掩盖在了极其惨烈的尖叫声中，变得不值一提。
在这样的惨叫中，鲜血飞溅的声音竟然如此鲜明，炸裂在周明阳的耳边，震得他灵魂为之一颤。
他支持不住，摔倒在地，手里还拿着半截枯树枝。那半截树枝像是有了刀剑的锋芒，映照着森冷地天光，反射出冰雪一般的色泽。暗红的血液从树枝的末端开始流淌，积聚在地面上，淌出来浅浅的水洼。
周明近耀的笑容凝固在最狰狞的一刻，却远没有周明阳沾了血的鬼面来得可怕。那鬼面的脸上，额角，嘴边挂出来点点殷红的血迹，如同正真嗜血的厉鬼。
他瘫坐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看到了手上粘稠的血迹，反射性地把枯枝远远扔开。周明近耀的血一直蔓延到了他的脚边，他的视野里全是鲜红，就像是一场噩梦。
“我，我在做什么？”
茫然无措的周明阳抬起了头，身体一阵阵发寒，表情在接触到温热的鲜血后变得不可置信。
他一个激灵扑到了周明近耀的身边，伤横累累的手拼命按住喷涌而出的鲜血，却毫无作用。他几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鲜活的生命正慢慢从他的手指缝里流逝。
为什么会这样！周明阳抖着手回忆急救，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直以来在使用魔眼的时候，他都小心翼翼，避开人类身上的死亡之线，唯恐伤人，他清楚地知道，连钢板都能随手划开的能力用在脆弱的人类身上，会是什么结果。
但他还是做了。
序说过，这双魔眼代表着崩坏，破碎和死亡，是能使人万劫不复的力量。人的生命往往不如那些死物来得坚硬，因此人类的死亡线比其他事物要多得多。
“一失手，就会杀人哦。”她这样说道。
不，这不是我的错，是他先要害我的！我只是防卫！周明阳听见自己的内心在大声呼喊。
——但你没必要杀死他，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耳边似有恶魔的呢喃。
有谁能来急救他！救护车，急救箱，什么都好！谁来……
——他如果醒来，又要折磨你，他想弄死你，你还不明白吗？
周明阳不可遏制地想到了陈妙锦，也许她就是像这样，无助地倒在了荒野里，鲜血一滴滴流尽。面前的这个人，也许是害她的人之一，他完全是罪有应得！
——不要欺骗自己，你自己知道，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你。
不是我！我从没有想伤害过谁！谁来……
——而你把责任丢给了沈空，他才是对的，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逃避，很快乐吧，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
谁来……
——你有罪，就像这个人所说的，你的存在就是你的原罪。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一个个人推向绝望，李静，周明近耀，陈妙锦，廖宓，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谁来……
救救我。
一只手覆上了周明阳染满鲜血的手，温凉如玉。淡白的光晕缓缓散开，如一轮铺陈开来的皎月，仿佛任何尘埃都不会将其玷污。
“我给他止了血，他伤得不致命，不会有事的。”
周明阳呆愣地看着一身霓衣的沈空，对方眼神淡淡的，也很安静。耳边的一切私语声随着他的出现，一并烟消云散了。
沈空总是这样，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能让人平静下来。
周明阳却迅速地抽回了手，跌坐在旁边。好在脸上有鬼面，他的狼狈没有人能看见。
“别过来。”在沈空淡然的目光中，周明阳撇开了脸，声音中是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颤抖，“你别过来，我，我……”
沈空慢慢靠近浑身僵硬的他：“把面具摘下来吧。”
只这一句话，周明阳就没了动作。
那些追逐着他的人，尚清源，玄月，周明近耀，甚至是金谷，只有沈空对他说，“把面具摘下来。”
山里的凉风吹在脸上，冰凉冰凉的，周明阳紧闭着眼睛，不敢看他。
而在沈空眼中，这才分开没多久，周明阳却在一夜之间就瘦了许多，憔悴、苍白，无意识地颤抖着，像一根崩到极致的弦，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断掉。谁又能明白，他戴着面具强迫自己去做些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时，心中有多么忐忑和恐惧。
“疼吗？”沈空声音低沉道，没有问他是哪里疼。
周明阳想摇摇头，但是忽然觉得很累，累得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
对面半晌没有声音，周明阳慢慢睁开眼睛，他看到沈空的手半托在空中，天光轻柔地洒下水一般的光辉，凝聚在他的掌心里。
一滴、两滴，渐渐溢出掌心，真的化作了水。
沈空把盛着光芒的手贴在了周明阳的脖颈上，那温柔的水流顺着皮肤渐渐淌下，流淌过全身。
周明阳一动也不敢动，水没有沾湿衣服，却将他身上的血渍一点点清洗干净。泉水似乎带着沈空的体温，轻轻安抚着他紧绷的神经，和沈空一样温柔。伤处的刺痛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许久都未曾体会到的安心。
“你没有让绵绵染血，已经说明很多事了。”沈空轻轻吐出话语，“阳阳，你还是你，不是恶鬼。”
沈空啊，还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
周明阳一直在等这样一句话，不是安慰，不是保证，只是一句肯定。
泪水无法抑制住，周明阳反握住沈空的手，把脸埋在了他的手中，泪水混着泉水一同淌下。
许久，他才平复了许多。周明阳振作精神，从怀里摸出长尺，从上一次变形开始，绵绵就一直没办法变回来，保持猫形的时候也不怎么动弹，看着不大对劲：“它一直就是这样，变不回来。”
“是尚清源的术法，绵绵大概花了相当大的力气从他手里逃出来。”沈空轻拍两下，长尺恢复成了小白猫，蜷缩在他的手里安睡。或许是想象着小猫儿激烈反抗的场景，沈空的话语中还带着笑意。
“对了，还有玄月，被婆娑缠住了，我身上附了一只叫金谷的妖怪，不知道为什么，它现在忽然没了声音。我还遇到了一个带着一只大妖怪的年轻人，他帮了我许多……”心神一放松，周明阳便有很多话想说了，说着说着他猛地想起一件事，语气急促，“你怎么来了？尚家不是在疯狂找你吗，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忽然，他警觉地抬起头，看向东方。
沈空淡笑着把鬼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动作真快。”
东边的天光越发亮了，尚清源站在高处，身姿瘦削，他的背后一缕晨曦徐徐散开，在浓墨般的黑夜中晕染出富有层次感的绚丽色彩：“我们又见面了。”
婆娑并没有在他的身边，说明他现在算是半瞎，周明阳莫名松了口气，他对这个给他感觉并不是太好的人总是十二分的警惕。
“不管我用什么手段，你都不会轻易露面。本来，我的目标是沈七叶，你的养父，可惜我抓不住他，正好这周明家的这位没什么用的人撞在了我的手里，就勉强试一试。”
听见这话，周明阳心里一沉，所有预感变成了现实——尚清源抓他的目的并不全是他所说的因为他，而是更多的在于沈空。
沈空站了起来，声音淡淡道：“那可真难为你了，顶着周明烨的压力和这个‘没什么用的人’周旋，就只为了引出我。”
“事实证明，确实有用。”尚清源从高处慢慢走下来，“你破坏了我的祭台，却没有马上走，是在找他吧？”
“我并没有破坏祭台，只是让人替我做了个障眼法，等你带我过去。”
尚清源的步伐一停，脸上却没有太惊讶的样子：“那看来是我棋差一招了。在擅长幻境的婆娑面前制作幻境，只能说，你很厉害。但这又怎么样呢，你还是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你为何执着于寻找我？”沈空问道。
“两次破坏我的仪式，我难道不该找出罪魁祸首吗？”没了眼睛，尚清源的行动慢了不少，但那骨子里透出来的修养和优雅，却让他丝毫不露狼狈，“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付出呢？既不是金钱，也不是名利。你不像我们除妖师一样以妖为工具，也不像某些妖怪一样以人类为敌，就像没有灵魂的机器，不厌其烦地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你到底为了什么而付出？”
沈空没有回答，在他不想回答的时候，从来不勉强自己开口。气氛微妙地安静下来，周明阳看着对峙的两人，忽然灵光一闪：“沈空，他在拖延时间！”
尚清源微笑不语。
天光乍亮，东方日出，金色的光芒刺痛了周明阳习惯了黑夜的双目，紧接着，这一缕光线就折射到了别处。他震惊地看向四周，四周光线扭曲得厉害，将漫山遍野的草木晕染成浆糊一样的质感，涂抹在了某种屏障上。
在瞬息间，透明的屏障就完完全全展开，笼罩住了这一片山头上，自成一方天地。
草木不自然地摆动着，化作了空洞木然的眼睛，一只，两只……目力所及之处全是这样的白化妖怪，密密麻麻地像是成群的虫蚁，将他们包围住，令人犯恶心。地面震动了起来，那些木偶一样的白化妖怪缓慢而拖沓地朝他们靠拢过来。
尚清源到底抹杀了多少这样的妖怪，才会制造出这样可怕的景象！
周明阳不仅毛骨悚然，在那温文尔雅的笑容背后，到底是怎样冰冷麻木的神情。
“我问你。”沈空不为所动，依然站在原地，仰视着沐浴在晨光中的男人，“尚清源，拥有如此力量的你，在得到我之后，想做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尚清源笑容和煦，“论个体的力量，我远不如你，但这数量也足够让你的力量消耗干净，更何况，你还拖着一个累赘。”
确实，再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只是个累赘，但至少不能什么也不做。周明阳勉力支撑着站起来，将精神集中于双眼中，眼睛有些疼，但还可以……
“够了，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沈空抬手拉住了周明阳，打断了他的行动。
“可是……”
拖沓地脚步声越靠越近，还差一点点，白妖的洪流就要将他们淹没！
“我也是在拖延时间啊。”沈空轻声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隐隐的铃声从高空传来，伴着似曾相识的晨钟之音，如同碎雪坠落片，弥漫在天际，穿透了笼罩着天地的屏障。
“是……”周明阳惊喜地望向沈空，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即将要滚落出来。
“尚家以符纸之术见长，有一消耗甚大的招数，名为‘珍拢’，可收藏天地于袖中，你以为，我什么也没准备就来了吗？”沈空转向尚清源，声音毫无波澜，“天亮了，我们该走了。”
笑容第一次从尚清源的脸上消散，他捏出手诀，沉声道：“上！”
无数白妖一哄而起，无数拳脚朝着两人伸过去，然而他们在碰到目标的一瞬间，就软下了动作。“哗——”沈空、周明阳，还有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周明近耀一起化作了淡紫的花瓣，四散飞舞，飞舞至天际。
光影流转，视觉再一次回到自己眼前。尚清源看着自由散漫的花瓣，竟然觉得很美。而那些白妖呆滞地凝望着飘飞的花瓣，很快一点点化作没有灵魂的纸片，随着力量的散去，变成光点，消失在了眼前。
繁华只绽放短短的一瞬间，很快，这一切都消散了。
尚清源没有回头：“婆娑？”
“对不起。”白衣女妖站在了尚清源的身后，“我没能留下玄月。”
“你不用道歉。”他轻笑一声：“到头来，不是我引诱他出现，而是他在引我出手，引我发动珍珑和所有白妖，这样，他才能解散所有白化的妖怪，真正驱除我所有的心血。”
“这是我的错。”
“你又何错之有呢？”尚清源将双手拢在袖子里，“什么都没留下啊，连周明阳也走了。也罢，左右也观看了这一场盛大的景象，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女妖看着男人单薄的身影和飘散的发丝，笨拙道：“清源，不要难过。”
“我怎么会难过呢，他们左右只是过客，一直以来，我的身边只有你罢了，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九面双鸾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