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八面双鸾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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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抖动了一下，尚清源惊讶地感受到，平淡如水的婆娑也会有如此震惊的时候。
那一瞬间，他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莫名的遗憾席卷了全身，他不理解，不应该如此，周明阳并没有理由就这样，跳下去。
黑色的衣袍猎猎飞舞，如同俯冲的暗鸦。那急速下坠的鬼面带着嘲讽的微笑，自下而上看着悬崖边高高在上的人们，就像在看一群死物。
黑暗迅速淹没了周明阳，淹没了一切声息。
吵嚷的人群忽然鸦雀无声，他们目瞪口呆看着跳崖的人，没能做出反应，直到尚清源的声音缓缓淌了出来，如同深山一汪冰溪，才有了动静：“愣着做什么，快追，他被人救走了。”
自由落体时内脏都挤到了一起，那感觉真不好受，周明阳捂着嘴忍了许久才没吐出来。
“你要是吐我身上，我马上把你扔下去。”淡淡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兽形的玄月先生总是比人形要犀利，“你还真敢跳，要是没有我，你就是一滩肉泥了。”
周明阳还在努力平复翻江倒海的胃，没说话。
玄月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弱鸡。”
没飞多久，他的飞行速度就减慢了下来，随后平稳地落在地上。
终于踩上了实土，周明阳也没那想吐了，他这才有功夫去看四周的景象——黑黝黝的森林和庞然大物一样的山影，昭示着他们依然在深山老林里这一事实。
“这里还是尚家的地盘吗？”
“是的。”玄月先生变回了人形，眯起眼睛看着外面的林子，“这里七拐八拐的到处都是结界，我不怎么会解，这一片山头都削平了吧。”
“那样会上新闻的吧。”周明阳短促地笑了一声，摇摇晃晃站直了身体，“我们接下去怎么办？”
“走回去。”身处深山老林，玄月依然保持着他优雅的姿态，徒步行走的时候不像在爬山，而像在走红毯，“那你还走得了吗？”
周明阳的回答自然是肯定的，不管身体情况有多糟糕。
“沈空他……没来吗？”
玄月侧头看了他一眼，周明阳并没有把面具摘下，看不清表情：“你大概还不知道，上次他搅和了尚清源的‘充血’，现在整个尚家的人都在找他。”
“也是，这里妖魔鬼怪太多，不安全，他不该来。”周明阳又问道，“你们这次过来，还是为了‘充血’吗？”
“是的。”玄月顿了顿，微笑着道，“你今天的话格外的多。”
“也许吧。”周明阳轻声回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了。他秉持着一直以来的敏感，只要被人提了要求，马上就会去完成。可以说是识时务，也可以说是疏远。
玄月垂下眼帘，遮盖住眼中的一丝不耐：“倒是你，怎么发现我在这儿的？”
“我在宴会大厅里看到你了，你扮成服务员混在人群里。”周明阳低头避开山崖壁上伸过来的树枝，“那会儿我是逃出来的，想着你可能有什么任务，便没去认。后来在悬崖那边，看到你确实在人群中，我才敢往下跳。”
“你就不怕我不救你吗？”
“你会的。”周明阳声音很淡，“我赌你会心怀愧疚，来救我。”
“心怀愧疚？”玄月停下了脚步，语气温柔极了，温柔到让人几乎觉察不到里面的冰渣子，“我？”
“没错。”周明阳感受到了，他深吸一口气，想着怎么说服他带自己离开这里。他非常明白，面对这样一位看似温和实际上冷血得和尚清源不相上下的大妖，应该怎样周旋，才能最大程度保护自己，“我母亲的事情，你还没忘吧？”
“在这儿激怒我没好处。”玄月慢条斯理地拂过肩上的一丝灰尘，“救你本来就是个意外，我随时可以把你丢下，丢给尚清源，反正我看他也不准备要你的命。”
“你难道现在不打算这样做吗？这山林里确实有很多结界，天上可没有。”周明阳心如明镜，“看”得清清楚楚，“我后来想了很多，为什么你们执意要杀死我的母亲？因为那时的我也失去了理智，没能发现障从伏尸爬到了我的身上。我为什么站在那个位置，因为我看到了你想对我的母亲下死手。而如果当初站在那里的是沈空，他绝不会用这样激烈的手段，我们更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是你的行为，导致了现在的状况。沈空他身边的人类不多，我算一个，如果我消失了，他会伤心吧。”周明阳分析着这些，冷静地不像是身处旋涡中心的人。
玄月几乎要被气笑了：“大言不惭，你以为你很了解他，对他很重要吗？”
“这一切，都是我的眼睛告诉我的。对错与否，你自有判断。”周明阳轻笑了一声，“当然，你愧疚的对象不是我或者母亲，而是沈空。为了他，你可以向露神妥协。我也以我自身为筹码，赌你为了沈空，不会就这么扔下我，让我死掉。”
沉默了片刻，玄月缓缓开口：“真令人刮目相看啊，周明阳。”
玄月重读了“周明”两个字，周明阳心中酸涩，他最终还是会变成这样，变得像个周明家的人一样不择手段，将一切可利用的东西都化作伤人的武器。
好在能说出这话，玄月先生大概也会妥协吧。
虚空中忽然传来淡淡的声音：“看来二位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啊。”
周明阳一惊，尽管能料到她会出现，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婆娑身影浅淡，凌空而立，周明阳第一时间发现了她手里握着一只巴掌大的青铜鼎。他往自己的口袋中摸去，什么也没摸到。
“好久不见，婆娑。”大敌当前，玄月依然带着礼貌的微笑问候道。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的主人呢？”
“这就要让你失望了，他并没有来。”玄月抬起两只手，稍稍把袖子挽起，“一切问题稍后再议，周明阳，我接下来可没办法顾得上你了，你自己保重吧。”
“婆娑的本体是双鸾镜，可以混淆虚实，玄月先生，你能看得到她吗？”
玄月笑如春风，脚下的影子逐渐膨胀，和白衣的婆娑不同，他是绝对的黑：“并不是只有你的‘见’能看破，我们妖怪认人凭借的是气息，是吧，婆娑？”
说完，他就将自己彻底融入了浓墨般的黑影中，那黑色深得可怕，和臭名昭著的“障”不相上下，看得周明阳胆战心惊。
一黑一白两道影子窜上了半空中，搅乱了风云，一时间狂风大作，山石崩裂。让人只是远远看一眼，就心惊于其中暗含着的能量。
这是神明级别的战斗。
周明阳按下心中的不安，慢慢摸索着找路离开这里。牵住了婆娑就是牵住了尚清源，那个男人总是给人深藏不露之感，只是没了眼睛，他大概也废了一半。
深山里时不时炸开蓝色的灵力，抵御滚落的山石，周明阳远远看了一眼，在地势复杂的地方，躲藏总是要比寻找方便的。
“金谷？”周明阳轻声呼唤，身体里马上响起兴奋的回应。
“在呢，就知道你离了我不行。”金谷说话的时候莫名带着一种昆虫振翅的嗡嗡声，“好险好险，差点没来得及完成附身。”
“我都催了你几次了。”周明阳无奈道，“你怎么现在才弄好？”
“这不是鼎子太硬，我出不来吗？”金谷话语里总让人觉得它有种想飞上天的冲动，“到了山里就是我的天下了，走走走！”
“你真的不会掉链子吗？”
“怎么可能！这座山里所有妖怪，包括你放出来我又收起来的妖怪都受我控制……呃，说漏嘴了。”
周明阳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就知道是你搞的鬼。”
“行了，我让我小弟们帮你拖住那帮子乌合之众好了吧？”金谷一副我最厉害都来膜拜的语气，“刚刚那家伙是幽阳吧，你厉害，敢当面怼……对，往前，穿过林子，有一条人踩出来的小路，顺着小路就能看到公路了。话说你的身体真奇特，空落落的，还可以附好多东西的样子，让我小弟也搭一程呗？”
“……想都别想，我又不是顺风车。”
阴暗与光激烈地碰撞，如黑白两色的燕子，闪电般射向天空，再陡然迸裂开来，分成了两半。天空乌云翻滚，极黑极暗，而在最东边，竟然裂开了一道细线，透出一线天光。
山林寂静无声，草木的气息蛰伏在深处不敢抬头，鬼魅一样复数个白影零散地散落在四周，飘荡在远近之处，围着正中间静立的玄月。
“你真的不担心那个人类吗？”每一个白影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层次分明，重音叠起，在山壁之间荡漾起无数回声。
“你以为我会和你一样，心心念念都是一个人类吗？”玄月勾出一丝冷笑，巨大的影子陡然跃起，朝着其中一个影子扑了过去，“千年积淀白白耗在一个人类身上，双鸾镜，我真替你感到遗憾。”
所有白影都散开消失，玄月皱眉，手感不对，他并没有攻击到实体。
婆娑的话语也没有停下，隐隐绰绰地藏在深深密林之中：“你难道不也是吗，像狗一样匍匐于那位人类的调率者脚下。我问你，你还记得你的愿望内核是什么吗，你到底为什么而存在？”
东边的一线天光被重新卷起的乌云所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知道。”玄月声音沉冷阴森。
一阵突兀的气流喷涌而起，搅乱了云雾，光芒重新落下，而这个时候，空地上已经没有了影子。
“这个时候说这个有什么用呢？”玄月的身影彻底淹没在了黑暗里，而他的话语似乎来自四面八方，“只要有光的地方，镜子都能发挥它的作用。但是，可不只有你会躲。”
暗夜的獠牙逐渐显露凶光。
而战场更远的森林边缘，隐隐有人类的呼喊声传来。
“啊……”剧痛撕扯着周明阳的神经，蓝色的电弧跳跃着消散，捆绑在他身上的白色纸绳化作焦黑的尘埃，散了开去，但是很快，又有新的绳索缠绕了上来。
“沙沙。”脚步摩擦腐烂树叶的声音响起，周明阳吃力地抬起头，周近耀的脸在蓝色的灵力光芒下明灭不定。
金谷的小弟们确实有用，远处乱七八糟的喊声就是证明。一路上，他一次也没遇上那群人。而他跟着这据说是山神的妖怪的指示一路往前，四周的树林开始稀疏的时候，他甚至能看到远处的公路和星星点点的路灯。
然而，在他在快要走出这片林子的时候，遇到了这个一开始就被自己打晕的人——周近耀。
“金谷？”周明阳在心里轻声呼唤，然而除了最开始的惨叫，它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雪白的纸片雪花般纷纷而下，被主人操控着散在周明阳的身周，周近耀后退拉开步伐，双手结印，熄灭的蓝色光弧再一次炸开，落到周明阳身上，就变成了电流鞭笞一样的痛楚。
他没能忍住，发出一声悲鸣。
“这一招只对妖怪有用，你还真是妖怪啊？”周近耀阴阳怪气道，“也好，省点我的力气。”
能感受到痛，那金谷应该还没死，周明阳撑起上半身，讥诮道：“是你，术法没学好，我明明是，是人类……呃！”
周近耀飞起一脚，踢在周明阳的小腹上，直直把他踢出了几米远。
周明阳的身体弓得像虾米，剧烈地咳嗽着，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进食的胃一阵阵地翻出酸水。周近耀两步走了过去，脚下动作依然没停下。
“伤疤说你嘴硬得很，看来是真的。”周近耀的话语中充满了恶意的愉悦，“有没有吐血？肋骨断了没有？你说你会不会就这样被我打死？”
周明阳咳了两声，颤抖着喘息着：“我死了，尚清源会……会榨干你的灵力。”
“你威胁我？哈哈哈！”周近耀狂笑出声，密林深处的乌鸦被惊醒，拍打着翅膀飞起，“我会怕吗？你从我手里逃走的那一刻，我的下场就已经决定好了，你也看到了那两个虐打你的人的惨状吧，下一个就是我！这又怎样，我要是死了，你就是凶手！”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把过错推到我的身上呢？”周明阳无意识地抓着地面，抓到了一根枯枝，他再一次慢慢支撑起身体，想要爬起来，“啊……”
他没能爬起来，周近耀似乎放弃了用术法折磨他，一脚踩在了他的手臂上，几乎要踩断他的手：“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的！在以前，你的身份地位就压制了我，现在你忽然来到了尚家，又把我弄得无处可去，你说我该不该弄死你？”
周明阳咬着牙道：“你是周明……”
“是啊，没想到吧？”周近耀，或者应该叫周明近耀，露出了一个神经质的笑容，“因为你的存在，周明家完全陷入了混乱，周明烨出走，周明辉远这个不相干的人反而被推上台，我则因为牵扯到五年前的事，不得不躲藏道尚家。而其他人啊，他们连真正的祸害是谁都不知道，一味地跟风拍马屁。本来定好的未来全部化作了泡沫！
“我无比感谢来到了尚家，尚家给了我力量。我这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一个本应该有力量，却自己浪费掉的废物。”周明近耀提起周明阳的领子，“恐吓信和照片是从我这儿流出去的，只可惜被周明烨横插一脚，真想看看你的同学们看到那些照片会是什么表情。还有被周明辉远分尸的女人，也是我指点她过去的，周明辉远死了，就该换我上台了。对了，还有老宅下面的女鬼，那是你的母亲吧，和变成厉鬼的母亲相逢，开心吗？”
一切声音渐渐远去，连心脏鼓动的声音都一起消失不见，只剩下周明近耀恶鬼般的话语，如从天边传来，缥缈而不真切。
早该想到的，这一切让他陷入绝境的事情中，必然会有一个对自己怀有如此恶意，深切了解周明家脏污，知道他不凡之处的人，也有能力在他最孤独，没有人保护的时候，精准地撞上来，并挑唆两个陌生人对他下重手的人。这一切都是有缘由的，缘由的名称，还是周明。
“周明”这个噩梦，还是追上来了。
他盯着这个歇斯底里的恶鬼，却一点也无法回想起来这个人的脸，这个人的名字和一切，周明阳感到悲哀，不仅替自己感到悲哀，还有对这个人，对“周明”这个名姓的悲哀。
他们都被束缚在了由这两个字组成的牢笼里，挣扎不止。
“你想不想体会一下，陈妙锦那个贱人是怎么死的吗？”周明近耀眼底闪烁着疯狂，凑到周明阳的耳边轻轻说道。
周明阳瞪大了眼睛，他马上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他想过很多，悲惨的，难过的，痛苦的……但绝没想过死。
而对面的人，周明近耀缓缓松开了手，带着怜悯的表情，结了一个印。
无形的丝线缠绕上周明阳的身体，骤然勒紧。细线轻易地割破了他的长袍和衬衫，碰到了他的皮肤，还在不断地收紧，细碎的疼痛从他的每一寸皮肤上传来，如同万虫噬咬。
而不足一公里外的公路上，车灯和鸣笛一闪而过，没有人会发现，不远处的山林里正在发生什么。
“金谷！金谷！”
不管周明阳怎么呼唤，都没有收到回音，恐惧从他的脚底渐渐升起，没过脚裸，没过胸膛，没过脖颈，让他几乎窒息。
最终，低声的呼救也被扼在了喉咙里，周明阳再一次感到孤立无援，在这里，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谁也不会有谁回应他的呼唤，他依然，什么也不是。
直视死亡的魔眼再一次绽开的时候，伴随的是刻骨的疼痛和绝望。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第八面双鸾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