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自强》小叉

57、门前谈话

　　大唐南衙十六卫，听上去威名赫赫是不？
　　金吾卫掌宫中、京城巡警。“宫中”呢，看着好像权力很大吧？
　　其实不是的。
　　贾三木着个脸，“砰砰砰”把个木门敲得震天响。
　　就跟富贵一点的人家都会分个嫡庶一样，金吾卫自然也分个三六九等。能露脸挣好处的事自然而然全都是归原来驻守京师的那群人，而真正辛苦的巡街肯定是他们这群番上的去干。
　　横竖待不久就要回去的，真要挣脸了也是浪费。所以如今竟明目张胆地把赶乞丐这种破事都给扔过来了！
　　他娘的，老子在凉州可是能跟着校尉的人，到了长安居然得干这种活。
　　虽然明知道就算里头人听见敲门，从屋里出来总得花点功夫，但是贾三本来就满心不耐，哪里顾得上这个，只是又用更大的力猛拍下去。
　　“哐”——
　　但是这回他才举起手，门就猛地被人从里面打开，贾三险险收住，差点没打到应门那人身上，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番上本就是个苦活，得离家大半年不说又捞不着什么好处，贾三又好死不死地大小能算是个官，每年也都是要考绩的。说难听点，他要是在凉州这么一巴掌拍下去把人拍伤了倒也不怕，好歹上头有人罩着顶多训斥两句算完。但是在长安真要出什么事，他吃不了兜着走还算是轻的。
　　想到这，贾三顿时心情更坏了。
　　“……金吾卫？”应门的那人轻声细语，在他开口之前先道破了他的身份。
　　应门的居然是个年轻的小娘子，面孔虽然十分漂亮，身材却瘦弱了点。贾三都觉得他一巴掌呼过去，大概能把她整个人扇飞了。她看来虽只十六七上下，衣着也相当朴素，贾三心里便道是个没出嫁的年轻小娘子。
　　长安又不是凉州那等荒地，婆娘发起狠来连男人都抵不住。这面嫩心软的模样，叫贾三心下一定。
　　“金吾卫巡查。”贾三根本不觉得这小娘子还能有胆拒绝，因此话音才落，人便要朝里走。
　　“巡查何事？”小娘子朝后退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这小娘子胆子不小。
　　贾三在凉州人里也算壮实的，何况又是打小就从了军，时常操练不辍的。别说是个软嫩嫩的小娘子了，便是个成年男人站他面前，也鲜少有能够声气壮的。
　　换到平常贾三至少也会语气软和些，但是一想到他站在这里的缘由，顿时就更加恶声恶气了，“金吾卫奉命巡查，难道需要向你交代？”
　　她不过眉头一蹙唇微抿，本来一张娇俏中还带着稚气的脸就沉了下来，那神色不止没有半分害怕惶恐，甚至隐隐带出几分恼怒的意思。
　　贾三本想推开小娘子朝里走，但是看着她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心里打了个凸，转而说道：“有乞丐扰乱东市，金吾卫奉命抓捕，若有阻拦莫怪我一并缉拿。”
　　话虽说完，贾三心里又是一股烦躁。
　　其实驱散乞丐并不罕见。譬如圣人的寿辰之类的大日子，为了体现海晏河清天下安平，自然不好满街都是乞丐在那里乞讨卖惨。但是通常情况下，也不过就是金吾卫赶一赶，不令在大街上出现而已。
　　首先金吾卫只巡查大街，除非贵人出巡，否则坊市里头是不管的。其次东西两市又因是长安城里最特殊的坊市，朝廷置了市署来管理。市署领头的市署令是从六品的官阶，比他这个才九品下的金吾卫巡街的队副大了整整有十几级。
　　论理，东市真轮不到他管。
　　贾三不知道为什么上头会有叫他们去捉拿驱散东市乞丐的命令，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必然有点什么乱七八糟的牵连。偏上头的明令他又不敢不听，正糟心着呢，谁想抓捕到最后一个乞丐的时候，居然碰上了这个仿佛透着点古怪的小娘子。
　　“什么时候金吾卫竟能管起东市了？”小娘子只一听他那么说，眼睛微微一眯，声音虽然轻了几分，却漾着一股再明显不过的研判意味，“还能入宅缉捕了？”
　　贾三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
　　长安城的百姓能认出金吾卫很正常，但是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小娘子能说出金吾卫的司职就不寻常了。
　　长安城里不同凉州那等边陲之地，踢块石头说不定就能砸中一个六品官，一个平平常常的小院里说不定就是哪个大官的家宅。
　　贾三这时候有点犯怵，倒是比先前满心不情愿时多了分耐性，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小娘子。
　　但除了那张漂亮的脸之外，贾三还是没能从她的衣饰上瞧出什么门道来。
　　慢。
　　贾三上下打量了一下。
　　这小娘子自打开门站在他面前，就一直是沉肩挺胸，双臂贴近身体。不会弓背，不会摇晃身体，眼神平视前方，前头明明都有些生气了却不见她拉开嗓门。
　　这，这……明明就跟谢校尉说的一样啊。一站一走一说话，大概就能看出这人是什么出身了。
　　而且更明显的是，她从头到尾都那么镇定。
　　一个普通的百姓家女儿，看见金吾卫站在门口还能那么镇定？
　　他怎么就能那么蠢？
　　一想到眼前这大底是个什么官宦人家，这小娘子会是个什么官的女儿……
　　不，不，不。
　　听说那些文臣爱表现个风骨，又有些真是十分清贫的，所以家中看来就跟寻常百姓没两样。但那些能读书的大官们真要较起真来，他个芝麻绿豆大的巡街队副肯定不够人家一指头的。
　　他点那么背，才干那么一回违心的活就好死不死地踢中铁板？
　　“上头有令，说乞丐为患，扰乱东市。”贾三虽依然努力绷着个棺材脸，语气不由自主软和了几分下来，“东市署虽有管理之责却无缉拿之权，故令我等金吾卫从旁协助。”他试图对着小娘子把原因说清楚，让人明白冤有头债有主，她家大人要恼要怒别对着他来就行，“金吾军令如山不可不从，小娘子莫要令我等难做。”
　　“先前来我家的那个，是替我跑腿做事。”贾三看着对面年纪是她一半都不到的小娘子表情松缓下来，心也跟着落了下来，“您这么说，我若再拦着也不过是为难您。”
　　但是，他显然放心得太早了。因为这个小娘子下一句话，就又叫他把心提了起来。
　　“要带他走可以，我也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