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自强》小叉

5、泼辣娘子

　　廉志在李家前堂着急起来，如果不是堂下还有个老仆侍候着，他都忍不住想起来走两圈。
　　实在是因为他心里慌得没底气。
　　明面上看不过是有人多了句嘴，然后引得刚失去儿子的天皇与天后伤心，实际上其中的说道，谁还能看不明白？
　　世家势大，世家势大，这话放在嘴里嚼了那么多年，可不是一句空话。本朝科举那么多年，选拔出来的俊才依旧难掩朝中世家之盛就可见一斑。那些家里读书人出不了一掌之数的官吏们，瞧世家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朝会上当面笑得跟亲兄弟似的，心里却恨不得从人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这些年斗来斗去，也不知道殃及多少池子里的小鱼小虾，他战战兢兢多少年，如今这锅到底还是甩到他脑袋上了。
　　这事如果办成了，好处没有，大概甜头总能有点。但若办不成……
　　廉志一抖。
　　连侍御史这个官职都护不了他几分。
　　廉志深呼吸，努力叫自己镇定下来。
　　不会的！
　　他不仅一早就算准了李珪这个时辰必然不在家里，还仔细打听好了那位新娶娘子出身不高。李珪之前那位娘子已经是长安出了名的憨货，那还是谢家族长正经嫡出的孙女，现在这位听说出自庶支，打小跟个丫鬟似的养着，能有多好的眼界见识？但凡她嘴里漏出些什么，这事情他就算是办妥了。
　　廉志紧张的心情里升起一丝兴奋。
　　就在廉志恨不得到门口等的时候，就见门外姗姗来了一个年轻……
　　或者说甚至有点年幼的女子。
　　这人虽作已出嫁的妇人打扮，却十分年轻，约莫也就是十五六的样子。一张脸本来就有点苍白，又因半点脂粉未用，愈发显得气色差了。
　　廉志瞧她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就鄙夷起来。
　　瞧那李珪在外头人模狗样的，居然在家里刻薄妻子。瞧她走路跟飘似的，别是从来没给过一顿饱饭吃吧？
　　“廉御史。”那人跨过门槛后就在他面前站定，低了下头之后就抬头挺胸正视着他。
　　前头还在胡思乱想的廉志顿时大怒。
　　何等无礼的女子！他是奉懿旨而来的御史，这个九品校书郎的妻子……
　　正九品上的校书郎归属秘书省，与御史台不相统属，且不论李珪还是谢氏家中长上都有高官，所以这个小谢娘子如果不想行礼的话，真还就是不必向他行礼。
　　廉志想到这里，只觉心里的怒气好像被人戳破的蹴鞠球一样憋了下去。
　　“本官今日来，是奉天后懿旨查问李校书府中居丧不谨一事。”廉志拉长个脸，“本官见娘子年幼，行事不周或许并非出自故意，速速认了过错还能求天皇天后法外开恩。”
　　这个也是本来就已经想好的。
　　诈她一下，只要她认了错，就算李珪长比干的七窍玲珑心，也是无力回天。
　　“不知道廉御史说的‘行事不周’是指什么？”那年轻的谢娘子虽然瞧着面色苍白，声音也轻轻细细的，但是语调却十分稳定，眼神更是半点没有退缩，“廉御史自进府之后一直坐在这里，难道是我的衣着打扮不妥？”她一边说着，一边还低头拉了拉自己的衣裳。
　　廉志一噎，一时竟没找到话来说。
　　他虽是奉懿旨上门查问，但也不能老盯着人家小娘子看。此时听她这么一说，下意识又看了一眼。
　　她居然穿了一身半旧的麻衫！
　　廉志只觉一口气冲上来梗在喉咙口。
　　这衣裳颜色青里发白，仿佛已经浆洗过很多次了。就连那乌黑的发髻上也只用黑布条绑着头发，通身上下竟是半点金玉都没有。
　　廉志心里一沉。
　　居然真是一副居丧的打扮。
　　谁家愿意好好的鲜亮衣裳不穿，穿得跟守丧似的？何况这个小娘子还是三天前刚刚成的亲，正正经经的新嫁娘呢。
　　所以难道是有人走漏消息，李家已经有准备了？
　　廉志不由得再看了一眼谢娘子的手。
　　虽然他不认识谢娘子，但是瞧这双手皮肤细嫩、青葱如玉，显然不能是做惯粗活的侍女。
　　廉志心下一颓，忍不住就冒出个丧气的念头来。
　　只怕今日……
　　他要无功而返了。
　　廉志虽然心里已经放弃，到底还是不肯死心，只最后试她一试，不由道：“娘子既然不愿承认，那就与本官一道去看看。”
　　几日前刚刚娶亲办昏礼的人家，还能把上上下下都收缀干净了？
　　他也就是因为看准了这点，才急急忙忙非赶在这两日来李府的。
　　“御史这话只怕是不妥吧。”却见那小娘子虽然面容生得稚气，语气却半点不饶人，“您一个人随随便便上我家来，空口白牙说查便让你查的？”
　　廉志一噎。
　　“我不懂朝廷衙门那些事，但是也知道就算平民百姓家犯事，也不会是御史上门查案。”她略一顿，话说得极快，“何况我家郎君还是个官，对待我家更该谨慎规矩些的。”
　　廉志气得倒抽一口气。
　　听听，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这跟明说自己家大势大还有区别吗？
　　明摆着用家世压人！
　　赵郡李氏，赵郡李氏——
　　一口气从脚底窜到心口，梗在喉咙口，上不上下不下的。
　　赵郡李氏……
　　人家的确就是有这种分量。
　　廉志几乎忍不住要叹气了。
　　所谓世家弟子，生来就高人一等。瞧瞧李珪，科考都不用去考，写几本集注编译就能得赏识，年纪轻轻的就授了个校书郎的官。再等几年混个好看的考评就能直入凤台鸾阁，再得青眼一回，从此与他这一辈子无望穿上绯色官袍的人就有的云泥之别。
　　“娘子这是要违抗懿旨？”廉志虎着脸。
　　他极力将神情摆得极其严肃，仿佛眼前这小娘子只要一点头，就立时能招来大祸一样。
　　他一甩袖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做出要朝外走的样子。
　　谢娘子眉毛一压，仿佛就有几分不确定。
　　廉志心下微微得意，用词愈重，“我今日来是奉懿旨问责，如若娘子再冥顽不灵，”外头“哐”一下传来一声碎响，廉志也没在意，“只望娘子害了一家人后莫要后悔！”
　　“这……”却见那年轻的小娘子果然迟疑起来，语调柔缓了许多，“我也知道您这是职责在身，就这么回去了只怕不好交代。”她咬着唇，瞧着愈发稚气了，“不若我陪您随便去哪一处看看？”
　　廉志顿时喜出望外。
　　到底年轻面嫩，果然前头都是装出来的，瞧这不是让他诈出来了？
　　廉志心下冷笑，面上装出一副愈发冷肃的样子。
　　只是这去哪里看么……
　　其实说是说国丧期间，对于官员来说也只一条“不得饮宴和嫁娶”是明文规矩。这个除非现场抓了，否则实在难以证明是不是真的做了。至于旁的事，譬如华服美饰这种就更难证明了，难道廉志还能去人家正当年华的小娘子屋里？别说真这么做了，便是他敢开这个口，也能叫人把他脊梁骨给戳断了。
　　所以想来想去，这满府里能做文章的也只有酒了。
　　“那就去地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