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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御史临门 ...

  •   永宁坊李府,亦即弘文馆校书郎李珪府中。
      李诚因为虽然努力想对眼前穿着青色官袍的男人挤出一个笑来,可惜因为素来没怎么低声下气过,因此摆出来的表情倒像是脸皮子在抽搐。
      “廉御,御史,”他努力维持着表情,“我家郎君现下正在衙门里,您看能不能——”
      人到中年穿着青色官袍也罢了,这官袍居然还是半旧不新的棉衫,足见这位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是他对着李诚却半点客气也没有,“本官奉武后懿旨特来查问李校书国丧失仪一事。”他一顿,阴森森来了句:“区区一介奴仆竟敢站到本官面前答话?李氏果然好大的规矩。”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李诚下意识心里一颤,连忙赔罪不迭,“老奴这就去请娘子出来,请御史稍待。”
      李诚慌慌张张离了前堂,连滚带爬地朝后头正房奔去。
      如今世间只看门第高低,别说什么御史是官他是伴当,寻常时候只凭着“赵郡李氏”这四个字,便是那御史的上官来了也得对他这个李府管家客气几分。
      但眼下却不是什么寻常时候,因为国丧失仪的罪名可是……
      十恶不赦的大不敬!
      这可不是什么被人呵斥几句的小事。李诚还记得十来年前,就因为有人在太宗皇帝的陵寝附近砍了树,接下来便是一道处斩的旨意!国丧本就是天大的事,更何况如今宫里那位可不是什么善茬,她说要查可比皇帝亲口下的圣旨还要可怕几分。
      暮春时节,李诚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来飞去衙门请他家郎君回来。可再一想到那位廉御史带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李诚生怕做错一点就要大祸临头,只得甩起两条老腿,拼了命地朝正房扑去。
      李诚心再急,一个男人也不好随便进后院。他叫小丫头进去请娘子出来,自己在二门口等着。但是当他看见那个面容还带着几分稚气的人从门口踏出来,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
      他刚刚急疯了所以忘记,如今这位新娘子可不同之前那位。
      先头那位夫人出自陈郡谢氏,也是当世一等的高华人家。如今这位虽说是之前那位的族妹,祖父却只是个庶出,虽然父亲也出了仕,也不过是个“总算不那么难看”而已。倘若不是她先前待小郎君极好,先夫人临终前苦求郎君,哪里轮得到这位来做他们李府的当家娘子?
      且之前说是投亲,其实投靠在府里两三年,李诚冷眼瞧着也不觉得她怎么有能耐。本来郎君也暗地里吩咐只说慢慢教着就是,没想到竟出了如此大事,如今这回要是没应付好,可不是有脸没脸的事,是要杀头的!
      暮春只不过微暖的空气里,李诚急得满头大汗。
      他心里七上八下慌乱无比,那位才过门才两天的新娘子走到他面前。李诚极利索地一躬身,然后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娘子,御史台的侍御史廉志说是奉了武后懿旨来查府里有没有在国丧中做些什么不合规矩的事,老奴身份低下,还请娘子前去应付一番。”他语声不带停地一通说,虽然事情说清楚了总觉得还不放心,又叮嘱了一番,“您只应付着他就好,可千万别胡乱回什么话。”他说:“如今这事可大可小,一个应对不好,连郎君也吃罪不起,您可千万别胡来。”
      他连口气都不换地那么一通话说出来,却见对面那位今年才只十六岁的娘子眉头微微一蹙,一脸的有听没有懂的样子朝李诚看来。
      别是吓懵了吧?
      她要这副模样去前头见那位御史……
      李诚只觉两眼一黑。
      他家代代侍奉李氏,他更是因忠心耿耿被主家赐姓了李。难道他一世劳苦,竟要毁在眼前这个丫头身上?
      “不要慌张。”她说话不知怎的,带着一股奇妙柔缓韵味,再加上她血色不足的脸颊,看起来异常地病弱。
      啊?不要慌张?
      这种紧要关头,可不是说说这种场面话就可以混过去的。
      万一,万一真叫人挑出毛病来……
      李诚胸口一阵阵发闷,想到那最严重的后果,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娘子——”他努力喘顺了气,“真要被前头那位御史抓住把柄,那可是大不敬!”
      “大不敬?”也就没比他女儿大几岁的小娘子明显地怔愣了一下,“就是那种……会杀头的大不敬?”
      会杀头……
      这位谨娘子在谢家的时候都学了点什么?怎么能愣成这样?
      “是!”李诚咬牙切齿地狠狠应了声。
      瞧她仍然一副状况外的样子,他倒是希望能让她多点紧张感。
      然后,李诚就见年轻的娘子眉头皱了起来。
      太好了,只要她能明白重要性……
      “国丧里不合规矩的事有些什么,这些你都知道吗?”然后,就见她突然问道。
      李诚一呆。
      她问这个做什么?
      许是因为李诚许久不回话,谨娘子朝他看了一眼。
      总觉得这一眼冷静得很,倒好像平时郎君的眼神一样。
      ……是他的错觉吗?
      “这些老奴自然都是知道些的。”只是李诚虽然心下嘀咕,却因这熟悉的一眼头脑清醒了几分,到底还是答了,“您也知道昏礼才是三天前的事,大多数地方都还没撤下来。还有为了喜宴买的酒也还有好几瓮在地窖里……”
      前头那位夫人过世后,郎君整整把丧服穿满了一年。李诚也是想借着昏礼的喜气好歹冲一冲这满府的沉郁,特意多花了钱把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装饰了一遍,本想新模新样瞧着也喜庆些,谁能想到太子竟突然薨了。
      “那就是一时半会收拾不完了。”谨娘子眉头微蹙,“郎君……”她说话时停顿了下,仿佛对这个称呼十分陌生似的,“郎君能把御史给拦下来?”
      这话问得李诚一懵,随即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这是急糊涂了,他家郎君也是拦不住前头那位御史的!
      因为李诚平时素来信服郎君,刚才一门心思想着只要郎君回来便万事大吉,可现下细想想,那可是皇后传下来的懿旨,郎君再有本事也不能抗旨。再说,这边拖住御史那头却急匆匆地去把郎君请回来,不是更显得心虚?到时候郎君要是一个拦不住叫这位御史在府里看见什么不合规矩的东西,那真是万事休矣。
      已经被暖风吹干的额头又冒出一层冷汗,“那,那要怎么办?”李诚手足无措,甚至反而问起了对方,浑然不记得一会功夫之前,他还觉得人家不顶事。
      “你捡最重要的地方先收拾一个出来,粗乱些不要紧,但是不合规矩的东西务必一件都不能留。”她想了想,“衣裳该换的都去换了。”她略沉思了一会仔细交代,“郎君那里也要叫个人去送信,尽快请回来。”
      李诚自己已经慌乱得没了主意,此时瞧她那么镇定,竟不自觉地她说一句他就应一句,“那老奴去把酒窖那里收拾好,酒是最要紧的。”
      国丧期间,什么东西能用什么东西不能用且没定死的规矩,但酒是一定不能喝的。
      “那,前头御史那儿……”
      “我去。”她说着,仿佛有些犹豫,“酒窖收拾好了,你传个信给我。如果不方便说话,就砸个杯子。”
      “是,是,老奴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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