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自强》小叉

46、书房谈话

　　李珪站在自己书房的门口，人生第一次，他居然对推开那扇门起了一丝犹豫。
　　那扇自他少年时代起就推开过无数次的门仿佛变成了什么异样的怪物，甚至令他只想掉头而去。
　　虽然最后他能做也不过是在迟疑地站在那里之后推门而入。
　　房间里有人。
　　一个与他血脉至亲，却面目陌生的少年昂然坐在他的坐榻上。少年顾盼睥睨，仿佛一个巡视领地的主人，正注视着他的臣民摆弄着什么破旧可笑的物什。
　　李珪难得地起了一丝愤怒，虽然最后他对着这个鸠占鹊巢的少年也无法说出任何斥责的话来。
　　“四哥，你终于回来了。”少年的语调里带着一股解脱式的轻松，他仿佛逃离什么东西似的从坐榻上跳下来，然后用一种天经地义的语气问他，“诗集什么时候印出来？”
　　李珪胸口一阵发闷。
　　少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用一种传达既成结果的口吻，说他要扬名长安。
　　那一瞬间李珪几乎要笑了，但是下一刻，当他看见站在少年身后的老仆时，那种滑稽感就变成了荒谬，最后变成了一块压在他心口的冰冷大石。
　　老仆是伯父身边的从人。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只能闭上眼睛好长一会，才能稍稍平缓一些情绪。
　　管城李氏的族长能遣他的从人相伴，就代表着少年的到来并非只是后宅妇人的异想天开，而是整个宗族的决定。
　　太子舍人既然入奉东宫，想必位高权重。那么带携自己的族人，让更多的赵郡李氏后人戴上官帽就必然轻而易举。
　　他们就从没有想过，他其实在长安并没有意气风发吗？
　　赵郡李氏在管城这一支还剩了多少人在长安为官？没有父兄带携的他从来都只能是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读书而已。太子才思敏捷，身边又不乏能臣文士，哪里用得着倚仗他这种做不了几年官的人。至于太子与他年纪相仿实在也毫无益处，那位天潢贵胄性子张扬，最不喜的就是他这种沉闷无趣的性子。
　　“四哥？”少年见李珪不说话，催促了一声。
　　“你四嫂今日去书肆了，等我问过她才知。”李珪干巴巴地那么应了一句。
　　对啊，拿去印成诗集的那些，大都是他写的。
　　四十七首里，只有两篇出自李玧。
　　虽然他并不是特别在意这方面的名声，虽然他也并不想把自己写的东西白送给别人，但是他有什么办法？
　　素常不与那些人家往来的恶果，便是如今想要为李玧铺路都不得其门而入。从生下来至今大抵也只有读书这一样拿得出手的李珪，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也就是以文扬名而已。
　　李玧嫌恶地“啧”了一声。
　　之前那仅有的一丝愤怒陡然浓烈起来。
　　谨娘是他的妻子，李玧就该给予她尊重。
　　或许是李珪的表情实在是不好看，李玧难得地心虚了一下，虽然他只是更大声地，仿佛要反驳李珪似的，“四哥你不知道她在老宅做过些什么吗？”
　　她在……
　　老宅做过些什么？
　　谢谨与二夫人与大嫂相处融洽，教养满儿尽心尽力，就算是收拾宅院也是蕙质兰心。
　　什么叫，她在老宅做过些什么？
　　“她居然把碧桃送回谢家！”李玧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个被美色所迷的蠢货，“这么心思歹毒、拈酸吃醋的女人……”
　　原来说的这个。
　　对了，虽然相处时间不久，李玧好像与谢敏很处得来。
　　所以这是在为她不平吗？
　　李珪顿时就觉得李玧不过小孩意气，那股子愤怒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只说了一句，“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其实在碧桃还没被送走以前，她求了人带口信给他，想让他阻止谨娘的决定。当时他的确是有些意外和不高兴的，但是转念一想便平了心气。
　　在去管城的路上，碧桃忘记为马车准备冰块，叫谢谨白白遭了一回罪。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家，这丫头大约不死也要脱层皮的，但是谢谨却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有这样的先例在，谢谨还能恼到非把碧桃送回谢家，可见这丫头犯的绝对不是能被宽宥的小错。
　　何况，男主外女主内。当家主母的决定他要是去阻止了，叫谢谨今后如何理家管事？
　　这么一想起她来的话，李珪突然很想见她。
　　“过几日等我休沐了，带你去拜见我的恩师。”李珪并不想在这里多待，简单交代了一句之后，也不待李玧回应便离开了书房。
　　她是在屋子里抚琴，还是在满儿那里哄他睡觉？
　　李珪匆匆地推开书房的门。
　　今天时候还早，她会不会等他一起用晚……膳……
　　推开书房的门，他想见的那个人赫然就站在那里。
　　她仿佛一直注视着书房，因此李珪才走出来只一抬头，便与她四目相交。
　　她微微压低着眉毛，那双从来都妩媚又温润的眼睛此刻却仿佛吸纳了傍晚的阴暗，氤氤氲氲着叫人看不真切。
　　“谨娘？”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走到她身边，然后在快要碰到她的地方停下来。
　　“为什么，要把你的诗文送给别人？”她仰头看他，声音虽然轻，却并不孱弱。
　　“别人”呢。
　　她关心他，在意他。
　　站在他面前的人，仅仅用了一个词，就驱散了他从亲弟弟那里得到的郁闷。
　　“六郎需要个出身。”李珪解释道，“他在读书上头并不如意。”
　　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跨前一步主动倚到他身上，然后闭上眼睛。她的下巴搁在他的胸口，“你就这么舍得？”
　　于是他“逼不得已”非伸手揽住她不可。
　　“我就只有那么一个弟弟。”
　　横竖他有的，也只有那么点东西了：诗文，还有替他印书的钱。要是能做的都做了也无法成事，想必家里的长辈也无法怪责他。
　　她低头，拿脸蹭蹭他衣襟，于是那应的一声听上去倒像是“唔”。
　　“饭摆到满儿那里，我们一起吃？”
　　果然。
　　他不由自主地弯起唇。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