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自强》小叉

45、书肆看诗

　　次日，谢凤莲去了东市附近的书肆。
　　李珪大约本性就不是喜欢玩乐的人，因此书房里的书不是那些正儿八经的史策注疏，就是枯燥无味的律法案例。最最“玩物丧志”的，大概也只有那些诗集了。但就算是诗集，他也喜欢格律工整、一个套着一个典故的那种。
　　所以她会熟悉书肆，完全是被迫的。
　　常乐坊，墨香书肆。
　　虽然书肆门面对着坊外大街，到底不可能客如云来，素常总是见老板孤身一个坐在那里悠闲看书，这回却见店主正与人说话。谢凤莲这回来墨香是为了印书，只好候在一边。
　　“李夫人？”那店主与人话说到一半注意到谢凤莲，对着正与他说话那人笑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先有狄御史光降后得李夫人光顾，亏得我没有偷懒。”
　　“甄老板怎知是我？”谢凤莲抬手将从帷帽的丝穗向两旁拉开，挂在帽檐的珠扣上，露出自己的脸来。
　　她一边说，一边向与书店老板对面而立的人低头致意。对方也颔首回礼。
　　“来我这间铺子的人就少，熟客更是屈指可数。”甄老板笑道，“何况李夫人这样的娇客，放到哪家店里都是不会认错的。”他一边说，一边又朝站在旁边那人说道：“先前说的卖回之法，也是这位李夫人首创呢。”
　　谢凤莲脸上微微一红。
　　把李珪书房里那些书囫囵塞进脑子里后，谢凤莲就打算开始背风俗人情了。她又不敢随便问人生怕露馅，因此就把主意打到了游记、志怪和杂谈一类的闲书上。但是过于规整的李珪根本就不看这类书，逼不得已的谢凤莲只好寻了书肆自己来买。书到底不算便宜，何况她也怕买多了被人看见招人疑心，因此便与店主商量，把看完的书再卖回给店主。
　　“如此任性之举，多得甄老板愿意担待。”
　　“小娘子果然蕙质兰心。”站在甄老板对面的男人笑道。
　　谢凤莲这才朝他看过去，却见是个面目陌生的中年男人。这人头上戴的黑色布帻，身上穿着寻常的青色袍子，但是脚上却套着一双官靴。
　　刚才甄老板说的“御史”就是这位了？
　　长安城里随便踢块石头都能砸到个官，何况这里出门穿过东市就能看见皇城的东南角了，见到个官员真不奇怪。
　　但他为什么说“果然”？
　　谢凤莲再看了那男人一眼，果然一脸陌生，完全没有印象。
　　那人显然是看懂了谢凤莲的疑惑，道：“东市的那些乞儿如何了？”
　　东市乞儿……
　　谢凤莲眼睛微眯。
　　啊，想起来了。
　　她因为想要售卖李珪的那些禄米而去东市，结果被个酒肆的客人一激，就乱出了个主意还夸下海口，说不仅能温饱还能管一辈子什么的。
　　这就是当时那个人？
　　谢凤莲倒是记得那件事，却完全想不起当时那个人的长相了，但是这个人却是好记性。
　　“自那以后，偶有联络。”谢凤莲道，“听说现在似乎还不错。”
　　“哦？”狄御史眉头微挑，整个人都转过来了，“没有人私心犯过，违反小娘子说的规矩？”
　　“当然有。”谢凤莲承认得很清楚。
　　绝对公正地向东市的客人然后来赚取介绍费，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私心杂念。
　　“小娘子如何应对？”
　　“公开承认错误，犯事者驱逐出去，永不续用。”谢凤莲回答得轻描淡写，“我是这么对他们说的。”
　　但是对面两个加起来不知道满没满百岁的男人对视一眼，面露惊异之色。狄御史说：“小娘子不怕旁人说你心狠？”
　　“我心狠？”谢凤莲挑眉，“但是此事传扬出去坏了名声，那这门生意就再也别想做下去，毁的就是所有人的生计。”谢凤莲略顿，补了一句，“不过他们到底有没有照我说的去做就不知道了。”
　　“若真有一败涂地，小娘子不介怀？”
　　“我不过就是出了个主意，听不听在他们，做不做也在他们。说到底那是他们的人生，这条路怎么走，走成什么样，全都在他们自己。”谢凤莲微侧了下头，“我与他们非亲非故，不是父母更不是父母官。说到底，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这话说得对面人一噎，好长一会才慨叹一声，“不在其位。”
　　“在其位，”谢凤莲接了一句，“自然做法又不一样了。”
　　狄御史还待再说的，却被听得一脸不耐烦的甄老板抢先截了话，“好了好了，你现在是御史，不在大理寺审犯人了，莫要问长问短的赶走我的客人。”他转向谢凤莲，“李夫人今日来是再买新书？上回那些已经看完了？”
　　差点被他带偏了。
　　谢凤莲连忙叫跟着的丫头把匣子捧上来，“家里有些诗集想要印出来，所以想问您这事该怎么办？”
　　“诗集？”甄老板立时来了兴趣，“可否一观？”
　　印成书本来就是希望看的人多，自然是可以。丫头在谢凤莲示意下，将匣子打开，把里头的东西递了过去。
　　因为都是平时一篇一篇写出来的，所以里头并不是成册的书，而是一页一页的笺纸。甄老板拿了几页在看，狄御史也顺手拿了一张在手里。
　　“唔。”看着看着，甄老板眉头轻皱起来，仿佛有什么为难的事。
　　谢凤莲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问：“写得不好吗？”
　　甄老板抬起头，看着谢凤莲，“辞藻精致，用典老道，这几篇都是中上之作。”
　　谢凤莲才松了半口气，下句话却叫她足足一愣。
　　“这是夫人家中长辈所写？”甄老板看了眼狄御史，见对方朝他点了点头，“若一直都是这样心中茫然，郁郁不得志，时间久了只怕于身体有损。”
　　谢凤莲不喜欢诗文，因此匣子从交到她手上后这才是第一次打开，她没看过里面的内容。
　　但是，李玧写的诗文，郁郁不得志？
　　就那个鼻孔朝天的小子，还能郁郁？
　　何况家中长辈什么的，谢凤莲真不觉得李玧有那么“成熟稳重”。
　　谢凤莲不由自主地也从匣子里拿了一页纸来看。
　　入目的刹那，她眼睛微眯了一下。
　　不，问题不在内容。
　　这明明是李珪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