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自强》小叉

29、田庄醉舞

　　夜风里似乎夹杂着狼嚎一样的声音。
　　李珪停下脚步，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虽然四周黑暗一片，其实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现在所待的地方名叫艾坡庄，是李氏名下九个田庄里距老宅最远的一个庄子。
　　夜风冷到彻骨，只略站那么一会就觉得受不住，李珪继续沿着泥地里石子路向前走。
　　田庄不在城里，地方自然就宽敞，虽然有土墙围着不虞走着走着就跑去了外头，伸手不见五指实在是没法走得快，何况他还记得前院的地下扔了一地的矮凳箩筐，因此愈发不敢迈大步子，虽然冷得手都发木了，却只得在寒风里就着昏暗的灯笼一步一挪地朝前走。
　　伯父说他“想必仔细”，于是遣了他来田庄查账。
　　李珪虽然知道伯父是不想他插手冬祭大事，更不想他在冬祭上表现得好了抢了大哥的风头，但是他却是有别的考量才应下这桩差事。只是原以为不过耗费时间长些而已的事，才第一天就似乎有些不妥。
　　午后他抵达时庄头已经在候着了，随后恭恭敬敬地把他迎了进来，随后不管李珪问什么他都能立刻回出话来，便是李珪说要细看账本，人家也麻利地搬出一大箱的账簿放到他面前，摆出一副随便查不怕看的样子来，李珪翻看了一下午账目居然都挑不出什么错漏。
　　但是，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庄头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坦然了。
　　李珪眉头微蹙。
　　他亲伯父能把他一脚踹来做这种大抵只有李氏分支的庶子才抢着做的事情，一个领着千人的庄头却清廉得秋毫不犯，仿佛多一粒谷子都不肯拿的样子，瞧着就有点奇怪了。
　　要细查也不难，就是住下多花费些时日罢了。
　　只是……
　　李珪眉头一皱。
　　八月十五那天她病倒之后，大夫说她思虑过重。所以李珪横思竖想，总觉得原因还是操劳。谨娘又要操办丧事，又要料理家务，还要照拂幼子，成日间忙个没停的就算好人也累坏了，何况她来长安时刚满十四岁。所以李珪就想着这田庄虽然不比城内老宅舒适，到底也是田园风光，带出来几天散散心也是好的。
　　他去查这田庄里的事自然不能成日就待在屋子里。但如果白日一直在外头，只把她单撂在这里也是不妥，还不如留她在老宅里，起码还有大嫂能做个伴。
　　他总觉得这田庄里藏着什么事，就不想离开，但是要说单让谢谨独个回去，他又不放心。
　　屋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谢谨她……
　　李珪站在卧房的门外朝里看。
　　是在跳舞吗？
　　桌上杯、壶、碗、碟铺开一大片，有的空着、有的盛着水。谢谨左右手各拿着一根筷子，一边旋转着身体一边敲击着那些杯壶。
　　后仰，转，敲。
　　旋身，屈，击。
　　抬手，旋，打。
　　跃上条凳，整个人后仰成个弧形，伸出雪白纤细的玉手，碰。
　　红色的罗裙翻腾飞舞间，偶尔露出那人艳丽无双的脸庞。她眼角微挑的杏眼里仿佛有银光流转，总是能在刹那间就能让任何人屏息敛气，于是她眼波流转间偶然接触时，即使明知道她并没有在看自己，却仍然忍不住心跳加速起来。
　　好漂亮……
　　一时间，李珪的眼里除了血色罗裙的身影再也没了其他。
　　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能绽放光彩，即使是在这粗陋到发指的乡下土屋里，她……
　　木头条凳四脚不平，她一脚踩偏了地方顿时晃动起来。下一瞬间，在李珪甚至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伸出了手，然后将那道身影揽入怀中。
　　有一瞬间，她似乎也是惊慌的。但是在看清楚是他的时候，这个美丽的人浅浅地弯起了一点唇角。
　　“玉则。”
　　十六岁的嗓音明明还带着些稚嫩，偏偏她却只用两个字就表达出了一种沉稳与镇静，就好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一定能接住她一样。
　　这个人是不一样的。
　　突然之间，李珪忍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
　　曾经的那个人虽然出身名门大族，虽然她琴棋书画无一不会，内心却柔弱无比。她依赖他，像菟丝一样依附着他。他不能让那个人久等，所以每天他都要匆匆忙忙地赶回去，所以他从来不敢告诉她任何大事。
　　有时候李珪甚至有些庆幸，他被褫夺官职发生在敏儿身故之后。因为如果她还在的话，这样的消息大概就会彻底地压垮她。
　　而谢谨是不同的。
　　谢谨不会一个人忧郁地坐在房间里枯等他，谢谨也不会无法面对他的罢官，当然更不会嫌弃这个农庄里的破屋子到无法适从。
　　一股轻松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出来，然后渐渐地充满全身。
　　“我想在这里多待几天。”李珪毫无抗拒地，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账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总觉得有些什么。”
　　她眨了眨眼，看着他不说话。
　　“大伯虽然没说必须九个庄子都走过一遍，但是机会难得，我想在外头多待几天。”李珪说。
　　她眼睛微微眯起来。
　　“这阵子就该分派入冬的事了。”李珪忍不住抬手，指尖轻点她柔嫩的嘴唇，“往年都要到了正日才回来，今年咱们突然回家，只怕不管是大伯还是伯娘那里分派活计都要犯难。索性在外头多待个几日，待他们那头都安排妥当了，咱们再回去。”
　　她闭上眼睛，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
　　好温暖。
　　“谨娘，怎么不说……”
　　她眉头一蹙，突然踮起脚尖。
　　一股淡淡的酒气袭来。
　　她是喝酒了吗？
　　但是当他正想要去看桌上那些杯碟里到底盛的是酒还是水时，唇上碰着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李珪转眸回来，却见那唇再度落下来，贴着他的唇之后就不动了。
　　轻叹一声。
　　果然还是个孩子。
　　他伸手扶住她的后脑，启唇去尝那带着酒香的柔腻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