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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天光大亮,宝瓶忙了一夜早就饿了,一早已经在客栈大堂内呼噜噜吃了两碗面,老黄听何家家丁说起昨夜的事,急匆匆过来时,她正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在喝茶。
      西南边陲地界多喝的是红茶,色泽深红,初入口觉苦但味有回甘,宝瓶猛灌了半壶下去,苦得眼睛鼻子都皱到了一起,老黄一把抢下她手里的茶壶,嚷嚷道:“哎哟我的小宝瓶,还能有你拿不住的贼?快给你黄叔说说!”
      宝瓶抓抓脑袋:“说来话长,这人功夫好得很,剑法也有点眼熟……”她给老黄手中塞了个小纸卷,小声道:“我写了封信,帮我飞鸽传书给武哥,等我问明白了再告诉你。”
      镖队随车有带着鸽笼,便于向镖局传送消息,老黄安排妥当放飞了鸽子,招呼镖师们用过早饭,何家的人早已准备停当只等出发,两边队伍汇合一处,还是由宝瓶领头,出了镇子径直向滇北方向而去。
      从黔西南进了滇北,一路无事,午后过了不多时,一行人已经进入郁乌县境内,这里群山起伏,向东连接雾蒙山,向西横贯整个郁乌县,山势虽然不高,但山峰奇峻,十分壮美。
      这时已经是三月中,东山的山谷中开满了杜鹃花,镖队沿途经过的山道两旁一片郁郁葱葱,繁茂苍翠之间星星点点点缀着粉色的花朵,宝瓶骑在马上向山下远望,谷地里有着高高低低的屋脊,也都掩映在一片花海之中。
      进入滇地后,天气热起来,众人都换了薄衫轻装上路,虽然这一路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但见这里花红草绿、暖风扑面,又有碧蓝的天幕低垂,半天里漂浮着似乎伸手可及的大片浓云,美景当前,所有人心情都放松了许多。
      宝瓶兴奋地跳下马背,沿途摘了好几朵山花强行给她的枣红大马戴上,枣红马虽然不情愿,但也奈何不了她,喷了几个响鼻用力甩掉耳朵尖上挂着的几朵,宝瓶哈哈大笑,转头将顺手编好的一个花环套在了何萌棠的脖子上。
      何萌棠脸上浮上淡淡的红晕,抿嘴道:“姑娘们才戴花,我不要,你拿走。”
      枣红马领着队慢慢往前走,宝瓶扶着马背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笑道:“可你比姑娘长得还好看,跟这花环多衬呀,大伙儿说是不是?”
      何家家丁和镖师们一路上都竖着耳朵看热闹,听到这里赶紧跟着起哄:“可不是!二少爷比这花还俊俏呢!”
      一群人嘻嘻哈哈哄笑成一团,何萌棠红着脸伸手想要去扯掉花环,手碰到花瓣时顿了下,终究还是没有扯掉,任由它挂在身前,一阵阵淡淡的花香悄悄钻进他的鼻中。
      何管事跟在一旁察言观色,惊讶地自言自语道:“这还是我那脸皮薄气性大的二少爷吗……”
      前方山道正是往山下去,越走越宽,两旁的杜鹃花丛也越来越多,渐渐的花丛中蜜蜂也多起来,嗡嗡地钻进钻出,十分热闹。
      宝瓶高兴道:“这样的高原上竟然也有这么许多的蜜蜂!”
      何萌棠忍不住开口道:“郁乌县虽然地势高于东南,但四季如春、气候宜人,多得是你没有见过的花草,蜜蜂也自然会有很多,滇北有些州府产好些上好的蜜糖,不知比你们那里的蜜高到哪里去。”
      宝瓶暗笑他幼稚,连这也要攀比,嘴上还是笑嘻嘻地敷衍道:“是是是,你们滇地的蜜最好啦。”
      老黄耳背,没听清他们争论什么,只听得什么“蜜蜂”“花草”,听了一鳞半爪的,忽然想起了他们在西北走镖时跟老乡学的山歌,张嘴便放声唱道:“白云朵朵那个天上飘,马儿成群地上跑,姑娘的嘴似蜂蜜甜,小伙儿心里小鹿儿闹……”
      老黄虽然耳背,但嗓门奇大,他的声音粗犷沙哑但洪亮悠扬,远远地在山谷中回荡着,宝瓶笑得差点从马上栽下来,正要大声调侃他几句,忽然听见前方不远处竟然也隐隐约约传来清亮的歌声,众人也都察觉了,一个个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这歌声异常婉转欢快,但听着却不知道唱的是什么,叽里咕噜的十分有趣,歌声越来越近,期间还夹杂着细碎清脆的铜铃声和滴滴答答悠闲的马蹄声,仿佛是有一长队人马在慢慢走近,宝瓶心生警惕,挥手示意镖队小心留意。
      两支人马越走越近,对面的马队绕过弯弯曲曲的花丛终于跟镖队打了个照面,原来是马帮的商人。
      这支马帮的马都是选的上好的良种马,高大的身架油光水滑的毛皮,走起路来十分稳健,即便是走颠簸崎岖的山路,悬挂在脖子下的铜铃也只是发出轻柔的声响。
      这一队马帮驮了许多货物,高高地堆起在马背上,领头的黑马上是个束着金冠的青年,紧随其后是几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马队两旁还有几个矮壮结实的黑脸边地汉子骑马随行,服饰全是劲装短打,背后、腰间也都挂着长短不一的兵器。
      宝瓶向对面颔首致意,对面那青年也同样回礼,还笑吟吟地冲这边招了招手,宝瓶疑惑地左右看了看,听见耳边一阵风响,何萌棠的马一溜烟到了对面马队跟前,他一跃而下,眼神充满惊喜。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宝瓶疑惑地看向何管事:“大哥?”
      何管事忙道:“这位是我何家的大少爷。”也带着何家的几个家丁下马上前迎接。
      两队人马连忙各自下马寒暄,这才知道这队马帮走的是何家的买卖,原本从水湾寨驮了一批茶叶和药材,要上西南山巅的卫藏雪城去,算算何萌棠归期将近,特地绕道郁乌县来迎接。
      老黄和宝瓶对视一眼,老黄扯着破锣嗓子欢喜道:“那可太好了!这一路可没少遇着毛贼,何家亲自来迎接,免了不少麻烦!”
      何家大少爷微微颔首,对宝瓶温和地笑道:“在下何连月,这位想必就是长天镖局的小镖头了,这一路上我弟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连月在此谢过。”
      何连月躬身抱拳,宝瓶心中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连忙回礼自谦一番。
      两队人马正好汇作一队,高高兴兴地进了郁乌县县城,马帮的商人们按着何连月的吩咐就地采买了一些当地的特产,有火腿、腌制的菜干、地薯等,打算同茶叶、药材一起带到卫藏去交易。
      当天夜里,众人就在县城里找了个客栈住下,一夜无事。

      第二天清早,一行人正在用早茶,卫藏雪城养马的桑吉家派人传来消息,说是何家先前定下的一批高原良驹已经挑选完毕,就等何家来人提货带走。
      宝瓶眼前一亮:“马?什么马?在哪里?”
      何连月笑着说:“卫藏的桑吉家最会培育上等的高原马,一年前,我们何家向他定了一些马驹子,按着时间算来也该可以去看看了。”
      说完他又对何萌棠温和地说道:“阿棠,你是何家的二少爷,阿爹以后的生意也要交给你去打理,你跟我一道往卫藏收马匹去吧。”
      何萌棠十分乖巧地点点头:“好。”
      宝瓶悄悄将他拉到一旁,笑眯眯地同他商量:“好二少,你带上我好不好?”
      何萌棠看了一眼何连月,面有难色:“虽然我还没有去过卫藏雪城,但是听我大哥说起过,这一路道路崎岖很不好走,也十分危险。”
      老黄这时候不知道怎么的耳朵好使起来,凑过来大声嚷道:“不成不成,小宝瓶你得跟我们一道回去!”
      宝瓶没搭理他,依旧笑嘻嘻地眨巴着眼睛央求何萌棠道:“你就让我去开开眼界吧,我这一路上还能给你当保镖保护你呢。”
      何连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赵小镖头有所不知,虽然滇地已经地处高原之上,但是跟卫藏比起来还要矮上数百丈,那可是与天交接之处,奇寒险峻,道路难行,不是不让你跟着去,是怕你吃不消那艰难。”
      宝瓶一听不高兴了,掏出先前何管事给的几张银票塞回何萌棠手里:“哼,钱我有,不会花费你们的银子,别拿路不好走来搪塞我,这一趟我去定了。”
      老黄知道宝瓶说一不二的狗脾气,只能瞪着眼干生气,何家兄弟对视一眼,也只好答应了。
      两家商议停当,决定由老黄领着长天镖局的镖师们同着何管事一道前往何家交镖,何家兄弟二人带着马帮和商人们转往卫藏去做买卖,顺道去看一看定下的那一批高原良驹。
      晌午过后,两队人马分道扬镳各自上路,临行前老黄再三叮嘱宝瓶千万当心,另外要记得快去快回,若是半途有了难事,务必托人捎个信儿回来,一阵絮絮叨叨,宝瓶听得耳朵快起老茧,眼看着何萌棠把她的枣红马一道牵了出来,赶紧跳上马背,一溜烟跑出去很远才停下,对着老黄做了个鬼脸大声道:“等我玩够了再回去!让小武哥不要担心我!”

      何连月一行人从郁乌县折向西南方向,出了县城不远,马帮中劲装短打的黑脸壮汉们吆喝着纵马分散开,或者头前领路或是队末押送,将何连月几个人护在队伍中央。
      宝瓶好奇地打听这是要做什么,何连月笑着说道:“俗话说,行船走马三分命,西南边地山高林密,且外邦环伺虎视眈眈,往卫藏去这一路凶险异常,须得格外小心。”
      “这一支马帮的头领是我父亲多年的好友,马帮中的这些兄弟也都是武艺高强的勇士,我们何家的生意多蒙他们照顾,这许多年来从未出过意外,请赵小镖师尽管放心。”
      宝瓶恍悟:“你们的马帮,干的倒是跟我们中原的镖局是一样的营生呀。”
      何连月含笑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宝瓶半真半假地笑道:“那如果是像你们何家这么大宗的买卖,我看自己养个马帮岂不是更合适?”
      何连月脸上露出些惊讶的神色,随即赞许道:“这倒不失为是个好办法。”
      何萌棠跟随在两人身后安静地听着,也没有吭声,宝瓶扭头瞅他一眼,心中一动,将这一路两次遇险的事告诉了何连月,何连月听完连忙让马帮停下,自己下马对着宝瓶深施一礼,千恩万谢,感谢宝瓶对何萌棠的救护之恩,又愧疚道:“阿棠此行有家里仆从跟随,回程又有长天镖局护送,我想着黔东南到滇西路途不远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没想到还是给山贼毛匪惦记上了。”
      宝瓶笑道:“何大少认为这些只是普通的贼匪?”
      何连月露出疑惑之色:“难道他们不是图财而来?”
      宝瓶随意地摆了摆手道:“谁知道呢,反正死的死了跑的跑了……算啦算啦,总之我们长风镖局交了镖,也把二少爷带回来了,这就成了。”
      何连月点点头,重上马让马帮继续前行。
      马帮一路餐风宿露,饿了就地埋锅造饭,困了支起帐篷休息,这一路上虽然山路险峻、渊深林密,但风光绮丽景色秀致,与中原大地的景致差别很大,有时明明出发之地红日当头,但走不过半里就开始下起细雨,或者前一座山还是暖春旭日,下一座山中已是大雾弥漫伸手难见五指,宝瓶从没见过这样变幻莫测的天气,感觉十分新鲜奇异,一路上倒也没有觉得无趣,反而每天都期盼着能见识新的事物,回头回去了也好跟赵演武显摆炫耀一番,尤其何萌棠但凡遇着她不明白的就十分有耐心地说给她听,两人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还磨砺出一段默契和融洽之意。
      走了半月余,逐渐地势又有了变化,沿途的路往更高的地方去,而天幕压得更低,白云在众人的头顶漂浮着,仿佛伸手可及一般。
      宝瓶虽然是从小跟着赵演武练武,也发觉喘气似乎是要比起在平地时略微急促了一些,但看马帮这帮汉子和何连月仍然是一如常态,不论是骑马还是步行,都气定神闲毫无异样。
      何萌棠就不一样了,在翻过一处高地,进入一片广阔高原后,他逐渐面色发紫,喘息加重,马也慢下来,整个人弓着腰在马上摇晃着身子,显得十分难受。
      何连月一看不好,连忙叫停马队就地歇息,从背囊里取出个小瓶子,倒出一粒碧青的药丸给何萌棠吃下去,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何萌棠才慢慢缓过来,面上的紫青褪去,喘气也平缓了很多。
      “越靠近卫藏地势越高,空气越发稀薄,不在此地生活习惯的人初来乍到很容易晕厥过去。”何连月愧疚道:“我倒是忘了阿棠从来也没走过这条商路,要是早几天前提前给阿棠吃下这药,今天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
      何萌棠摇了摇手,宝瓶蹲在旁边接过那瓶药丸晃了晃,药丸在瓶子里叮咣响,她好奇问道:“何大少,这是什么药?”
      何连月耐心地说道:“这是卫藏冰川上才长着的一种叫做雪兔儿的花制成的药丸,平原上来的人提前吃上几粒,就能缓解这眩晕之感。”
      宝瓶转手把瓶子塞进何萌棠手中,笑嘻嘻道:“有这样的好东西,何大少应该早拿出来才是。”
      何连月十分歉疚又尴尬地笑了笑:“都是我的错,大意了。”说着,又看着宝瓶好奇道:“只是没想到赵小镖头竟然喘息如常,想必是内功深厚的缘故,因此不受一点影响。”
      何萌棠也好奇道:“是呀,你也是第一次上到这里,怎么你就一点也不难受?”
      宝瓶心里翻了个白眼骂了句你这个天真的小蠢蛋,脸上却还是笑嘻嘻地说道:“何大少说得对,我武哥说过,内功深厚的人往往善于调理内息,不论是攀山还是潜海,外气内息都不会因此错乱。”
      围在一旁的马帮壮汉们互相看着,倒是也很赞同宝瓶的话,赞许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重新上马往前走,天色已晚时在草原上一处背风土坡旁边停下,何连月顾忌何萌棠的身体,打算就此扎下帐篷过夜,趁着马帮的壮汉们四下忙碌,宝瓶骑马绕着四处溜了一圈回来,悄悄把何萌棠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你夜里睡觉的时候警醒一些,把帐篷扎紧了,如果帐篷外面有什么声响,千万不要出来看。”
      何萌棠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正要细问,马帮的壮汉们已经将几个帐篷紧挨着搭好了,另一边也架好了火堆烧了些热水,一群人围着火堆分着吃了些干粮。
      由于越靠近卫藏城地势越高,到了夜里天也越冷,马帮出行都会随队带一些烈酒驱寒,男人们每人分了半袋酒喝下,过了一会便觉得四肢热乎乎的,给火堆添了些干草把火拨旺了一些,防着草原上的野兽靠近,何连月挑了个汉子守夜,其余人收拾停当就各自打算去休息。
      宝瓶抢先一步占了何萌棠旁边一个帐篷,把马背上的背囊卸下来丢进帐篷,笑嘻嘻地搓着手笑道:“你在哪头睡,我也跟你一个朝向。”
      何萌棠不知道为什么红了脸,转过头去:“你想干什么?”
      宝瓶哈哈大笑着逗他:“我给你讲鬼故事,你隔着帐篷听就没那么可怕了!”
      何萌棠哼了一声钻进帐篷拉好了帐帘,宝瓶冲着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也进了帐篷躺下,隔着两重厚厚的油布,她能清楚地听见何萌棠平静均匀的气息,四周围很寂静,只有风声在草原的上空流淌着。
      帐篷外,火堆里的干草渐渐地燃尽,火焰也逐渐变矮,守夜的汉子添了几次干草,终于也扛不住睡意,眼皮逐渐耷拉下来。
      后半夜近天明时,账外悉悉索索传来一些轻微声响,宝瓶侧耳细听,风里隐约传来了枣红马不耐烦的响鼻声和野兽压低的呜咽声,而隔壁帐篷似是也有了动静,是何萌棠惊醒了坐了起来,宝瓶隔着油布低喝:“待着别动!”
      不等何萌棠回答,宝瓶解开帐篷绳扣跳了出去,只见马帮的壮汉们已经抽刀在手钻出帐篷,警戒地站成一排,何连月也站到了他们的身后,不远处一群狼露出森然利牙,围着众人的马匹打转,群狼的眼珠子绿莹莹地在暗夜里发出森冷的寒光。
      忽然,头狼的尖声嚎叫撕裂长空,群狼向马群一步步逼近,似是随时就会发起攻击,马儿们被拴着无法自由活动,不安地嘶鸣着喷着响鼻奋力在原地跳跃。
      马帮领头的黑脸汉子小心翼翼瞥了宝瓶一眼,忽然用当地的土话问了何连月一句什么,何连月绷紧了面庞道:“没了马我们去不了卫藏,保护马匹!”
      壮汉们应一声提刀准备和狼群正面交锋,忽然马群里骚动起来,一头狼跳入马群中扑向一匹马的马背,那马受了惊不住地原地蹦跳,另一头狼也跳入圈子,正好扑向宝瓶的枣红大马,宝瓶爆喝一声:“阿红!”
      枣红马像是听懂了人言,嘶鸣一声暴起,几下挣断了缰绳撒开蹄子就跑,宝瓶想要去追,狼群里几头高壮的狼正好拦在她的面前,呲牙咧嘴地齐齐向她扑过来。
      宝瓶冷笑一声:“就你们几个畜生也想拦住我。”她早就准备好了袖箭,一头狼赏一支箭,倏倏几声短箭射出,几头狼额头中箭倒地还在哀哀呜咽,她头也不回地朝着枣红马离开的方向追去。
      追出了大约三里多地才追上马,宝瓶飞身跃上马背揪住缰绳,枣红马认出是她,又往前跑了一里多地才慢慢停了下来,惊魂未定地在原地打着转喷着响鼻,似是非常不高兴,宝瓶拍拍它的脖子安抚好一阵,在黑暗里摸着缰绳断裂处,忽地心里一动暗叫一声糟糕,迅速掉头往回赶。
      众人扎营的地方情况确实糟糕,狼群数目很多,马帮的壮汉们将何连月和马群护在中央,举刀和群狼对峙,不远处已经躺着几头狼血淋淋的死尸,看起来发生过一场短暂的恶战,头狼忽然慢慢转向何萌棠栖身的帐篷,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一时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何萌棠遵照宝瓶的吩咐,虽然知道外面很危险,但一直没敢走出帐篷去看,并不知道头狼已经悄悄走到他的帐前。
      宝瓶策马赶回来,正好看见这惊险的一幕,她大声喝道:“二少!快抽刀,你帐门内侧草丛里有刀!”
      何萌棠一惊,反手一摸果然有一把刀,他来不及多想,这时忽然听见帐篷被狼爪狼牙撕裂的声音,破洞处,头狼狰狞地露出利齿扑向了他。
      何萌棠甚至能闻到从狼口喷出的腥臭之气,他闭上眼睛拔刀向前一砍,咬牙大喝:“杀!”
      刀刃带着风吼之声,正好刺入头狼的前胸,狼爪还没来得及搭上何萌棠的肩头,头狼整个身体就颓然坠下,何萌棠因用力过大而单刀脱手,整个刀身随着头狼的躯体跌落在他眼前。他大口喘着粗气,看到这头已经死去的头狼的后脑还插着一支小箭,是宝瓶发出的袖箭。
      这一切发生得仿佛是在瞬息之间,头狼一死,局势随即发生变化,狼群忽地扬天长嚎几声,灰溜溜地掉头跑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几头狼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草地上,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儿。
      草原上的风慢慢地小了,此时远处草原和天相连接处渐渐露出初升太阳的光芒,宝瓶坐在马背上,衣带在烈烈晨风中翻飞,她正好背着光,被那光辉笼罩着,整个人显得柔和但又威风凛凛,让何萌棠看着有些失神。
      “干得好二少!”宝瓶拍手大笑,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伸手来扶跪坐地上的何萌棠,何萌棠握住她的手勉强站起身,发现自己膝盖发软,好在有宝瓶拉着,才能够站稳。
      “谢谢你。”何萌棠低声说道。
      宝瓶冲他挤了挤眼睛:“你果然不会武功,老管事没有骗我。”
      何萌棠苦笑:“我要是有功夫在身,也不至于三番两次都要让你救我。”
      宝瓶正想趁机调侃他几句,何连月匆匆忙忙走了过来,拉着何萌棠上下左右仔细端详确认没事,才松口气放下心来,再次对着宝瓶千恩万谢,宝瓶也不推辞,乐呵呵地照单全收,但又问了一句:“何大少,你们和马帮经常往返滇地和卫藏,以前也遇到过狼群吗?”
      马帮的边地壮汉正在收拾那几头狼的尸体,剥皮的剥皮,割肉的割肉,当中一个汉子忽然走过来操着生硬的官话道:“也没遇着过几次,不过遇上了有时候也是收获,狼的毛皮在滇北和卫藏都能卖个好价钱。”
      何连月点点头:“我不比他们走得多,至今也没遇见过狼群,好在这次我们带的人多,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一行人匆匆收拾好重新上路,何萌棠特地拉着宝瓶走在队末,俩人并骑慢慢走着,他从腰间摘下一枚扣着银丝线流苏的玉佩给宝瓶:“送给你。”
      宝瓶惊恐道:“我不要。”
      何萌棠手伸出去很久她就是不接,心中十分尴尬,抹了把脸恼火道:“为什么不要?”
      宝瓶扮了个鬼脸笑嘻嘻道:“以前武哥带我去看戏,戏台上常演些书生小姐一见钟情私定终身的故事,不是书生送小姐玉佩就是小姐送书生手帕,你看你现在把你随身的玉佩塞给我,我能要吗?”
      何萌棠的脸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宝瓶:“那你是什么意思?”
      何萌棠正色道:“你救了我几次,是我的恩人,这枚玉佩是我娘留给我的,只有它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我把它送给你想和你交个朋友,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只要说一声,但凡我能做到,必定倾囊相助。”
      宝瓶想了想,爽快地收了下来:“好吧,多谢你的好意,那我就不客气啦。”
      何萌棠这才舒展眉头真心地露出笑容,随即他又压低嗓音悄悄问道:“我心里还有些疑问,想要问你……”
      宝瓶眼神闪烁地截住他的话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到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让你知道。”
      何萌棠只好点点头。
      “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宝瓶得意地小声说,“你摸到的那把刀是我放的,我趁人没看见,从我这边的帐篷底下悄悄塞过去给你防身用的,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说到得意之处,宝瓶忍不住摇头晃脑地乐道:“我这么机智,回去以后非得让武哥夸我个三天三夜才行!”
      何萌棠看着她,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

      接下来几天平安无事,马队踏着清脆的铃声跨过了草原,经过了石滩,终于离卫藏雪城越来越近,天边矗立着晶莹雪白的连绵山峰,山脚下是一望无际的冰川和河流,从这里远远地看去已经能够看到雪城高耸雄伟的轮廓。
      这天,马队踏上了一片广阔的草甸,草甸上高高低低有一些矮的树丛,甚至有一些不知名的各色小花开放其间,宝瓶高兴地摘了几朵给枣红马戴上,发现马也十分兴奋,喷着响鼻不住地低声嘶鸣。
      “阿红怎么这么高兴?”宝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何连月在马背上笑道:“马的耳朵十分灵敏,能听见很远的地方的一点微小的动静。”
      此时,远处逐渐传来轰鸣声,仿佛大地都被震动一般,又像是有千军万马向着马队的方向奔腾而来。
      “你听,这是牧马人放马经过的声音,桑吉家的马场就在这附近。”何连月的声音说着说着就被越见变大声音慢慢盖过,宝瓶震惊地看到远方无数匹健壮的骏马如同潮水一般奔涌而来。
      群马像是有着十分的灵性,远远地就绕开了马帮,踏着草甸上嫩绿的青草奔向天边的白云,枣红马四蹄不耐烦地在原处踏着,宝瓶拍拍它的脑袋:“阿红你也想放开了跑一跑吗?”
      枣红马扬天长嘶一声,宝瓶轻巧地翻身上马,顺手悄悄一拍何萌棠那马的屁股,大笑道:“你也去!”
      那匹马忽然受惊,奋蹄狂奔起来,何萌棠吓得压低身子捉紧马缰,才不至于从马背上被甩下来。
      两匹马追逐着群马离开的方向并行飞奔,草甸上有着弯弯的河流和茂盛的草丛,天上的太阳映照在平静的河面上,马蹄急踏而入,踩碎了一片银光,在河面上一波一波地荡漾着。
      跑了一会,终于人疲马倦,两人调转马头慢慢地向回走。
      “你虽然不会武功,但是马却骑得不错。”宝瓶竖起拇指。
      何萌棠揪紧缰绳看着她,哼了一声:“我要是不会骑马,刚才你那一下我就没命了。”
      宝瓶笑嘻嘻:“你现在是不是后悔把你的玉佩送我啦?”
      何萌棠啼笑皆非:“我又不是小孩子,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把送给你的东西再要回来的道理。”
      宝瓶爽朗地大笑:“好,这才有江湖男儿的气概,我赵宝瓶喜欢你这样的脾气。”
      何萌棠微微皱了下眉头:“我可不要做什么江湖人士,整天打打杀杀,腥风血雨……”
      宝瓶斜睨着他冷笑:“哼,幼稚,这可由不得你,且不说这世上处处都是江湖,即便是你不想招惹江湖上的人,你不也被迫招惹了?”
      何萌棠沉默不语。
      宝瓶继续道:“破庙里、客栈中、草原上,你哪一次不是死里逃生?这就是凶险无比的江湖。”
      “嘿嘿,如果你还是只想做那个被退婚就赌气闹别扭的天真少爷,我劝你呀还是早点回滇西何家吧,反正何家家大业大,你大哥也能把家业照管得很好,你只要躺着享福就好。”
      何萌棠闻言,脸色变了几变,想要跟宝瓶分辨一番,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也斜睨着宝瓶道:“哼,你厉害,你再厉害也就当个镖师!”
      宝瓶怒道:“你懂什么……”忽地眼珠子一转嘿嘿冷笑:“算了我跟你吵什么,等我的愿望实现了,到时候一定让你开开眼界!”
      说话间两人已经骑马回到了先前马帮停驻的地方,何连月翘首着急地等着,见两人平安回来,连忙催促马队抓紧时间好在日落前赶到卫藏。
      好在已经在雪城脚下,一行人催马快行,终于在红日西沉之前进了城。
      城中早有桑吉家的人在道旁迎接,说是已经连续几天都在城门口候着,今天总算是接到客人,连忙接到城中桑吉家开的客店里安排住下,张罗招呼着用过简单的饭食,又有人来送信,是扎着的一张羊皮卷,何连月打开来看,上面龙飞凤舞写着的是卫藏当地的文字,大意是让何家兄弟好好休息,第二天午后到城外马场去收货接马。
      来人用生硬的官话说道:“这批马里有一匹体格十分健壮,是马场里母马和草甸上野马群的头马生的,虽然苗子好,但也十分的野性难驯,届时二位看看若是觉得不合适,可以再从马场里挑一匹上等的换了它。”
      何连月温和地笑笑:“也好,明日看了再说。”
      宝瓶则是大喜,恨不得立马就能去看看这匹马到底怎么个野性难驯法,甚至还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将它驯服。

      怀着激动兴奋又期待的心情睡了一夜,宝瓶一早醒来,已有客店的伙计准备好了当地特有的油茶和烙饼给她送来,宝瓶问起何家兄弟二人,伙计不会说官话,连比划带挤眉弄眼,总算让她明白了,原来是何连月带着何萌棠去桑吉家里登门拜访,留下话来让她等他们午后一同前往马场。
      宝瓶胡乱用完早饭,想着左右无事不如出去溜达溜达,看看这卫藏雪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这里的老百姓又是怎么样生活的,她一面想着一面溜了出去。
      这里地势已然很高,日光格外刺眼,加之这里是雪城,从旧年的九月间到次年的五月都时常有暴雪,因此城里四处堆着积雪,晶莹的雪堆被日光一照,映得四周更加白亮耀眼。
      宝瓶被晒得脸上难受,不得不从袖子里掏出块帕子来遮住脸,眯着眼睛四处张望,好在卫藏来往的各地商贾不少,甚至还有碧眼金发的胡商在街上走动,因此她这模样倒也并没有显得十分的突兀。
      卫藏在雪山的半山腰,又离江南很远,因此这里的日出和日落都要比江南晚不少,这个时候大街上只有零星几个摆着简陋摊位的老人,多是卖一些手工织就的毯子或是布匹之类,宝瓶随便溜达着看了看,不知不觉转到了一个街角。
      街角处也堆着积雪,厚厚的得有半人多高,宝瓶忽然听见雪堆后面有人争吵的声音,她悄悄走过去趴在雪堆上向那边看去,原来是三个孩子在僵持着。
      这三个孩子分成两边,最小的那个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模样,生的不是卫藏当地人的长相,皮肤白嫩水灵,倒像是江南来的,他手里提着一个羊皮小包袱,也是当地孩子一样的打扮,小羊皮靴厚长袍,头上一顶羊毛毡帽,帽檐下露出一张含泪的倔强的脸。
      对面立着的两个大孩子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双手插着腰,满脸凶狠之色,因当地人多半看着略显老成,这两个孩子看模样倒像是有十八九岁,一个脸长些,一个脸圆些,只是不管脸长脸圆,两双眼睛都是一模一样的三角眼,一看就是一家的兄弟。
      这两兄弟张嘴叽里呱啦说了很长一串,宝瓶听不懂当地话,正疑惑间,见长脸的大孩子伸手一指对面的孩子,勾了勾手指,那孩子泪汪汪地摇着头,把提着羊皮包袱的手背到了身后。
      宝瓶明白了,这两个大孩子要抢这小孩子手里的东西。
      这时,两兄弟不快地对视一眼,步步逼近对面那孩子,将他逼到了墙角,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句话,小孩子仍然是抿着嘴摇摇头,于是这两兄弟冷笑着弯腰从靴筒里抽出两把雪亮的小弯刀指着那孩子,宝瓶心里恼火实在看不下去了,刚要现身出手,就听见那孩子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同时,墙的另一边有人咳嗽一声,一个高瘦身材的青年慢慢走了过来。
      那青年穿一身青色长袍,羊皮小帽下露出一张瘦削英气的面庞,一对长眉入鬓,狭长的双眼明亮无比。
      宝瓶一看见那双眼睛,顿觉十分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心里不由得为之一动。
      青年伸手将哭泣的孩子拉到身后护着,对着那两个拿着弯刀的兄弟大声呵斥着什么,那俩兄弟毫不在意,对视一眼后眼露凶光,忽然齐齐举刀刺向青年,电光石火之间,那青年双手翻飞,左右手食指和中指闪电般夹住两把弯刀,只轻轻一用力,就见两把刀的刀身倏地断开作两节,铛的一声落在冻得结结实实的地面上。
      两兄弟面露恐惧,龇着牙不知道骂了句什么,两人便掉头逃得无影无踪。
      宝瓶此时猛然想起来,难怪她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这就是那天夜里闯进何萌棠房间里的刺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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