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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43章 ...


  •   王怀开车,我与方鹏朱莉护送,载着奄奄一息的牛霞往团场飞驰。越野车里的气氛凝重而窒息,没人敢发声,在这场生命与时间赛跑中,我生平第一次伤怀,每个人的命运并不都由自己做主。
      可怕的是,在侧线超近路时,轮胎壁被坚硬的盐碱壳子豁开了道口子,越野车趴下了。
      没有备胎,这何其要命!方鹏绝望无措,他盯着昏迷的牛霞,流露出满眼的凄哀。朱莉嘤嘤低泣,一旁抹起了眼泪。
      怒急攻心,我诉责了王怀两句,斥他没把车辆保养到位,以致误事害人。勾着小脑袋,王怀一言不发,心里愧疚到了极点。
      甩上车门,于黄蒙蒙的空漠,我奔赴高坡,四下张望可期待的一线生机,但这早已废弃的侧线除了那一根根孤立的桩号,车喧人嚣的场景都已裹进了风沙,成了昨儿的回忆。
      心凉透脊,埋首蹲了会儿,感觉后背被轻轻拍了一下。抬头刹那,我心敞亮起来。
      是刀郎曲吉!此一刻,我无力可支的时候,他再一次令我惊讶。刀郎曲吉说过,何时何地,我所在的漠域,对他来说,不存在任何陌生与秘密。
      猜不出与刀郎曲吉多少天没见面了,不见面的每天夜里,我脑海中总会浮现他的容颜,顾盼着下一次的相逢。而此时的不期似有期,我们再相视的一瞬,一切烦思即随风消散。
      此刻的灾难就挂在我脸上,自不必多言。刀郎曲吉也已猜透祸殃,当下里,他奔往越野车,全然不顾方鹏在旁,兀自地把牛霞小心翼翼抱下来,背上驼峰,在我扶助下,快速往团场医院赶去。
      也不知一路跑了多久,赶到了团场医院时,红驼几乎累得虚脱,嘴里的白沫子都吐了一地。在急诊室稍作检查,医生告诉了一个不好的结果——宫外孕!
      而且,医生郑重声明,病人出血难止,必须马上手术。但是,团场医疗条件较差,对这样棘手的病情无能为力,牛霞得立即转送大医院,否则,熬不过今晚。
      我心凉大半。大医院远在喀什,数百公里的里程,别说红驼,就是救护车来送,也要七八个小时。如此崎岖而遥远的路,牛霞若能支撑到那里,除非有奇迹。
      我无比心焦地望着刀郎曲吉,期望如同从前,在灾难面前,他缕次助我冲破荆棘,迎来绝处逢生。但是此次,刀郎曲吉扶着我孱弱的肩,轻轻摇了摇头,不赞同再转运牛霞,说:“她经不起折腾了。”
      刀郎曲吉的眉宇间流露出的黯然叫我绝望,低头一瞬,我感觉酸楚泛起,忍不住热泪滑落。
      “相信奇迹,相信命运!”刀郎曲吉用手臂抚慰着我的后背,不断鼓励着我。他的声音坚定而从容,从心理上极大支撑着我,“乔乔,别急,医生在想办法止血!”
      一句话提醒了我,我开始往手术室跑,在过道,差点与人撞个满怀。
      江潮风!
      我愣了一秒,随即抓住江潮风的手,像扯了根救命稻草一般:“江叔,牛霞·····牛霞·····”
      我语无伦次,哆嗦着讲不出话。
      江潮风定眼望了望我身后的刀郎曲吉,父子俩目光相遇那一瞬,很快又各自躲闪开,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凝固了空气,窒息了彼此的呼吸。一个字没说,江潮风就收回目光。他让我莫急,大家一起想办法。
      原来,马芳中风后,江潮风一直陪着他在团场医院做康复治疗。方才在住院部,他惊闻地质部门有患者急诊,马上寻来察看。
      医生在急救室抢救牛霞的时候,队里接二连三赶来几拨人。方鹏王怀先到,据说是补好了车胎,拼命赶过来。没见着牛霞,方鹏蹲在墙角,抱头抹泪,平日里一个倔犟的莽汉,此刻丢魂落魄,看着让人怜惜。王怀稍待片息,独自默默去了住院部,找母亲马芳。
      又一会儿,丌然赶到,他瞄了瞄在过道低头徘徊的江潮风,小声在我耳边说:“乔局来了······”
      我吃了一惊,睁大了眼刚要责备丌然,父亲乔大桥已由朱副处陪同,大踏步由楼梯走上来。
      刀郎曲吉此时似乎有意要躲开,就在他默默转身一瞬,毫无防备地,与上楼的乔大桥碰了个正着。接着,他怀里掉下一团硬物,落在地上碎成几块。
      刀郎曲吉石柱一般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眼神,落在碎裂的物件上,目眸里是一眶黯然。
      乔大桥低声叹惋,他瞟了瞟衣装奇异的刀郎曲吉,随即俯身从地上拾起一块碎物,我立马认出是块将要完工的石雕。
      刀郎曲吉说过,他送我的那个石雕太孤单,又在雕塑另一个凑成一双。
      乔大桥又即身捡起碎石雕拼凑,看似随意,却转眼他认真起来。很快,他将拼凑成的大半个石雕举向我,示意这是个不容错过的物件,一定为我所心仪。遂转向刀郎曲吉问:“我买了,多少钱?”
      “不卖·······”刀郎曲吉面无表情,拒绝得十分干脆。
      乔大桥二话不说,从衣兜里掏出钱夹,夹出一叠钞票低在刀郎曲吉眼前:“够不?”
      又来那一招!父亲以钱开道的作法令我难堪。憋了口闷气,我正要发作,一瞬间,他手里的纸钞被打落一地。
      微微心惊,我定神下来,才发觉江潮风冷不丁地上来,甩手打落了钞票。
      空气令人窒息。
      我目瞪口呆,无法想象的是,再次相逢,二十年来,老死不相往来的一对冤家竟以这番场景见面。乔大桥在愣了几秒后认出江潮风,他嘴角扬起一丝孤冷的笑,我知道他将要说出什么,积怨已久的戾气如一团火药,只要一个字眼就会立即点燃。于是,我走上前,在小小的过道把他们从中隔开,拾起散钞,快速塞进了父亲的口袋。
      “嚯!呦······呦!”打量着江潮风,乔大桥鼻孔里发出一阵畅快的惊奇声,那是高高在上的蔑视。
      我快速一把拉开了父亲。
      刀郎曲吉立在原地,他一脸迷惑,猜不透我与这位中年人是何种关系。
      急救室门霍然打开,白褂医生出来一脸告急:病人需要输血,库存的血不够!
      没有比这事更为紧急了!
      我撸起袖子,对医生讲自己是o型血,可以献血。乔大桥急了,他大手把我拨一边,恼道:“不关你事!”
      “咋没我事?我是队长!”
      不顾一切往献血室冲的我很快迎来一巴掌。
      父亲的巴掌脆响,大力抽在脸上,令我眩目。十岁之前,他对我偶尔也发过几次火,只是没像今天来个大嘴巴。
      我一脸愕然,泪水打转的时候,已走远的刀郎曲吉折回来,他双目圆瞪,对乔大桥大吼:“怎么能打人?你这个疯老头子,咋这么个坏脾气!”
      刀郎曲吉连串爆吼令我无措,没见过他凶人的模样,懊恼的是,这一次,他斥责的对象是父亲乔大桥。
      顾不上乔大桥的错愕,我一把推开了刀郎曲吉:“没你的事!”
      一头扎进献血室,我终究是做了觉得应该做的事。献了血,脚似乎有些飘,一小时后头晕晕地出来,走廊间已不见了父亲乔大桥。
      所有人看着我,投来的眼光都是关切。只是这一刻,喝着温热的淡盐水,没力气的我,不想说话。
      危情并没有解决,乔大桥、朱副处、丌然却走了。走廊很安静,凝重的空气异常压抑,卷缩在长椅上,我拒绝一切的靠近,连刀郎曲吉那切切无言的关注都被刻意避开,我不想让他分担我此刻的无力。方鹏把自己一直梏在角落,直立与蹲下凸显他不尽的忐忑。离他三尺远的江潮风时不时点上一只莫合烟,被来往的护士训斥几次,依然忘了医院是不准吸烟。
      傍晚,抢救了几个小时的医生极度疲惫地摇着头,表示已尽力了,希望渺小,望我们作好心理准备。
      医院里昏黄的灯暗示着一天的落幕。我的记忆里,自幼时到成年,有太多的事逐渐被岁月模糊,被时光冲淡,然这一天却最为深刻,清晰得似是昨天。王怀后来告所我,我去献血那会儿,乔大桥几乎与江潮风打起来。细究其因,就是丌然被父亲所逼,竟告知了我与刀郎曲吉的关系,这叫他又惊又羞,雷霆震怒下,斥责江潮风成了他唯一可宣泄的方式。‘腐化堕落,毫无领导才能,妒忌打击报复······’当然,一切的愤恨,皆源于二十年前的那次结怨。
      整个医院闹翻天,那一刻我彻底曝光,在周遭异样的目光里,我感觉‘局长千金’这个名号不是光环,而是一条拴着铁镣的枷锁。乃至深夜里直升机的救援,奇迹般把牛霞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宽慰似乎还是离我很远。
      医院那一晚我彻夜不眠,且几乎流干两眼泪。
      我清楚,那架救命的直升机是父亲要来的,如同上次送我去乌市医院治疗一样,父亲又一次动用了特权,调配了昂贵的山地队直升机。据说,那个飞行员结婚没三天,处婚假期,被父亲下了死命令后,一溜烟地赶来了。
      翌日清早,疲惫的我刚睁眼,就见刀郎曲吉立在床前,面无表情,布满血丝的眼眶,冷冷的有一股冰凉。
      我欲招呼他离我近一些,或者希望他坐在床沿边,递来个肩膀可供我依会儿,但第一感觉就是,刀郎曲吉无所触动。
      他有话要问我,又大概我虚弱,隐忍了一夜,所以此刻是开门见山的时候了。
      我疑惧了片息,想挣扎着起来,问他是否一夜未眠。
      刀郎曲吉先开口:“你是乔大桥的女儿?”
      我点点头。
      “你很早就知道我是谁?”
      犹豫了一下,我又点点头。
      “父辈的恩怨,想必,你早了如指掌?”
      我还是点点头:“我······只想搞清楚,乔大桥并没有害死郑秀阿姨······”
      “唔!”刀郎曲吉凄恻一笑,长吸了一口气,沙哑道,“仅此而已?·····明白了,你就是为此而接近我,好了,一切都明了······”
      满以为我与刀郎曲吉的心照不宣已超越了需要面对的挫折,高估了自己在刀郎曲吉心中的份量的确令人沮丧。
      没有告别,刀郎曲吉就消失了。
      昏昏沉沉的我怎么也想不起他走时的情形。只依记得,自己当面向他提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请求。盼他放弃绿洲一切,回归地质队,与父亲江潮风团聚。
      刀郎曲吉的愤懑可想而知,他惊愕而退,默默无语,既疏离,又难舍的样子我一辈子都记得。
      而我,又何尝不怒,不心伤。大概,我们就这样了吧。
      想与马芳见上一面,却有心无力,便放弃了。从医院回到基地,乔大桥已经走了,我松了口气,之前,我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甚至为了要与刀郎曲吉在一起而抗争到底,哪怕断绝父女关系也不惜。可能,父亲不愿父女反目,他带着巨大恼怒,失望透顶地走了。我没见着他,但能想象到他来时的兴奋,走时又是何其地落寞。于是,一些子的揶揄竟如风吹遍了基地——‘乔局从来就不待见114队,处处防着那个江潮风,却没防着亲闺女来搅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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