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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9章 ...


  •   王科长走时特地给了把新营房钥匙我,起初我只以为那是配置好的医务室,等到入室环顾一周,心里就明白么回事了。
      装修挺漂亮的一间居室,宽大的单人床,桌椅冰箱电脑跑步机,生活用具一应俱全,最可笑的是,还整了个小厨房。十平方不到的面积,竟奇思妙想把空间设计得如此完美,住进去的人,只怕以为是到了度假村。
      若是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得到这样的居室,自是会喜不自禁。而我,已不是原来的我了。半年来,我从一个进营房都不知道换鞋的小白丁,到风餐露宿食睡寒帐、扛缆运线跋丘跨壑,把一个濒临裁剪的野外队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我已把自己慢慢活成了一个脏累无惧的男人。
      在我看来,这种奢华与现实大相径庭,对比起来格格不入,几十支野外队恐怕只此一间,若被人传为大漠香闺,只怕成为天大的笑话。
      我弃之不用被丌然视若至宝,因是公家的财产,一开始我并不想给他住,在其苦苦哀求并承诺花高价租用,便答应了他。当然,物尽所用且能为队里挣房租,想想也高兴。丌然运气也不错,稍后竟在厨柜里翻出一大堆食材,冰箱里也有,其中一格,塞满了一屉家乡的干鱼面。
      千里迢迢,父亲终是把自己的手工面带来,我呆呆看了半晌,所能闻到的,还是我十岁之前爱吃的那个味道。只是此一刻,我毫不犹豫一股脑弃予了丌然。
      我还住在原来的医务室,安静而惬意,这种稳定的生活与春天的气息一起伴随而来,令我似乎开始有了新的憧憬。而此一刻,只要闭上眼,我便能回味到江城的春色、潋滟的水波。而大漠呢,小绿洲、大绿洲呢,有那一番生机和盎然否?
      只愿春来花似锦,只愿冬去柳成荫。
      新基地大了不少,晨跑起来更耗时。每次,灰灰都要紧跟一起,无论多少圈,它都不嫌累。经过一冬,灰灰愈长愈大,毛发也越发亮闪,而且模样变了,越来越像狼。好在灰灰从小圈在基地当狗养,就算万一是狼,料定也是无害的。
      对门的朱莉年前随了张哲回乌市后一直未归,据说跟孙永请了长假,原因就不得而知。当然,一般人眼里,处长的丫头可没得比,在后勤与野外之间,人家可随时跳来跳去,而且工资一分不落。但在我看来,她是为了张哲,112队复工之时,她必又来了。
      我便与牛霞相对为邻,每天又低头不见抬头见,笑一笑算是个招呼。从她屡屡躲闪的眼神就能知道,她对我的成见颇深。特别是我上位队长,而将方鹏居次,她芥蒂于心,却又不敢骂出口,于是,只有将一腔幽怨埋藏在心里罢了。
      在夜里,有两次听见牛霞在房间呕吐个不停,便敲门相问,她掩饰着一张苍白的脸,摆摆手表示无碍。我回头倒了杯水给她,她喝了两口旋即睡下,也没说自己哪里不舒服。
      想起前些时日她也曾呕吐,还嗜睡困倦,凭直觉,牛霞似乎有了身孕。我立即有了警觉,牛霞工作在测量组,每天都需数十公里徒步行进,这份作业对有孕在身的人实难消受。野外队不似都市集镇,这里没有医院医生,稍有闪失补救恐都来不及。
      找了个机会,我从林琳、施柳那里得到证实,牛霞果真有三个月身孕,随即,我决定把牛霞调到检修房。
      检修房最大的好处是免除日晒雨淋,所用技能也相当简单,即是对有故障的电缆维修检查,多是工作半天休息半天。这样的安排牛霞自然乐意接受,想必她早就想这么申请,只是因检修房不缺人,又碍于男友方鹏是队领导,不便提这样利己的要求。
      为这事我亲自去求了孙永,他管后勤,便笑着满口答应了。依他之言,我挽救了114队,居功至伟,这点诉求应该满足,换作别人,哪怕方鹏来求,他未必会同意。
      就算如此,我与牛霞的关系也并未有所改善。悲天悯人,即是我出发的初衷。而牛霞自以为我根基不稳,需要方鹏力助,帮她是相互利用而已。
      有一次,我于施工组里看图纸,其他人不在,方鹏凑上来,虽隔着一米的距离,我却条件反射般,又吓一跳。方鹏退后半尺,对于我的反应,他极其尴尬,好半天,他才哝哝替牛霞道了一声谢。
      我没回应方鹏,他知趣而退,到了营房门口,我冲他黯然的背影说道:“份子钱我留着呢,结婚时,吱唔一声啊!”
      方鹏笑了笑,颔首应道:“那是自然!”
      阳春之际,大漠上的积雪渐消大半,夜里寒气依在,白天气温却是和暖。我收减了羽绒服、毛裤、棉靴,一身轻松地开始迎接大漠的春风和煦。
      春眠让一夜很长,醒来也还是恹恹欲睡,以丌然的话讲,我思绪依旧龟缩在冬季,似乎还未开启万物复苏的那扇门。许多时候,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早看朝阳,晚观落辉,要么,一个人哼唱歌曲。直到有一天,一个长途电话打来。
      来电话的是马芳,她把电话打到队部,没叫江潮风,而是指名要我接。接电话那一刻我还是有些意外,问她在忙些什么。
      马芳电话里有些急切,且语气里畅怀出一股子兴奋,她告诉我,此刻她在乌市。
      我忽地记起她是要去乌市看病的,只是没想到,雪化路通时,她这么快就成行了。我问马芳去人民医院没,是否要我跟副院长夏姨打个招呼,有熟人指点可使自己省很多麻烦。
      马芳电话里笑道:“妥了,妥了,就是夏院长帮的忙,我马上回去了。只是没好好谢谢人家,夏院长她太忙了,忙着开会学术交流的同时,还得安排车送我去车站。”
      我松口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又问道:“检查还好吧,不需要多待几天吗?”
      “不打紧的。”马芳应道,“我这次来主要是印证一件事,结果一出来,别说,吓我一大跳!”
      我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咋了,你看病的结果······医生咋说的?”
      “主要是为江潮风的事!”马芳那头还是止不住的乐,“医院刚比对出的结果,江潮风跟曲吉竟是父子!”
      “······父子!天啦······”我呐呐自语,几乎难以置信此刻听到的一切。之前,我曾就把刀郎曲吉保留的行军壶与郑秀及江潮风作过关联,但并未细究过深,随便就放弃了,从没想到要把他们做一次遗传比对,倒是马芳细致周到,还千里去北疆,难怪离开她家的那天早上,突然向我要了乌市人民医院夏姨的电话。
      这则震耳发聩的消息回荡在耳边,令我梦呓半晌,“芳姐,你是做dna比对的么?”
      “是的,报告结果显示,基因检测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马芳说,“江潮风都没提过郑秀行军壶的事,倒是你无意间讲出来,我当时在想会不会有这种巧合。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就特意将他俩用过的牙刷及枕头上的毛发收集起来,雪一融化时日赶紧来北疆。没成想,这次比对果然验证了此前的猜想······”
      纵有千言万语也不能描述我此刻的心潮澎湃,人生没有绝对的悲苦,就如冬去,必将春来,只不过江潮风的冬季冗长,他的至暗时刻即将过去,且在这个春天势必明媚。
      消息令人潸然,怎样告知江潮风,我和马芳都没想好。电话里,我告诉马芳,刀郎曲吉几乎没有郑秀的印象,五岁的孩子,一个懵懂的记忆,娘亲无缘无故就从他生活里消失,唯一的可能,郑秀已不在人世。
      我和马芳又是一番嗟叹,基本可确定的是,郑秀当年消失在大漠,活了下来,极大可能在刀郎人部落生活过好几年。大漠浩瀚危险,她是无法走出漠野回归社会,还是另有其因就不得而知了。
      私底下,于我而言,这份鉴定令我暗暗舒缓了内心的不少纠结。起码有一点,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漠夜,父亲乔大桥并没有伤害前女友郑秀的性命。这尤其重要,就此一生,母亲最大的心里阴霾莫不如此,她愧对好姐妹,后来选择离开为之解脱,无非是太难承受丈夫的嫌疑之重。
      尽管如此,父亲依然不能被原谅。
      我心情为此而愉悦,这一点却被丌然看得真切。一日晚他炖了个火锅端来一起享用,我胃口大好,不停地往里加料,吃得还挺多。丌然喝了二两酒,甚是夸赞父亲乔局做的鱼面,随即,话题一转,扯到了刀郎曲吉身上。在之前,聊这话题我会甩手走人。
      “曲吉他人是不错······”丌然的眼角瞄了瞄我,见我无动于衷,又继续他的高谈阔论,“比我年轻,要帅,勇敢而善良!只不过······他可惜是个刀郎人!”
      就冲这歧视,依照往日,我必瞪丌然一个大白眼,可今时,我却噗哧笑了出来。
      丌然不明我为何发噱。他为我怪异的情绪迷惑片息,又忍不住道:“古人云‘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知道丌然在暗示,我与刀郎曲吉族群不同,宗教信仰有异,这样的俩个人在一起不合适。反之,他丌然自认倒是与我比较般配,因为,他是个有钱的牛二代。
      我决定好好给他上上课,于是,和颜悦色道:“道不同,才有大格局。就说大清王朝,关起门一条道走到底,用瓷器茶叶布匹堆砌的gdp产值是当时欧洲总和、是日本的五倍。可就这样一个老财主突然有一天被人拿尖刀闯进了屋子,还不是乖乖屁股尿流把老宅子财物拱手交出去······”
      丌然嘴里包着食物,愣愣看着我,懵懂的样子十分可笑。于是,我又问。
      “知道西域高僧昙曜、龟兹大佛学家鸠摩罗什么?”
      丌然点点头:“去过甘肃武威鸠摩罗什寺,云冈石窟也去过,见过昙曜雕塑。”
      我继续道:“他们异于汉人,鸠摩罗什还有印度血统,民众对他们了解不多。当今人喜好的一个口号——梦回长安、梦回大唐,祈盼尊享大唐荣耀。可甚少人知晓,大唐之所以能在七世纪站在世界之巅,那是因为它先前就融入鸠摩罗什、昙曜、鲜卑等这样的异域文化和血统,才使得百万人的长安既有世界性的生活方式,又有世界最高标的精神价值。”
      “那又能说明什么?”丌然似乎还没听懂。
      我索性直截了当:“曲吉与你最大不同的地方——他像鸠摩罗什、昙曜。而你,就像个大宅子里的一个老财主!”
      言毕,我与丌然都忍不住大笑。
      “你越来越伶牙俐齿了!”丌然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我知道,老财主的最后结局,通常是一无所有。所以,我要深刻改变自己,就像鸠摩罗什、昙曜一样,做个可以在社会上留下文明足迹的人!”
      丌然的话,我只当说笑。戳着火锅,我催他快吃:“行了,你个花花公子,别到处留情就就OK。”
      丌然怼我道:“正经的,我有钱,投资那是不在话下。”
      我随口一说:“行啊,一百里外,有个小绿洲,崖壁上的佛窟数十,塑像壁画年久失修,你要是出钱把它修复了,功德无量!”
      丌然拍下碗筷,挺直了身子大喜:“好啊,这个主意好!修复壁画,引游客参观,这钱花得值,过段时间,我找当地□□门去,投资个三千万。”
      也不知丌然所说当真,我即刻向他保证:“你若做了,我能送一幅特美的摄影作品给你!”
      丌然认真地看着我,然后伸出小指:“拉勾!”
      我欣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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