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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8章 ...


  •   族长的话感彻肺腑,深深刺痛着我。崖壁上不见天日的苦修僧已趋八旬,他坐化那一天,我何以忍见刀郎曲吉去循此禅路,成为下一位苦修僧······
      毡壁上的一面手鼓撩起江潮风兴趣,他操起来手奏了一段刀郎木卡姆,音色节奏颇为了得,赢得族长连声喝彩。
      族长说很久不摸乐器了,年事已高,诸事力不从心,已准备把族长之职传于年轻一代,丘木拉是先族长之子,任族里采办几年,熟知外界,他做族长很合适。
      言外之意,日后涉及要调解的事宜找丘木拉便是。我记下了族长的话,退到了帐外。丌然游走于各毡包间,抓紧时间抢些镜头,他的各种姿势十分滑稽,惹人发笑。我无瑕他顾,开始四处目寻着刀郎曲吉。与他一别半月,偶尔的联络自不能解我挂思之苦。倘若无事,他稍后随我一同返程,能观他一路驼上英姿岂不美哉!
      觅见刀郎曲吉一刻我心弦激荡,他立在白毡前,眼望别处,一身绛衣映衬在雪地,鲜明而又醒目。怕踏雪有声,我屏笑敛气,蹑手蹑脚走过去,欲从其后蒙住他的眼,让他猜悟来者是谁。
      可我发现,我所要经过的另一顶毡帐边,一个披着黑头巾,背影佝偻,拄着拐杖的人藏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观望着那边的刀郎曲吉。她专注得忘记了周围一切,乃至我轻身而来,将要与她劈面穿过,她方惊唔了一声。
      与她四目对望,我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老妪满脸疤痕,面颊有的地方似被烙铁烫伤,有的皮肤皱褶还蜂窝一般凹凸不平。乍一目,能把人吓出心脏病。
      老妪意识惊惧到人,慌忙拂下黑头巾,覆住了恐怖的脸,再扶住手杖,一瘸一拐地背离我而去。
      立在原地,花了足足三分钟,我慢慢平复了心绪,遂一步一步往刀郎曲吉靠过去。
      临近其背,三米远,我张开臂,冲刀郎曲吉行将扑上。哪里料到,他身边的毡帘飞掀,蹦出个姑娘,一把傍在了他臂膀上,亲昵地喊:“骑驼去!”
      我瞬间被钉在了雪地,那三个字,刀郎曲吉教过,我懂!
      小姑娘我不陌生,前族长的女儿——阿依努尔!曾经在沙漠,我领教过她马鞭的威力。在小绿洲,也深深地记得,那漆夜的篝火边,她小鸟依人般侧附于刀郎曲吉身旁,与他共赏一幕星空。
      进退失据,此刻我想逃,可挪不动腿,三米之距,被阿依努尔瞧了个正着。小姑娘反应很快,她认出我刹那,猛地从小蛮腰上抖出个绳儿,啪地劈头盖脸砸过来。
      我本能地去挡,那个小绳儿,生猛地抽在手背上,一股子疼痛钻进心窝,我方领悟,那是个马鞭子。
      一切猝不及防,握住亦然血痕的手,我已泪眼汪汪。刀郎曲吉大愕,他转身夺下了阿依努尔劈过来的第二鞭,冲她吼道:“疯啦?”
      声音很大,小姑娘显然被吓到了,她杏目圆睁,不可思议地盯着刀郎曲吉,须臾,委屈刹那间从她心里的堤防崩溃出来,遂拽晃着刀郎曲吉的胳膊泣责:“干嘛吼我,她伤了我爸呀,你从不吼我的······”
      刀郎曲吉双眉苦蹙,他看看我,又瞅了瞅哭闹的阿依努尔,显然已陷入两难。
      我自然抽身就去,几乎是以小跑离开。奔往雪坡上的车,全程我没回头,也不知刀郎曲吉有无从后面追赶,直到关上车门,隔断了外面世界,我方慢慢平复已然受伤的心。
      返程在即,刀郎曲吉从坡下追上来,被丌然拦在了车外。我沉沉靠在座椅上,一刻也不想动,也不想听他们在辩解什么。在车启动那一瞬,余光扫过的地方,才知晓刀郎曲吉一直孤零零地立在雪坡下,静待着我们离去。
      踏勘回来我把心思都花在了如何搬迁基地的事上,似乎只有累才能使自己平息静气,忘却痛楚。丌然也从不在我面前提及那天的不快,见面即是兴意昂然,聊聊趣事、欣赏照片、捣鼓些发噱的游戏,将日子一天天这么打发着,不入心,却也过得从容。
      其中的两个傍晚,夜空黯淡的幕色中,幼鹰在天际盘旋,那一刻,我害怕它落在帐脊上,瞪一双大眼,渴求装上一些食物带走。于是,我便飞也似的逃入帐篷,摁上耳塞,把音乐调到最大。
      一周后,黄光远回来报告,他用推土机已把新基地平整好了,可以往那里运送设备。于是,两处基地同时拆卸,准备择日再一同运往新地组装。
      搬家头夜,王怀餐后送来一个大梨。我边收拾资料边漫不经心地啃着,也没在意他在一旁踌躇了很久。等我完事,要催促他回去休息,他方把憋了半晌的话说出来。
      “昨儿深夜,上厕所时,雪梁上有个人,好像是曲吉······”
      王怀特意压低着嗓门,眼觑在别处,似乎不忍直视我的表情。帐篷里安静了那么一会儿,我又开始手里的动作,把面前的一叠纸翻得哗哗作响,却始终不作回应。
      翌日,东方还是鱼肚白,我早早起床,在基地做最后一次晨跑。却不知怎的,竟跑到了王怀所说的雪梁上。
      脚窝还在,那是刀郎曲吉的毡靴留下的,几乎踏平了整个梁脊。可以肯定,他来过不止一次,而且每个夜晚,他一定在此徘徊良久······我附下身,抚摸着雪地上深浅杂乱的脚印,不知不觉竟湿润了眼眶。
      要走了,曲吉!也许从此不再相见,挥别今日,就当各自安好,忘了彼此······
      搬家这天几乎累瘫了。每个人都如此。
      装车开始,大小物件,生活物资,设备仪器,按轻重大小分车分批抬上车厢,直至临时基地空空荡荡,车队方浩浩荡荡开拔。雪路虽被推平,可极其松软凹凸,爬坡的雪梁,几乎整个车队要停下来,一辆接一辆往上冲,行进相当缓慢。
      孙永与方鹏押着那边基地的物资在路上,对讲机里,两方时刻相互提醒着安全,我自然绷紧神经,丝毫不敢懈怠。
      江潮风在车队前面押车,搬家他历经无数,经验可谓最为老道,所以车队速度快慢都由他掌控。我断后,望着蜿蜒行进的队伍,丌然笑言是长龙摆尾,蛇游大漠。在拍摄极佳的位置,他留下了不少镜头。
      下午,两方车队安全会合于新基地,来不及休息,即刻摆放营房,让营区通上电。等车场、油库、炸药库房安顿完毕,已时至深夜。
      洗了个热水澡,把自己仍在软软的单人床上,身子似乎被掏空一样,使不出丁点儿气力。又回到了昔日的医务室,安静又舒适,头顶那柔柔的光,空气里那淡淡的药味儿,仿佛在告诉我,一切那么熟悉,那么依旧。
      连日的阳光令大地渐暖,看不见植物,春天似乎还很遥远,但大漠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有些阳坡,已露出了褐色的沙子。
      将要开始复产开工,上面突然来电,有批设备要送来换装,准备接受。队部会议上,我问了所有干部,一个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要来的设备是什么。也是,114队设备是有些老旧,从仪器到车辆,多是其它兄弟地质队淘汰下的,修修补补后,勉强能凑合着用。不过,事在人为,考虑到地质队最终目的是采集,只要把好地震采集数据的质量关,换不换装也无所谓。
      趁此期间,全队组织了两天安全生产学习。培训分两块,后勤服务安全由行政队长孙永负责,具体培训他来主导。我主抓一线生产,方鹏协助,方方面面要讲的内容很多,从个人穿戴的保护、车辆进出、到爆炸品的操作与保管,细枝末节,头天方鹏讲了个大概,第日我抽查时,发觉大部分职工都不记得,于是,我又重训,末了,一个个做题,合格为止。
      我的一丝不苟精益求精令不少人吃不消,有几个还跑江潮风那儿诉苦。王怀后来告诉我,江潮风听了两眼一瞪,骂道:咋了,不想学?出了安全事故,缺胳膊少腿儿的,可别哭哭啼啼找我要指标!
      我不太明白。王怀道:“前些年,114队里的一个司机工作中驾车经过一段柏油路,兴奋之下玩起飙车,没想到,速度太快蹿到沟里,把自己玩完。单位赔了钱,可司机老婆不满意,她只是个随陪家属,只要江叔回乌市,女的一定会找上门,带着个孩子,哭哭啼啼非要江叔给她个正式指标。你说,江叔只是个小小的队领导,哪有权给她安排个正式工作!”
      我颔首沉思,野外队是高风险职业,各种事故频发,每年都有职工出意外而亡故,叫人防不胜防。如何保证施工进度,又要安全始一,的确是个大课题。
      设备换装的那一天全队沸腾了。
      清一色暂新的丰田越野车二十辆,厢式大卡四台,钻机两台,还有新营房七八辆,长长的车队驶来一刻,简直是亮瞎了眼睛。
      “鸟枪换炮了!”
      “这个馅饼够大呀!”
      “上头佛系了,终于慈悲了一回!”
      “上头终于像个亲爹了······”
      职工们都难掩兴奋,一个个摸着新车七嘴八舌赞个没完。实话,我也没想到,这种超级待遇一向与114这种边缘地质队无缘。别说新设备,就算二手的往往也得等其它队挑拣后才分配给你,不得不说,此等开挂式的手笔简直颠覆了人的认知。
      安全科的王科长带队负责此次换装,带着疑惑,我问他地质调查处是否统一给每个野外队换装。他笑着摇摇头:“只此一家,就114队!”
      孙永、方鹏为这个‘只此一家’所感动,几近受宠若惊。哪曾想,年前最为困窘的时候,114队濒临解体,全队如陷冰渊,绝望之气与今日相较,一月为地狱,一月在天堂。
      怕怠慢了贵客,孙永、方鹏全时陪同王科长一行,午餐菜肴丰盛,还破例开了几瓶酒。对于暂新的装备,江潮风似乎波澜不惊,酒桌上只敬了对方一杯。他不爱喧闹,喝酒也只喜独酌,所以聊表心意后即匆匆离席。
      丌然对此颇有微词,他小声揶揄道:“江头儿好个没趣,科长来了都不对付一下。”
      我倒没觉得什么,替江潮风辩解道,“谁来都一样,朱副处来他也这么对付。”
      丌然摇摇头,以一种无可救药的口吻说:“也是,他连乔局都不搭一下,还能睬谁呀!”
      我瞪丌然一眼,恼他在我面前总有意无意提起父亲,似乎视我的警告耳旁风,极是令人不快。他仰父亲乔局亲切豪爽,是棵遮蔽风雨可依靠的大树;而我却嗤之以鼻,反而认定江潮风为人厚道,低调踏实。就为这破事,我与他常争论不休,相互怼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就觉得江头儿人不错!”我冲丌然昂首挑眉,从不让步。
      “你胳膊咋总是外拐?”丌然拿这句说辞在我面前唠叨了百十遍,耳朵都起茧子了,此时他又凑拢苦口婆心道,“就拿这换装吧,朱副处全权把关,他完全可以把新设备下拨到112队。他姑娘的男友张哲都没份儿的事,为啥轮到了你乔乔,人家就是想讨乔局的面子,攀个顺水人情。”
      我对丌然一脸的排斥:“换装这事又是你背后捣鼓的吧?”
      “这次真不是!”丌然矢口否认,“听王科长说,朱副处被提拔为常务副处长了。我猜,其背后,自然要过乔局这一关。如此这般,朱副处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呀?”
      “恶心!”我说。
      “官场就这样,不违反纪律时,有些事可以心照不宣,滴水不漏,大家都好过。”丌然的歪论一套一套的,他深谙世故的一面,完全就象另外一个人。
      “你这种人,不做官太可惜了!”我挖讽起来毫不留情。
      “富二代也不错的!”丌然尬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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