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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7章 ...


  •   生产复工,油料与生活物资暂时有了保障,我心安而神定。连日来天气晴朗,气温逐升,也使我改变些策略,专调一台推土机去打通大雪封阻的路,催促孙永抓紧时间采购些生活物资送来。初十,迎来了更好的消息,一辆大油罐车已绕道吐鲁番,不日即可有油料送达。
      菜品既有,晚间闲暇,我又学着变花样儿烧些素食,每隔一两日托幼鹰稍带去绿洲,给刀郎曲吉品尝。此事我做得较为保密,同帐的林琳施柳偶尔觑见,也只是对我的食量微微讶异。大约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刀郎曲吉雕塑了一个小石人捎来,天王的造型,体态健硕,衣衩飘逸生动,面相却是温和,我极是喜欢。我给天王衣褶上色,描眉点睛,彩塑完成后,不次于一件精湛的艺术品。
      监督安全生产,我每天坐丌然的车穿插在仪器组与钻井组,现场解决进度阻力及质量效率。遇到野潭孤泽,驮设备抗电缆我身先士卒,一天下来,汗水糊泥衣裤干湿无数次。许是大雪封盖、苦寒桎梏,再来干扰破坏生产的刀郎人不见了踪迹,每天数百炮数据的采集,从从容容顺顺利利,鲜有废品,这倒是没想到的。
      元宵那天,母亲来电说家里搓了汤圆,煮了太多没吃完,言语里有些伤感。她得知我六千炮地震数据还没完成,就劝我别太劳神,延迟两周也无碍。我说已经尽力了,一线钻井与排列上的职工起早贪黑,严寒里高强度作业,我为此超级感动。如果拖延工期的处罚下来,我只希望保住114队番号,责任承担有我一人便可,大不了把队长名号还回去。
      母亲欣慰我长大了,试探我是不是有了对象,声气儿比以前清爽多了,我咬牙半晌未答。母亲说恋爱自由,她只有一点建议,未来的女婿必须可靠,必须对女儿好!
      母亲自然担心女儿会复制她的人生,伤有多痛,领悟就有多深。我跟母亲说江潮风衰到都秃顶了,还在不遗余力寻找郑秀阿姨,很可怜。而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方知十之八九,只是有些场景始终无法还原。我问母亲是否知晓,郑秀阿姨失踪那夜,父亲乔大桥做过什么,他为什么在江潮风车上装古物,使其不知情,陷江潮风于牢狱之灾还袖手旁观。
      电话那头,母亲已是深深的叹息。她回忆说当时怀着我,喝了似乎是香气味儿的水几近流产,幸得江潮风急送医院才保了胎,那晚乔大桥做过什么,无从考证,也多次问过他,乔大桥都矢口否认。但他也承认,曾经为郑秀选择江潮风痛苦了很久。
      “你父亲城府极深,没人能懂!”母亲于是说。
      伤心失望是母亲那段时间的代名词,郑秀是她的闺蜜,一个鲜活的生命突兀消失在漠夜,乔大桥无论如何是脱不了干系。乔大桥之于郑秀,无论是爱是恨,最受伤的只能是母亲。离开乔大桥,摆脱痛苦的婚姻,必定是母亲不二的抉择。
      往事不堪回首,有些愈合的伤疤,提及一次,便心痛一次。
      六千炮地震数据采集任务终于在正月二十五宣告结束,比原计划晚了十天,却还是震惊了整个地质调查处。我心如微澜,无兴奋也无气馁,静待科室下来行政处罚。整个冬季,114队是唯一在施工的地质队,后勤单位围观等笑料的人不少,没人看好寒冬腊月野外作业。此次114队不仅打破了魔咒,还一鼓作气把先前耽搁的工期找补回来,丝毫没影响到全年工作计划。据行政队长孙永讲,很多在乌市过冬的兄弟队都觉得不可思议,惊奇114队一帮子人吃了什么,不畏苦寒,干劲十足,春节都不歇息。
      休整了一周,处生产科室通知114队继续抓好生产,早日完成全年勘探任务。没有问责,没有处罚,消息公布于众,全队一片欢腾。两处基地宰羊加餐,补休了三天年假。114队又走上了正轨,余下半年任务依旧繁重,工区许多侧线往东纵深至大漠楼兰古城一带,往南也延伸到了米兰古城,穿过了315国道,往返路途极其遥远。
      丌然见我趴在地图上幂思苦想,就建议将两个分散的基地整合搬迁到新工区中心:“搬迁确实要耽搁一周时间,可将来节约的时间更足,还能省油料,余出休息时间,一举多得!”
      “好,我同意!”我咬咬牙道。谁都知道搬迁不易,辛苦又难保安全,一般不轻易尝试。私底下,我还有个深深的不舍,搬迁后离刀郎曲吉多出了上百里,春暖花开的时候,小绿洲该多美呀!
      我立即与方鹏商议,他未置可否。也是,一段时间以来,他都不怎么管事,名义上是副队长,队里任何决定都推给了我。而他,专职钻井组,成了个半仙了。电台里,我与江潮风、孙永商议,没想到,他们一致同意。
      江潮风给我的建议是先为新基地选址,必须驱车前去现场踏勘,认知好坏后才确定下来。第二天,就在我与丌然准备出发时,王怀开车载着江潮风赶来。看他俩风尘仆仆的样子,我甚为惊讶。
      王怀跳下驾驶室,笑道:“你们踏勘,我跟江叔保驾护航。”
      我为之感动,这些天来,父亲与江潮风的形象在我心中此消彼长,甚至于,如果有那么一丝丝内疚的话,这个外表颓废言语木讷的老头儿,此刻是如此的亲切,像久别重逢的一个长辈,不用刻意去套近乎,因为他就住在你心里。
      “没问题,两个大活人能丢呀?”丌然带着高倍数码相机,此行的一大趣味便是摄影,不大乐意有人跟随,“我们快去快回。”
      一生踏勘无数次的江潮风知其利害,他摇下玻璃窗,一口否决了丌然的妄断:“年轻人,别做事没脑子,不知死活!”
      丌然只得噤口不言。
      丌然与江潮风几无交集,却也多少了解其本性。一般而论,江潮风常独善其身,无关紧要的事皆高高挂起,倘若亲自出马想必不是小事。而事实正如江潮风所料,在无路的雪漠,单台车辆根本就进退维亟、险象环生,动不动就掉入陷坑趴窝。好在两辆车套上钢索来回拔河,往返互救,一路行来还算顺畅。
      食物与油料带得十分充足,也不与时间赛跑,曲曲折折走到下午,方到达新工区中心地带的大概位置。奇怪的是,在这片荒无人烟的雪地,竟有一串长长的驼蹄足迹。
      丌然攀上车顶,忙着拍摄远景。我与王怀扛着挂有红旗的竹竿,跟随江潮风爬上高处,观察周身茫茫雪域。
      “就定那里!”指着前方一大块又平又广的雪窝子,江潮风说,“走,把红旗插上!”
      红旗是基地标记,搬家之前,推土机手要先把雪窝彻底推平,整理出生活区、停车场、油库、炸药库房等,忙乎了两个多小时,就把整个区域划分完毕。
      休息之时,简单吃了些食物,便打算返程,但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依然是那串驼印。野驼通常成群结队,脚印杂乱无章,而单匹骆驼一定是家驼,骑家驼过去流行于商队,现今牧民都弃之为马,我唯一见过骑驼的人只有刀郎曲吉。
      基于安全,附近方圆几里也是踏勘要考虑的因素,便循着驼迹巡进一番。十里之外,雪地竟有成群结队的羊群出现。我十分纳闷,地图上,此域离国道极远,谁能在如此寒冬孤身放牧,而不忧食宿?
      王怀探问是否还要往前,丌然在雪地拍羊群取景,头也不回应道:“当然往前!”
      丌然不亦乐乎,我更猎奇。又驱车往南两里,起起伏伏的雪沙丘不见了,眼前豁然是一片开阔的洲谷,一望无垠的平滩里,不仅牛羊无数,更有百十顶牧民毡帐座落其中,人间烟火的盛况刹那惊呆了我们。
      “哇塞······好美!”丌然一顿咋呼,“美出了天际啊!”
      地图上没有标注这里有牧民村落,可眼前一幕就是如此繁盛。于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部族——刀郎人。
      刀郎曲吉曾说他部族在大绿洲过冬,这里,必定是了。我愁容满面地对江潮风说好几条测线将要穿过附近,到时,又不知会弄出什么动静来。江潮风略一思索,说既然迟早要照面,何不先会一会他们去。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说找个由头,总不能兴师问罪一样闯过去。
      江潮风点头赞同:“他们正缺油料过冬,不妨送两壶,我年长,就直接去找他们族长聊聊,不谈工作,只拉家常。”
      远远停下车,一路踏雪,雪地寻草的牛羊时不时抬头看看我们,像是诧异,又似是相识。我心怀忐忑,内疚于上次令刀郎人族长受伤,无心之过,当面致歉是必然的了。
      丌然无时不在摆弄着相机,落后老远,只好随便他。
      牧民的毡帐多是白色,帷幔绕顶,彩饰缀边,极富蒙古特色。江潮风会些维语,经一位牧羊的小巴郎子指路,遂奔族长毡包走去。
      在族长毡包门前,里面闪出一个年轻人,中等个,大圆脸,鹰钩鼻,络腮胡,我觉得眼熟,仔细一想,是他,丘木拉!那夜,峭壁之上,他把我吓得不轻。
      丘木拉瞬时也认出我,微微讶异中,他先用汉话同江潮风打了招呼。了解来意,丘木拉把江潮风让进了毡帐。
      我准备要掀帘而入,丘木拉挑了下眉,指着远端一顶毡帐问:“找曲吉吗?他在那儿。”
      压抑着激动,我引颈张望,所见之处,并没看见刀郎曲吉。倒是红驼,藏在一顶毡帐后,若隐若现地嚼食着枯柳。看来,我的感觉还真准,雪地上的驼印就是红驼留下的。刀郎曲吉行影不定,他一定想不到,我也飘然至此,到了其部族,来到了他身边。多日不相见,稍后,我悄然而出,料必给他个大惊喜。
      毡帐里,终于见着了族长。与江潮风相仿的年纪,维民的打扮,长相却如同蒙古族。他极其和蔼,人是意外的通达,因身体未愈,一直斜靠在地毯上的羊毛毡上,与江潮风互敬着莫合烟。族长的汉话较顺畅,我忐忑地冲他鞠上一躬,他开怀大笑,说罢了丫头!
      令我感动的是,当着我们的面,族长遗憾起双方闹了些不愉快。他说自己并未促使族人去破坏地质队器材,是一帮年轻族人蛮干的。上次去,他其实是想劝解双方,不料被惊马掀了下来。
      族长并未把受伤的责任归咎于我,他的大度令人动容。稍许,丘木拉端来了奶茶,就着火炉烧煮,给每个人倒上一碗。
      丌然从车上卸来两壶油,以作赠送,族长连番道谢,让丘木拉去分给需要的族人。族长感叹,草原上的寒冬,油料堪比生命,漫长的夜里,需要照明,需要取暖,人与牲畜,挨过一冬是一冬,熬过去便是收成。
      聊到了为何与一般定居的牧民不同时,族长的回忆验证了我此前的猜想,他们一族就是被外界称之为刀郎人的游牧群体。至于族群血缘,他说早在蒙古帝国西征中亚,随察合台从草原迁徙而来,萨满教与佛教为族人所遵从。后来□□化过程中,南疆的蒙古人拒绝改奉信仰而受世俗宗教压迫,至使一部人逃到塔克拉玛干大漠周缘居住,并在漫长的放牧狩猎中与其它族众通婚交融,渐渐放弃萨满和佛教,皈依了□□。
      “我就是他们的后裔!”指了指自己的面相,族长笑侃:“寸须不长,容貌似汉人,我是个返祖的人!”
      宗教虽改,骨子里,他们依然崇敬着小绿洲崖壁上古老的佛韵。族长讲,数百年前,先祖们避难途中寻得了那片奇域,得以在废弃的小绿洲上安养生息。却不知怎么,每隔一段时间,绿洲上就会有天花毒爆发,侵蚀着族人。为了破解诅咒,族人不远千里去藏区请来高僧供奉,以祈族人平安。算下来,坐化的高僧已有十几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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