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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2章 ...


  •   元旦前夕,天公不作美,又一场大雪而至,整个南疆,遭遇十年来最大的雪灾。
      临时基地的油料严重不足,各班组非一线车辆开始压缩外出,减少浪费。我催了后勤队长孙永几次,他回话是油料车已过了天山,还在路上,两天后可以到达基地。可我还是不放心,生产不能停,大雪封路,推土机开道忙得团团转,一天的油耗顶好几辆车,再不来油料,只怕所有车辆都得趴窝。
      除此之外,江潮风与王怀的行迹也是我很大牵挂。他们孤此一辆车,穿越雪漠去寻绿洲危险而艰辛,万一迷路或坏车,岂不要了命。
      电台里数回问了孙永,每次他对江潮风都一无所知,而这更加深了我的不安。独自叹息时,就在想,但愿他俩如我,每每危险来临,都能有刀郎曲吉的神奇出现而化险境为夷途。又一念,觉得似乎不可能,我自身携半日花香可让刀郎曲吉与红驼如影随形,而江潮风他们,大概只有靠天来相助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傍晚,孙永来电,哀叹油料车刚过轮台就出事,滑出路基翻了,司机无大碍,就近留院观察,但一车油倾倒后已所剩无几。
      断线一刻心凉似雪,这则消息无疑是我焦头烂额时的再一次重击,欲哭无泪也罢、惶惶无依也罢,生平的第一次措手不及如一道钩爪,在这个寒冷的夜幕里将我的希望撕碎,飞扬进冰雪里。
      缩在冰冷的帐篷里彻夜难眠。天一亮,我往乌市打长途联系油料,然而,地质后勤部门所给的答复是暂时没油料车进南疆,原因是天山一带下了暴雪,道路疏通完毕不知要待何时。
      对方的含糊其辞令人沮丧,想想也是可笑,石油单位竟缺油料,如今这等荒唐的事竟掉在我的头上,简直滑之大稽。
      稍许,丌然一脸开怀地跑到来,见我第一眼,就乐呵呵地直咂舌。
      “呀,你都熊猫眼了,一宿没睡吧?”
      “知道还问!”扭过头去,我没好气地怼道,“我现在是无米可炊,你是不是把这好消息与乔大局长讲了,说你丫头马上打道回府了?”
      “你咋把我弄得个奸细似的。”丌然敛笑,“真的是有个好消息,我说了你肯定高兴!”
      我瞥他一眼,不信。丌然哄女孩开心向来顺溜,以我此刻的窘迫难堪,更懒得吃他那一套。
      “好消息?”经此一事,我大脑怎么灵光不起来,遂无精打采地道,“前几天你撞了只羊,今儿,你又撞了啥,野驴?”
      丌然苦不啦叽一撇嘴:“油哇!”
      “油!”我闻之稍振,“少拿我开心。”
      丌然凑过来嘿嘿一笑:“我刚才与朱副处电话里唠嗑了,他一不小心吐露,就在昨天,张哲的112队到了一车油料,30多吨,赶紧借啊!”
      “哇,天啦!”我大喜过望,随之,为难之情嚣上,“怎么下口,得合计合计,前段时间,两队闹腾得不快,哪怕是同窗,张哲心里没怨言只怕是假的。再说,这冰天雪地,哪个队不想多储备些油料,以防不测。”
      “他不借,就抢!”
      丌然双眼一瞪,吓我一跳。抢是不可能,厚脸去借,只能是这条道儿了。
      果不其然,从没主动联系过张哲的我,当拨通112队部电台,张哲随耳一听,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张哲半天哝出一句话,犹似千古一叹。他的队工期短,地质环境优越,作为队长,压力轻挑战小显而易见。从张哲慢悠悠的话里得知,这场大雪后,112队就暂停野外施工,此刻的他正在队部一边品茶,一边下棋。如此悠闲自在惹得我感慨不已,于是,就调侃了几句。
      张哲那边沉默了半晌,似乎触及了不久前的难堪及饮恨。不多时,他悒悒探应道:“我在此甘之如饴得有些落寞了,听说你一直在前线拼得风生水起,轰轰烈烈绩效不错嘛!”
      聊到了工作,我即刻将十万火急的事跟张哲说了:“借柴油10吨,拜托、拜托!”
      张哲凝语片刻,回道:“油归行政队长调配,我去争取一下,看能不能借出五吨!”
      “八吨!”我从未哀求过张哲,“八吨!”
      电台里张哲默认,半时辰后,他回话,经几个队领导研究,只能借六吨油料。
      先解决燃眉之急,六吨也行,我连声道谢。张哲邀请我亲自去接运,夸赞他队里的维族厨师手艺高超,我若登临,必定以烤全羊为之接风洗尘。
      我以队务繁忙为推脱,指派了仪器组两辆装满油桶的厢式大卡前去112队。以防万一,还特定推土机手黄光远一路开道护航,作全接应保障。
      厢式大卡越野性能出色,两个老司机万刚与丰雷车技也是了得,天渐黑,他们就回了,我悬着的心也随即放下来。三十多只油桶,每只一百八十公斤,我数了数,发现油桶少两只。
      “装不下,放在推土机铲斗里,黄光远拉着呢。”三十多岁,小胡子万钢说,“他推土机慢,一个小时后才能回基地。”
      张哲继续那副小热心肠儿,我人没去,他倒好,真烤了只全羊给带来,放在保温桶里,香气四溢,还热乎着。我让厨房唐师傅把烤羊拿去给大伙儿分了,算是加餐。
      晚饭后,溟濛夜色里,黄光远的推土机在基地歇了脚。我过去招呼他用餐,走近一看,铲斗里空空如也。
      “两桶油呢?”我有些纳闷,问黄光远,“剩下的两桶油不是在你推土机上吗?”
      黄光远目光闪躲,蹙眉一瞬哀怨道:“没了,就刚刚,被人劫了道儿,抢走了!”
      同在一旁的万钢和丰雷闻言错愕,接着又都扑哧一笑,觉得这谎扯得实在没水平,简直是在侮辱大伙儿智商。我打量外貌敦厚的黄光远,大脸小眼的他天生一副委屈模样,让人第一目就产生怜悯。哪怕上次挖坑陷江潮风于危险、夜里酒后殴打王怀,我也没把他想象成多坏。一个队的职工,就像个大家庭,矛盾肯定是有,可兄弟一样的情分毕竟多得多。
      丌然干呵几声,揶揄道:“这可有意思,盗贼跑到大漠来了,咋没连推土机一块儿劫走了呢!”
      “没骗你们!”黄光远小眼里放出光,不由得提高了嗓门,“就在前面三公里远······”
      “先去用餐吧。”我说。
      从黄光远窘迫憋屈的表情来看,我感觉他所言非虚。丢了宝贵的油料是一桩辩不清的事,他所描述的那个叫人匪夷所思的故事没一个人信。消息传开,几个班组长都有情绪,张善、宋实言辞凿凿,说黄光远一定挖个坑把两桶油埋了,日后再择机挖出来倒卖出去,至少也可以卖个两千。就连一向交好的方鹏也没帮腔,如何处理黄光远,作为队领导,方鹏破天荒都赞成我的意见及决定。
      我没轻易否定黄光远,有些事,眼见为实。
      第二天一大早,我叫上丌然,开车沿推土机雪印迹寻找,果真在三公里处,发现一大块乱糟糟的雪泥糊。
      下车仔细观察,却怎么也难发现此地发生过激烈的抢劫。雪地脚印不多,大概也就两三人,最扎眼的是一溜儿蹄印,脚掌巨大,弯弯曲曲独自消失在茫茫雪域。油桶的确在此被卸载,滚动的痕迹明显,地上黑糊糊的油渍还在散发着气味。丌然捡到了两只箭,他端详着无比好奇,自语谁在用这中世纪的冷兵器,简直大开眼界。
      而我,刹那明白了一切。是刀郎曲吉!一人,一驼,劫走了三百八十公斤油料。
      “咋了,你脸色好苍白!”
      丌然的话响彻在耳边,令我不再呆立。缓过神来,我无力说回基地吧。丌然懵然反对,说都没个头绪,就这样放弃啦?
      不调查了!我说。
      黯然神伤纠缠了我一个下午,独坐毡帐,心乱如麻地整理资料,怎么也想不明白刀郎曲吉为何有此一作。他并无匪气,浑身上下自带侠义与敏锐,怎么与劫油挂钩呢?哎,如此的行径,想想就泪目。
      丌然当然不会明白这一切,他暗自跑去黄光远那里探询后,再乐颠颠对我还原了经过:
      “当是谁呢,好像是把我跟方鹏从水潭里拉起来的那个刀郎人!”丌然说,“牛人一个,他要油,黄光远不给,他从飞驰的驼背生生跳到铁铲里,两下掀了油桶,黄光远想抢回来,但那牛人手里有弓箭,啪啪两箭就把黄光远逼回驾驶室,让其狼狈不堪。怪不得鳖孙回来一肚子委屈,大气都不敢喘······”
      丌然的绘声绘色令人弥蒙,他丝毫没觉察出我的无动于衷、及那飘远的思绪。我屏蔽了他此刻的亢奋,以致对眼前的一切作不出任何反应。
      丌然跟刀郎曲吉仅有一面之缘,谈不上了解,但他对刀郎曲吉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欣赏,自始至终,他都没说一个刀郎曲吉的不是。末了,丌然提议此事可秘而不宣,不予追究。而我作为一队之长,面对集体资产的凭白流失,难道可以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就在我认为自己可以垫付工资,以补齐队里的损失时,事态突变,搏了我个措手不及。不知是谁往队部通话嚼舌,嚷嚷了这可大可小的窝心事。不久,孙永突然来电,告慰我当地派出所已知晓了此事,并且将展开调查,最后给出个结果。
      懊恼之余,我哀怨行政队长孙永不该惊动当地公安,两桶油而已,何至于此。
      孙永反对道:“那些刀郎人欺人太甚,这段时间里,多少电缆线被糟蹋,一味地退让,只会助长他们嚣张,地质队的活儿,都叫他们给耽搁了!”
      孙永反应过度是职责所在,吓唬一下刀郎人也许是他的一时念想。而从我的角度出发,却不希望刀郎曲吉由此被公安部门挂上号。虽然此刻的我挣扎于苦恼,还掺杂着那么一丝丝痛恨。
      元旦没有假放,也没有可口的食材为一线职工加餐。晚间,钻井组与仪器组数十人一身疲惫、满脚泥泞归来,等待他们的晚餐,依旧是清汤寡面。端着碗食欲全无,有两个硬气的不吃,把面碗扣在雪地,骂骂咧咧去睡觉了。目睹一切,作为队长,我有着说不出的内疚。
      孙永在电台里说江潮风还未归,基地派出采购车准备去若羌城里,因雪大路滑半道儿又折回来了,实在是太危险······
      我听不下去,压了电话窝在帐篷里生闷气。孤悬野外,职工们已素食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不是刀郎曲吉,不是庙寺里的僧众,大块吃肉、大口饮酒就是常态,如今冷不丁断了供给,谁不咬牙切齿,甩我个大白眼。
      丌然无担一身松,他把自己仅有的几包藏食——火腿拿来哄我,被我弃置一旁。
      “真不想干这破队长,要啥没啥!”火气上来,我竟拿丌然一通喷,“以前吧,担心114队散伙儿,大家丢了饭碗。这生产眼看一天天好不容易走上正轨,吃饭却成了问题!”
      激动不是我的个性,自认扎在男人堆里的一介女流,我始终保持着一颗纯仁慈淡的心,从没无故斥骂职工,说些难听让人下不来台的话,可这年关将近的日子,我真想骂娘!可对象是谁,我自己都不清楚。
      丌然大概从没见我有失矜持,怒形于色,便一直在旁哧哧发笑。这当儿,我渐渐趋于冷静,最后,只剩一腔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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