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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章 ...


  •   “早去早归。”离别赠言,我有说不出的滋味。
      那片绿洲不仅是江潮风向往之地,也是我与刀郎曲吉匆匆一别而不能忘怀的圣域,尽管它已白雪皑皑,覆盖了寒冬,可我能知晓,它一定有别的不一般的景致。于是,一份牵挂、一副担子在我身上游走,片息儿在肩上,片息儿在心上。
      我的描述令江潮风迫不及待,他也承认,古时丝路,佛风广绵,罗布泊周围绿洲城邦数十,洞窟遗迹定然不少,哪一个是他曾经所见、最为牵挂的,真的说不准。
      王怀打着哈欠,小小年纪的他睡眠常为不足,说过多次,他有一嗒没一嗒应着,却从未往心里去。看他在驾驶室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在后座提醒道:“精神点儿!”
      “放心吧,乔乔姐!”回头一笑,王怀皮道,“我都老司机了。”
      的确,一段时间的磨练,王怀开车技进许多,无路的荒漠,驰谷攻坡,颇为气定神闲,看着让人放心许多。他处于飘忽的年龄,唯一叫人担心的是沾染陋习,取巧而图利。上次的铸错,不知他从中有否感悟。
      问及他妹妹王欣、母亲马芳,王怀顿时黯然,闪烁其词里,我似乎听出不详。疑惑当儿,江潮风闷声回应:“马芳最近病了,时不时需要人去照料一下。”
      “去医院检查了吗?”想起马芳这么多年带扯王怀与王欣,着实不易,我不禁惋叹,“病了可别犟着,拖不得。”
      “检查了,没查出啥毛病。”王怀一发笑,犹显稚嫩的他,瞬时是一脸的天真。
      餐后全队开工,我目送仪器组与钻井组车辆陆续从临时基地出发,之后,便回帐篷整理解读地质资料数据。丌然在雪地里捣鼓着他的装备,冻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钻进帐篷,在电炉子上暖和一下手脚,双方互不打搅。
      中午,钻井组的人没回来用餐,对讲机也呼叫不上,我心里忐忑,便叫上丌然,载上馒头与热菜,沿侧线一路寻去。
      自己的豪车被征用,丌然连连叫屈,嚷嚷说都成了保姆车了。他语调轻快,操控着方向盘,时不时瞟我一眼。
      知道丌然在逗趣,每次我心聚愁云,他都能觉察出来,并用诙谐的气氛冲淡我心里的紧张。可是似乎不管用,诸多不顺拧巴在我脑海,把快乐挤出了心窝,纵然笑靥盈面,也只是一瞬即过。
      雪地的车辙把我们带往远方,颠簸了十来里,越过一大片沙丘地带,侧线伸入平坦的盐滩。已有的经验,沙丘围合的平滩,常常为千年前的罗布泊盐泽,表面坚硬,人畜可以行走,却能陷车辆于底下松软的沙泥。我提醒丌然沿已有的车辙走,推土机开道的路,压实后被后续的车辆碾得坑洼不平,却要安全得多。不多久,一柱炊烟奔入眼帘。又往前一会儿,绿色的钻机出现在雪野,没有竖立钻架。
      “钻机还在趴窝吗?”丌然摘下墨镜,趋身前望,“工作效率有点低啊!”
      正常情况下,钻机在作业时,几台机车会在侧线自成一排,竖立起钻架,交替前行打井。而此时,四台钻井外加一台推土机全都熄火,冷冰冰地抛锚在雪地,不见一个人。
      距钻机百米,驰入洼地的路虎不受控制,滑出侧线一个多车身,我惊吓得不轻,急令丌然就此停车。
      刚下车,双脚就雪泥粘滞,迈腿甚重。眼前的钻机皆深陷凌乱,显然一番挣扎,无济无事后放弃了。钻机陷进去不止半个轮胎,积水冻结的冰附着在轮毂上,一眼便能知晓车辆原地如昨,甚至连轻微的移动都无。
      我心疼时间的流逝,好奇钻井组一帮大老爷们从早晨到现在,他们都弃车不顾、乐不思蜀什么。
      丌然跑得快,奔那柱炊烟,一看究竟。
      落差十多米的一块凹地,像个小池塘,冰都碎了,水面漂着许多白肚皮的野鱼,一些人在捞,一些人围着火堆在烤。其情形,似乎是一场期待已久的烧烤盛宴。
      我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不要生气,不要骂人,可还是,不知为什么,竟湿润了眼眶。
      “好浪漫啊,你们!”牵强的笑挂在我脸上,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你们都吃饱了吗,我带来了馒头菜的。”
      一副美好的画面就这样被我的突兀出现给毁了。
      捞鱼的钻井员扔了锹柄、吃鱼的司机停止了咀嚼、组长宋实从坐着的安全帽上一骨碌爬起,几分吃惊地瞟过来。在这刹那凝固到极点的气氛里,只有方鹏心无旁骛,安静地盘坐在火堆旁,翻烤着串在枝桠上的鱼。
      “都别愣着,去拿馒头用餐吧!”局促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煎熬,我大声释放着淡然。走过微带腼腆的爆炸员小石身边,回头盯着青涩的他道:“保管着□□,思想一松懈,就破坏了和谐自然。方圆几百里,也许就只有这潭野泊。鱼是万年前的种,贫养不出肥的,全刺儿,来这么一炮,多损呀!”
      没有责备,只有哀叹。我扯下连接在推土机电瓶上的炮线,对背着我的黄光远道:“大伙儿这顿野炊,多亏了黄师傅,你这铁疙瘩能挨着水潭,炮线接搭电瓶也近!”
      黄光远侧过身一脸尴尬,他与方鹏走得拢,亲近的哥们,言听计从的那一种。
      火堆旁的方鹏啃完手里的鱼,又开始串下一条,那专注,似乎是在享受人间至味。他不理不睬,我只有先开了口:
      “你也是队长,两天了,钻井组颗粒无收,打算交白卷?”
      “车陷泥里了,我有啥办法。你现在是队里头儿,要不,你来想办法!”
      方鹏阴阳怪气,彻底激怒了一旁的丌然,猛然向前,丌然飞起一脚,火堆四处开花,溅到冰雪上烟气顿起。
      指着惊呆的方鹏,丌然怒喝:“你啥子东西,欺负一个女孩,做不了就滚蛋,没人求你个怂!”
      丌然的过激叫我不知所措,还未来得及阻止,方鹏跳起来,冷不丁攥住了丌然一撮儿长发,挥拳砸过去,却被躲过。
      “干你吊事!”方鹏吼道,“凭啥管我,你处长吗?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
      长发是丌然的标志,也是最爱,被方鹏生生一扯,抓下不少。常习拳击的他哪堪此辱,不由分说左右开弓几记摆拳,将方鹏砸倒在地。
      “别打了!”我狠命摁住丌然的胳膊,劝他收手,“不要打了。”
      方鹏嘴里见红,瞄准我阻止丌然的时机,猛地窜上,抱住丌然的腰欲将之撂倒,雪地湿滑,横摔后,两人都滚进了泥里。
      肉搏战分不开他们,连滚带掐,不成想,竟一同滑翻入水潭。
      野潭乱冰荡漾,水花激溅,心魔一旦跳出心房,在血管里狂奔,筋脉就会贲张,眼珠子就要跑出了眼眶。我吓坏了,完全不知所措,呆愣几秒,我大跨几步到潭边,伸手去准备拉拽他们时,脚下一滑,我整个坐在了水里,半身透湿。
      这扎骨的寒冷,开始从裤管爬上来。
      水潭成了战场,被愤怒完全控制的人是不择危机、不理深渊的。他们的前方,深陡泥滑,无可见底的陷坑,绝不吝啬吞噬漂来的任何一个物种。
      很快,扑打变成了挣扎,耗尽了气力的丌然与方鹏在水面起起伏伏,想游回岸边,无奈四肢千钧,躯体滞凝。
      我大声喊宋实、黄光远救人。手忙脚乱的他们一通乱跑,也没找到捞人器具,临了潭边,都不会游泳,下不了水,只能瞪眼干急。
      我几乎陷入绝望。好在,很久没见的幼鹰来了。
      幼鹰掠过的时候,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贴着水面,一对金爪瞬间钩住方鹏的衣领,助他浮出水面。只能得到一个呼吸而已,身太沉,幼鹰又被拉下水一刹那,放弃了救援,奋翮自起,飞出了水潭。
      我热泪盈眶,此时此刻,任何一丝希望降临在眼前都堪比重生,哪怕幼鹰如此力微,它展现的意志陡增了我向前的力量。
      不那么冷了,我的脚刚踏进水潭,旋即被一只有力的手提回岸边。我回头,万分惊讶,是他——刀郎曲吉!他抛掉身上绛色罩袍,只着单衣,飞速扎入水潭,挥着风轮一般快速转动的臂膀,冲向波浪翻滚的潭心。
      一手一个,一分钟不到,刀郎曲吉就把丌然与方鹏拎上了岸。
      我傻傻地站着,全然无顾泥一般瘫软在雪地的丌然和方鹏,好在,他们的命是被捡回来了。而此刻,我满眼里,全是许久不见的刀郎曲吉。他衣服湿哒哒地粘在身上,轮廓分明地凸显出发达的肌胳,一如中世纪佛罗伦萨街头上的一座石雕。他牙关微咬,看我的眼神坚毅,又吐露着淡淡的温暖。相顾无言,就那么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他随手抄起罩袍,快步跑离水潭。
      看刀郎曲吉渐远,我舒缓过来,跌跌撞撞追了上去。但苍茫悠远的雪原,他跨在红驼上,一骑绝尘跃然而去,最后,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我哭出了声,不知为哪般。
      回到小搬家基地我就病了,高烧不止。连续几天,躺在寒风呜啦的帐篷里,没丁点儿力气。
      匆匆而来,匆匆而别,我已渐渐接受了这种与刀郎曲吉见面的方式。这种奇特的感觉即是,漆黑的夜,无论多远,他看得见我,而哪怕近在咫尺,我却对他一无所知。
      丌然跟方鹏倒好,虽喝了一肚子咸水,冻得个半死,几乎失去知觉,但当时抬进车被空调一暖,拉回基地热乎一晚,竟都没事。
      丌然得知我在吃退烧药,打趣我是个十足的弱小姐,不经折腾,天生娇贵命。又几番打探救他的人是谁,去了哪里,说无论如何也要当面感谢。
      我无可奉告,又自然很不客气回怼了他:
      “大哥,把你富二代的臭脾气收敛一点行吗,别越界惹祸了!”
      丌然愣了下,马上瞪大眼辩解道:“我答应过乔局要罩着你的,他们那样敷衍于事,儿戏工作,还跟他们客气?我是忍不了。简直是一群没良心的东西!”
      我理解丌然的愤懑,这两天病里煎熬的时刻,我辗转难眠,多次自问要不要放弃濒临绝境的114队,放弃这份执着。但到了最后,我只得到两个字——坚持。
      唯有如此,在坚持中掘出一丝希望,才能铺就陷入在泥泞中的路径,带队前行,驱散114队所有人压抑在心头的雾霾。
      头重脚轻的两日里,可难为了林琳与施柳,两小丫头换班照顾我,打水洗衣,加碳暖帐,晚上还得陪护外出如厕,把我伺候得像个老妈子似的,受用起来很是惭愧。
      三日后的一个下午,基地寂静得似乎只有我一人。在办公桌上解释地震波资料的当儿,隔着帐篷,听见了外面灰灰呜呜的叫声。我很诧异,灰灰是犬,就算叫,大致不会是这种毛骨悚然的声音。
      掀了帘子出来,眼前却是一幅趣景。幼鹰在与灰灰对峙,两个不同的物种,天差地别,此刻却四目相瞪,大有一决雌雄的味道。雪地上的阳光有些刺眼,我蹲下来,捂住口鼻不去发声,可等了很久,它们之间除了呜呜的威吓及撒翅的动作,没再往下狠了去的胆气。
      第一次照面,幼鹰与灰灰认下了彼此,看起来都没那么友好。它们尚未长大,一旦成年,几乎都能肆意于大漠、翱翔于蓝天,成为漠上与空际王者。幼鹰飞走的时候,绕顶三圈,似是在告诉我,它要去绿洲,去刀郎曲吉那里了。我很羡慕它那对翅膀,多远的里程,多远的牵挂,只要心所向往,必定不负归期。而我,忙碌之时,此刻只能与苍鹰相望,与白云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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