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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


  •   我希望他们罢手,双方都止于撕战,世上解决分歧的办法千千万,唯独武斗不仅照顾不到彼此,还会扩大裂痕,增加仇恨。我开车冲下沙梁,摁着喇叭,扯开嗓门叫喊所有人住手。
      “都别打了!”
      “住手呀!”
      夹杂在人呼马嘶车鸣的嘈杂声里,我嗓音弱似蚊蝇,根本起不到作用。无力而自艾,这些自古土著如此的刀郎人很少接触汉人,更别提能听懂汉语了。当然,他们吆喝什么,我同样如坠云雾。车身噼里啪啦不知哪里在作响,我清楚有人在攻击皮卡,摇上车玻璃,我都被自己一声声的惊叫给吓着了。
      张惶失措的后果就是肢体无主,一脚下去,我才知道犯了许多嫩手司机同样的错。先是一脚撕心裂肺的油门,吓得我丢了离合,车瞬间窜出去,撞翻了两米远的一匹枣红马,马上的牧民应声坠地,直挺挺摔在了地上。
      我魂飞魄散,在这没有路的漠野,我竟惹了场车祸。虽然这一幕有悖我本意,但就此酿成的后果既定事实,百口莫辩下,心里只剩忏悔不已了。
      如果刚才是双方处于捣毁试探而留有余地,我这撞人之举无疑是将伤害推向更深一层,临界打破,火药桶引爆开了,感觉有箭簇射来,玻璃先是抵挡了数支,车胎却被洞穿,刺耳的气流吹飞沙砾,惊惧到窗外的马匹。我已无暇自身的安危,眼睛直勾勾盯着被撞倒的牧民,希望他站起来,身体安好无损。那牧民五十有余,皮帽筒靴,浓须袢衣,腰束布带,整个人撂倒在地后动弹不得。
      我有萌生出去搀扶起他的想法,还未实施,即刻就予以否定。车头前,七八匹马鱼贯而来,跳下来一群人,他们附身围着伤者,一个人崩溃哭出来。
      搬走伤者,我成了被围猎的目标。那伤泣的人转过泪目,一脸厌弃怒视而来。隔着玻璃,我心虚气窒,萎缩了身子,不知该如何面对。
      倏忽,我明了她就是个女子。乍一看,她着装虽与大多男人无异,但脸庞清秀细腻,眉唇还稍作修饰,她年龄不过二十,头戴狐皮毡帽,缠腰上坠有珠串配饰,袖口与筒靴边缘纹花明晰惹眼。她身材柳条,袷袢虽宽,却也掩饰不了她是个别致成熟的女子。
      观及体貌,不啻为我赏识的那种,与她亲近,熟络成闺友,此刻,我愿一厢情愿。
      猝不及防的是,她脸色悲冷,叶眉上挑,随即抖出根鞭子,啪地一声抽打在我的皮卡上,侧窗玻璃便如冰裂隙一般延展开来。我一阵战栗,被这小丫头气势所慑服。得避其锋芒,冷静下来,我挂起倒档希望逃离,踩上油门,无奈车胎在原地抛沙打滑,车身踹了踹,沙坑越刨越大,彻底陷死。
      排列职工都待在车上,明哲保身,独我于孤单无援。
      啪啪啪!前档玻璃碎了,我一阵绝望。攻击我的不仅那小丫头,几个逐马的牧民相继出手了。不能坐以待毙,我寻得机会,夺门而出,往沙梁狂奔。身后有人追来,我成了众矢之的,不敢回头,也不敢停顿。
      幼鹰在高沙梁俯冲过来,快如弹丸,它在阻赫追我的人,那一刻,它天赋异禀的灵性确实感动了我,但它是飞禽,帮不了我。估摸着快要被追上,困境中的我忽地似安插上翅膀,腾空而起后落在了一匹狂奔的骆驼上。
      一身绛衣的刀郎人来了,与他的红驼。
      与上次一样,在我极其危难的时刻,他委实就是个救星,将我又一次带离险境。
      我不清楚怎样被他抓起,如一团红尘拂过,带我一起飞腾。沙浪如涛,在驼背上起起沉沉,我第一次才发觉骆驼奔跑起来,竟比马还要快,而且,耐力更持久。不仅如此,它气力巨大,两人骑在它背上,奔跑起来毫不费力,脚上巨大的肉蹄掌也不会下陷,沙漠之舟名符其实。
      “又是你!”见面后,这是刀郎人的第一句话,似乎是埋怨,声音不大,我却听得真切。
      “咋的了,我可没想惹事!”想起他上次的不辞而别,我还不乐意呢:“放我下去!”
      刀郎人顿了顿,嗫嚅了下,缓缓表示:“下去?你没见被人追吗!”
      “不要你管!”我挣扎几下,装着要跳下骆驼的样子。
      刀郎人也不生气:“我没得罪你!”
      我不依不饶:“你打完人,就跑了,那是不负责任!”
      刀郎人笑着摇摇头:“你们人多势众,咋倒成我的错?”
      话到此,我自己也想笑,刀郎人帮王怀与我,不管怎样,都不好意思再埋怨他吧。
      甩掉了后面的马队,我忘了所有烦忧。天高地阔,情致弥散,我张开双臂,仰望着晴空下翱翔的幼鹰,高呼着自由万岁!待心中的戾气净无,渐渐安静下来,才发觉,这一路,我所依偎的,竟是刀郎人的胸前。
      从未如此近身感受一个男人的体温,他的鼻息酥酥吹送在我的耳畔,令我羞怯而不敢回头。骆驼慢下来,开始徜徉起蹄步,自始至终,这一路上,他默默无言,全任凭我自说自语,自嗟自叹。
      我不回去!
      刀郎人刚要开口,我立马打断他。至少此刻,我不愿回到那个小搬家基地。我提议就这样骑着骆驼在大漠里转悠一天一夜,就如神母湖边转经的僧众,心中只有信仰,没有红尘。
      刀郎人没有反对,不用问,以我此刻的心情,他似乎也知道不需要安慰。
      走走便好!
      总有一个方向能安放受伤的心,刀郎人去的地方,我自然会领受,但也不得不设防,毕竟,我与他似乎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问他这样救走了我,会不会得罪了族人。
      沉默了很久,刀郎人终于开了口,他苦笑了声,比划着表示我开车撞飞的那的人是族长,鞭我的丫头是他女儿,开罪族长,就是与全族人为敌。
      我为之懊恼,说咋这么倒霉,我没想开车撞族长。情急之下,我手脚并用,解释开车不慎会如何如何,努力使他明白我毫无害人之心。
      刀郎人不明开车原理,讲解半响,他是否清楚,我没有底。
      “你说话呀!听明白了吗?”我回头问他,“认识了这么久,只知道你们是沙漠里的刀郎人,名字呢,你在部族里该有名字吧?”
      “曲吉!”
      “好听!”我思绪回转:“像是藏区的名字?”
      “我师父取的,他是一名苦修僧,就来自藏区。”
      “以后我就喊你刀郎曲吉!”我脑洞大开。
      “刀郎曲吉······好听!”
      刀郎人无言哧哧发笑,对于我费力而懊悔地辩解,显然他已忍俊不禁许久。我的心思他早已明了,再多讲解,都是多余。
      我有些恼怒,嗔道:“曲吉,你这人,也有不老实的时候!”
      刀郎曲吉大声噱笑,随即,他双臂趋前,似乎要环绕于我腰间。这一刻,我紧张至极,竟忘了要出手阻拦。
      可是我想错了,刀郎曲吉只是在我眼前摆了一双食指,说我俩就是一对惹事的淘气包,到哪儿,哪里就难得安宁。
      自此,我不追究他上次的不辞而别,他也不埋怨我今日的莽撞之举。空阔的大漠,在他遥指下,路变得坦途起来。
      我没问刀郎曲吉带我去向哪里,起伏连绵的沙丘接天连云,寂寥的世界只剩下沙沙驼蹄。头顶碧空千里,阳光灿烂,漠野静谧无风,我从没见过如此干净的沙漠,没有胡杨、梭梭、骆驼刺,更没有兽迹。眼里唯一灵动活现的,只有亘古的丘壑表面层层沙波,涟漪一般,烙印着昨日的风速与吹向,记载着往昔的呼吸与欢唱。
      刀郎曲吉是这片漠域的浪子,我不担心流沙,或是被沙鼠蛇类凿空的陷坑,红驼更是精灵一般的存在,寻找水源,预知沙暴,驼货载物,它都能胜任。所以,此时无论走多远,我所要做的,就是感知生命禁区里震撼荒凉、用手机拍着慑人灵魂的无边漠景。
      刀郎曲吉说是带我去一个地方!
      起初,我并不期待。原因很简单,苍茫大漠,黄沙无际,就是天上飞翔的幼鹰俯瞰大地,眼里一定也没惊喜。
      跋涉到午后,渐渐发现了些沙漠植物,沙冬青、肉苁蓉、锁阳,又走了一阵,沙丘渐缓,半人红柳簇簇生长,一些老去的胡杨伏倒于地,眼中开始有了生命气息。我尊重这里每一个生长的信息,哪怕它们如此脆弱,甚至枯萎成尘,却在我心里,个个成就了绝处逢生的不朽传奇。也许千百年前,有我这样的行者、商旅打此经过,栖息在它们身旁或脚下,然后,一步步远去。从生到死,花开花谢,除了自己在风沙中孤寂摇曳,从不会迎来一丝顾盼。
      守望,是它们一生最特许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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