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11章 ...


  •   警卫班小黄进了帐篷,他手里捏了根黑色长电棍,接着,推土机手黄光远也持了铁棒跟了进来。我怒不可遏,对他俩斥责道:“你们咋下手那么狠,还是人吗!”
      “是汽车修理班那帮子爷们干的。”黄光远往身后藏起了铁棒,施暴似乎与己无关,“方鹏队长讲这人是电缆盗窃者,要严加看护。”
      我不由分说,上前扯下小黄的电棍,掷在帐篷外。刀郎人身强体壮,能把他击倒,除了人多,还有电棍这个祸害,“你们就不动脑子啊!他若是电缆盗窃的人,怎么煞费苦心又将电缆送回来,而自投罗网?”
      炸药库房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揽下责任,要带刀郎人走,黄光远与警卫小黄也不再阻拦。我问那只红驼去了哪里,他们答不出。先放下其它,救人治伤要紧,找了辆皮卡车,我把刀郎人拉到医务室,赶着为他清洗伤口,再作消毒包扎处理。
      入夜,我情绪渐缓,静静守候刀郎人醒来。基地陆续有收工的班组车队归回,食堂澡堂一时人满为患。方才,我替江潮风打完饭菜,告诉他,我暂时安顿好了刀郎人,请他放心。
      不要冤枉了好人!这是江潮风特定的交代。我自然知道一些人在虎视眈眈,急于拿刀郎人定罪,好替自己开脱。所以,在澄清事实之前,我需要凭己之力,给予刀郎人一个安全的避所,让他不再受伤害。
      刀郎人初醒令我暗自噱笑,他似一夜酣眠,惺忪的样子很是娃气。我未惊动他,兀自地依靠在木柜角落,寂寂地目睹他醒来时的一举一动。
      室内头顶的灯令他惊奇,迎着刺目的光晕,他缓步移到灯身下,仰着头,眯起眼,再旋起绛衣,一圈,两圈,三圈。与他一起旋转的,还有只扑腾的飞蛾。他忘了自己,身上的伤,似乎与己无关。认识了灯,他眼神游移到前壁的空调上,伸出手,他欲用指尖触碰,手到一半,竟放弃了。右壁是整面木柜台,上面摆满非处方药物用品,瓶瓶盒盒琳琅满目,还有些药味,刀郎人目光一一扫过,似懵懂初开,不需要识眼前物品的功能,他只是好奇上面的文字、图案与色彩。
      最后与他眼神相遇,像是相识已久的故友,我捕捉到那清冽入底的目光、安定平和的呼吸以及由内而外的纯挚与悦色。
      不知该怎么称呼他,所报于的,只有我盈盈的浅笑。他面角轮廓分明,周正得掩盖了粗质的肤色。他鼻梁挺拔,眉又粗又浓,不大不细的眼灵光过人,与他对视,我仿佛嵌入在信众的瞻仰壁画里,等待团蒲下来的经师为我摸顶祈福。
      在这只有五六平米的狭小空间里,陌生的环境并没令刀郎人任何不安。他丝毫觉察不到自己伤势,倒反客为主,指了指我那被跛狼咬伤的脚,询问起恢复得如何。
      他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我听不懂,意思倒很明白。
      我走了两步,轻盈而自然,刀郎人会心一笑,浅显两排洁白又整齐的牙。我提前为他打好了饭菜,从保温盒里拿出来,依旧热气腾腾。刀郎人只吃馒头,肉菜一概不动。碍于民俗习性,我将那些肉菜收起来,又去食堂为他打来了四个馒头。
      将那些够我吃两天的馒头一扫而空,刀郎人算是食饱。我对他讲红驼不见了,那么一个有灵性的动物,丢了就太可惜。刀郎人比划着让我别担心,他说红驼是沙漠之舟,在哪里都能生存,不怕狼,不怕熊,鼻子能嗅出三十公里外的水气。见我将信将疑,刀郎人还道出了之前我一直所迷惑的事。
      红驼三番五次出现在我的视野,是它能远远嗅觉到一种味道——我的体香。我有些脸红,对刀郎人表示这是天赋异禀,娘胎带来的。这味道芳似花草,幽淡清雅,世人百态,环境不同,饮食各异,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味道,只不过,一些人浅淡,一些人浓郁,而我,恰巧是可以让近旁人嗅出的另类。
      刀郎人在白纸上画上一朵小花,花瓣五枚,倒卵形,这花有股馨香,他表示此花与我体味很是一致。我不知花名,大自然五瓣花甚多,很容易就在路旁觅其芳踪。刀郎人却进一步画上茎叶,然后指了指我的伤脚,表示这些植物可以碾粉,再涂抹在伤口,有抑菌消炎的功效。
      我睁大眼望着他,原来,刀郎人送我的灰色药粉是这花草而制,且就是荒漠上的植物。这植物药效卓绝得让人惊讶,它不仅令江潮风康复神速,还愈合了刀郎人肩上一个形似弹孔的伤。
      就在方才,我替刀郎人消毒涂药就发现其肩上新愈的疤痕,于是,就想起警卫班曾在夜里放过一枪。次日里我被狼咬,上驼峰时还无意碰疼了他的伤肩。难道那夜,独闯勘探基地的是他。
      我有些心神不宁,忧虑他与电缆失窃扯上关系。但很快,我的顾虑被打消。刀郎人表示电缆失窃是他的族群所为,起先他并不知情,后来,他说服族人交出电缆线,并亲自送过来。
      我相信刀郎人所意,便对他表示这电缆是国家财产,是寻找地底油气的关键设备,不能破坏与拿走。
      刀郎人一时懵懂,他又拿笔描绘起他们族人破坏电缆的原因。在罗布泊周围的一些绿洲上,他们世代繁衍,放牧、狩猎、捕鱼,远离世俗,简单而快乐地生活。然而,我们地质队的侵入,破坏了野生环境,一些脆弱的植被树木遭铲平。更可怕的是,推土机在测线开路,阻断了几处河流沼泽,这将给他们绿洲上的家园带来灭顶之灾。阻止我们施工,是情非得已。
      我连连点头,为我们的一无所知深感羞愧。
      刀郎人的族群土著于此,我们的到来,对他们来讲,是一场灾难。
      刀郎人还示意来过我们基地,肩胛被一种火器打伤。那次,他趁夜来只是看看,别无它意。刀郎人用指尖比划着弹头的大小,显然,他被警卫班瞎打一枪后,曾经自我疗伤,将肩胛里的弹头挖了出来。
      真是命大!
      我感激他的坦诚,并郑重告诉他不要靠近炸药库房,那有持武器的人日夜守卫,被误击后会危及生命。怕他不懂枪的威力,我又百般描述,说如果他的弓箭能百步射杀一只狼,那枪就能在数百步打死一头野公熊。
      刀郎人笑而不言,在他眼里,没什么武器能胜过他的弓。大自然的一切骇物,都无法抵御他那疾如流星的箭镝。
      我心底掠过一丝悲凉,为的是,这个乱哄哄的俗世。
      刀郎人偏安大漠,无法想象这世间还有大炮、战机、核弹。人的恶念有多重,专门用来杀人的武器就有多厉害。在地郭方圆的世界,也许头顶飘来的那片云,即是昨日异国的那团硝烟,而刀郎人却什么也不知。
      我很惊讶刀郎人接受语言的能力,他似乎能听懂一些汉语,猜度他约莫很早以前接触过这方面语言训练。由于根基单薄,许是突如其来的一天断了语言环境,令他刚刚萌芽的汉语口语戛然而止,时间一长,便渐渐淡忘了。
      翌日大早,我到汽车修理班,找到一身油污的班长熊力,抗议他与几个修理工对刀郎人的侵害。
      熊力外号熊胖子,两百来斤的体重,胖得见不着脖子。我捡了个废内胎扔进修理坑,熊胖子从车底爬出来,边搓手上的油污边嘻笑道:“哟,什么风儿把乔大美女吹来了!”
      我瞪了熊力一眼,瞥见修理坑还有他手下电路技工,遂一起告诫:“你们昨儿施暴伤人,手段残忍,理由过分,出了人命一个都跑不了!”
      熊力佯装无辜,他耸耸肥硕的脑袋,摊一双油黑的手:“我们都是听队长的,他咋吩咐,我们就咋办。”
      “那你们也是从犯!别再逼我向当地派出所报案。”我的警告也许无多大效果,在野外勘探队这个小王国里,太多人放纵恣肆,全忘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需要自律自束。我头也不回地走,背后传来的轻佻口哨让我泪目。作为石油人后代,我早知野外汉子多疏狂,甚至还嬉荒无度,每当如此,你只有视而不见。亦或充耳不闻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