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老巫婆婆婆婆

8、Chapter 8

　　郑成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床下传来的谈话声，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冷笑。

　　“……这也叫打游戏，日了狗了……”

　　“……只知道瞎几把乱莽，我他妈就闹不明白了，就这点智商，当年是怎么考上五班的？”

　　“肯定是那一次用光了呗，充电十五年，通话五分钟……”

　　“哈哈哈……”

　　“……到底还是超哥厉害，学习好的人脑子就好好使，要不然咱们肯定晋不了级……”

　　“打得不好也就算了，还他妈的忒小气……”

　　“就是就是，你瞧没瞧见？那天超哥说不打就不打，让他留下来吃顿饭，当时他脸上的表情？我操，那脸黑的……”

　　“我说句良心话，要不是他脑残要合成那卵用没有的刀，还非得装逼发大喇叭收，他也不会没钱花。自己几斤几两，真是没点逼数……”

　　“我看他整天在寝室里说他一个月一千零花，怕不是吹牛皮哦……”

　　“……反正他一向喜欢炫耀，有事没事就说五班怎么怎么大太太怎么怎么，还他妈搞得跟抱怨似的，妈逼，当老子傻的哦……”

　　“啊，你也觉得了？我早就觉得了，一直没好意思说……”

　　“……真他妈的恶心……”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郑成今天一大早就觉得不舒服，苦撑到上午第三节体育课。体育老师一见他眼圈发黑唇色发白，赶紧批了他的假。校医院的医生初步认定他是昨晚上睡觉受凉了，给他开了一大盒小柴胡冲剂。郑成头重脚轻地回寝室喝了一包，裹上被子倒头就睡，正睡得晕晕乎乎被室友们开门的动静吵醒，顺势旁听了一场小型批/斗会。

　　他无声无息地翻了个身，微微探出头。

　　一，二，三，四，五，六。

　　除了被批/斗的当事人肥皂，除了502的异类郑成，全员到齐。

　　不错。

　　非常不错。

　　五班今天上午最后一节是数学课，严老师十有八九要拖堂。她一般习惯拖个十分钟，看起来不打紧，换算到正值饭点的食堂就得生生多排将近半个小时的队。十班同学自然没有这个困扰，他们痛痛快快吃了饭，开开心心回了寝室，叽叽喳喳迫不及待说起了室友的坏话。

　　连分心仔细看一眼寝室到底有没有人的时间都等不及。

　　也对，背后说别人坏话就像女装，一时嘴臭一时爽，一直嘴臭一直爽。只要鼓足勇气真心实意地迈开第一步，很少有人能抗拒接下来的二三四步的。别以为男生能比女生好到哪里去，一旦带上了有色眼镜，嘴里的刻薄立马升级成了锋利的武器。瞅谁都不顺眼，一刀刀捅走，最后敌人死光了，凶手还不尽兴，这刀子可不就落在周围人身上了。

　　更何况肥皂本来就满身漏洞。

　　郑成一点也不吃惊。他的心里涌起一阵近乎恶意的快感，又空虚又满足，不多不少，刚刚好足够支撑着他窸窸窣窣地起身，而不是像一具尸体一样悄无声息地躺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床板一声脆响，他慢条斯理地披上放在床尾的外套，一步一步稳稳地顺着梯子往下爬，尽情欣赏着室友们的表情。

　　如此精彩，拿来就饭吃，都能多吃一碗。

　　寝室里死一样的安静。

　　刘文超不愧是众人口中的“超哥”，第一个恢复镇定。他刚刚聊天时脸上那种混杂着轻蔑和肆意的笑容不见了，嘴巴咧开的弧度小了很多。乍一看还挺有礼貌，反正不见半分被当场抓包的羞愧就对了。

　　“你提前回寝室了啊，中饭吃了没？”

　　郑成淡淡瞥了他一眼，脑海里应景地浮现出刚刚那场批/斗会的最后一句话——

　　“……真他妈的恶心……”

　　整整一个礼拜，502寝室的气氛就像郑成的感冒病情一样，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偏偏处在风暴中心的肥皂没有半点情商，好吃好喝好好睡觉。甚至因为没钱搞什么娱乐活动来分心，他这次月考成绩还进步了不少。

　　成绩单是周五下午出的。学校有规定，明面上不准老师们搞排名，只准发成绩单。郑成不知道别的班什么情况，反正五班升到高二以后，每一次月考成绩单的最后，都会缀着两个语焉不详的数字。两个数字前一个是班级排名，后一个是年级排名。这件事严老师当然从来没有公开提醒过，但重点班的人个个鬼精，哪里需要什么提醒。

　　郑成的成绩一向不错，虽然老师没有明说，但高一时候好几次月考他确实都拿了年级第一。可惜高二上来他再也没有复制过这样的成功，哪怕发挥再出色，成绩单上最后一个数字依旧是个冷酷无情的“2”。

　　郑成头疼欲裂。

　　感冒病毒肆虐，他不是很愿意思考牢牢卡他一位的那个年级第一是谁。

　　元旦将近，这个礼拜周六周日换休，两天都要上课。郑成便找严老师请假，说是要去医院挂盐水，挂完了直接回家，明天该上课继续上课。严老师听了略一点头，算是同意了。郑成拿了严老师开的假条，又头重脚轻地回寝室拿换洗衣服。

　　502照例敞着门，门内的气氛欢快中透着古怪。肥皂脸上挂着傻笑，手里正攥着一份格式非常眼熟的成绩单上下挥舞。

　　“……哈哈，正常发挥，正常发挥，不过这次大太太的确找不到什么词骂我了，哈哈哈……”

　　郑成隐晦地看了肥皂一眼。

　　他是真的佩服这个百分百提纯的傻逼，看不出所谓“朋友”的真情假意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取得一点小成绩就翘起尾巴炫耀。

　　当年是怎么考上五班的？！

　　果然刘文超对着他旁边的男生微微一点头，那个男生马上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挑衅：“肥皂，既然这次考这么好，那不请客就说不过去了吧。”

　　肥皂卡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面无表情的郑成一眼，伸手挠挠头：“哈……请客啊……没问题啊……就……”

　　他又看了郑成一眼，见他神色不动，才底气不足地续上下半句：“就下个月……下个月一号……”

　　坐在刘文超对面的男生叫马伟，人如其名，长着一张大长脸。听到肥皂似乎又在搪塞，马伟显然是不耐烦了，张口打断了他的话：“下个月一号是元旦，学校放假，你请哪门子客！”

　　肥皂打了个哈哈：“那二号，二号行了吧！你早点返校，老子多请你吃个中饭，撑不死你！”

　　马伟的大长脸扭曲了一下，似乎花了很大力气克制自己不发出一声嗤笑。

　　肥皂莫名也有些不自在，赶紧转移话题：“诶？成娘娘你收拾东西干嘛？你今天感冒好点没？要不要我来帮你？”

　　他说着竟然犹豫着站起了身。

　　郑成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非常不习惯这样的关心，非常不习惯。他了解肥皂，那就是个脑子里灌了两斤自来水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蠢货，顺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善意便找到杆子往上爬起来了，打了个招呼就能加微信，借了四百块钱就能欢天喜地地称兄道弟。所以他刚刚的问话转移话题是真的，关心倒也是真的。

　　然而正是这点真挚柔软的情谊，让郑成无法处理。他猜肥皂的家庭和父母一定都热情而友好，浑不在意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才会养出肥皂这种性格。不像他自己的爸妈，只养出了一个事儿逼。

　　郑事儿逼半垂下眼帘，声音里透着冷淡：“多谢，不过不用麻烦了。”

　　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你管好你自己吧。”

　　可惜肥皂到底还是没能管好他自己。

　　郑成从周五开始，足足吊了六个晚上的盐水，差一点在医院跨了年。冬天是流感的高发季节，即便是晚上，输液室里依然坐得半满。他戴着口罩，一个人倚在座椅靠背上出神，静静等着输液瓶里冰冷的液体全部流到体内。偶尔有家长牵着自家小孩的手走过，他的视线会默默移过去，下意识地盯上半分钟，只是口罩外面的两只眼睛里始终没有任何情绪。

　　周三晚上九点多，郑成吊完了最后一瓶盐水。他自己拔了针头，又拿着输液瓶去找了护士。护士按照惯例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他听了点点头，出医院打了辆出租车，背着书包回了学校。

　　出租车司机并不健谈，不过看到他穿着校服大晚上一个人从医院出来，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两句。

　　“生病了？”

　　“嗯，感冒了来吊盐水。”

　　“怎么没家长陪着啊？”

　　郑成在口罩后面笑了笑。不知道是口罩的原因，还是透过车窗的路灯光线太过迷离，他的笑容一点儿也不像在寝室里那么刻薄阴森，反而有种十七岁小少年应该有的生动活泼。

　　“没办法呀，家长都忙嘛，赚钱……不容易的。”

　　元旦放了三天的假，学校大概趁着这个机会检修电路，所以第一宿舍楼门前有一段路是黑的。宿管老师的房间倒是亮着，但是房间里没人。郑成敲了半天，也没人回来。现在已经过了寝室关门的时间，宿舍楼两扇玻璃门中间挂着一只大锁。

　　郑成盯着瞅了半天，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化学书，不大不小刚刚好卡进锁和门把之间的空隙里。他调整了几下，终于把锁抬到了最上面，两扇玻璃门就着锁的形状，扯开一道尚算宽敞的口子。郑成调整着身体，勉强钻了进去。

　　他先进门，再伸手把书包拽进来。书包在地上蹭了一层灰，他自然不会再背了，沉甸甸地拎在手里，慢悠悠上了五楼。

　　502的寝室门又是大敞着，门里传出来乱七八糟的说话声音，郑成差不多习惯到麻木了。可一走进寝室，他还是吓了一跳——

　　十班班主任，十班班长，隔壁寝室寝室长，还有刚刚怎么敲门都没出现的宿管老师，正挤挤挨挨地全站在502寝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