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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apter 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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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夜总是黑得早,太阳一落山,呜呜的风声便起来了。通往阳台的窗帘没有拉起来,但阳台是黑的,客厅也是黑的,只有绕着餐桌的天花板上点缀着一排昏黄的小灯。这些灯刚刚吃饭的时候就亮着,衬得场面温馨又美好,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总显得有些森然。
厨房间的门关着,隐约传来流水的唰唰声,余叔叔里背对着门正在刷碗。陈墨子忽然心跳得厉害,她紧紧抿着嘴,努力用一种看起来很自然但其实速度很快的步伐走进自己房间,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反锁上了房门。
门锁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卧室也没亮灯,窗外有零星的灯光和惨淡的月光透进来。陈墨子却不忙着开灯,反而先贴在门上屏息静气地听了一会儿,直到听到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厨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没有脚步声,她才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
不过几分钟的光景,她的手心里就滑腻腻的,出了满手的汗。
九点钟的时候,余叔叔推了推房门,没推动,他便敲了两下。
“小天啊,吃水果了。”
陈墨子身体紧绷起来,她死死盯着房门,没出声。
“小天,别写作业了,来吃水果。”
陈墨子依旧没出声。
“小天”是妈妈给她取的小名,因为她说,陈墨子从小就异常懂事,还不会说话的时候便明白家里日子不好过,因此一次也没有哭闹过,反而时不时咿咿呀呀甜甜蜜蜜地笑起来。所以陈墨子就是妈妈支撑下去的“小天使”,是命运赐给她的礼物。
现在听到这个名字从余叔叔嘴里冒出来,陈墨子觉得很恶心。
门外得不到回应的余叔叔有点不耐烦了,他砰砰砰地敲着门,还用力推了两下。他平日里一贯温柔小意的声音透过实木的门板变了形,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一只粘腻冰冷的蛇,扭曲蜿蜒着直往人耳洞里钻。
“这孩子……小天啊!你开门啊!你听到没有,回个话……你妈让你吃水果呢……”
陈墨子手指一下子狠狠掐进掌心里,她踮着脚尖慢慢走到门口。门背后挂着一个羽毛球拍,她轻手轻脚地摘下来,用两只手紧紧握着。
这场僵持持续了约莫五分钟,始终没听到回答的余叔叔最终累了,他愤愤然地踢了房门一脚,端着果盘嘀嘀咕咕地走了。房间里的陈墨子仍然保持着手握羽毛球拍的警戒姿势,直到整间屋子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她才小口小口喘着气跌坐到了地板上。
她的两只手像冰块一样毫无温度,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以供她取暖的东西,妈妈临走前给她泡的那杯枸杞红枣茶,也早就不冒热气了。
十点半的时候,门外隐隐约约传来妈妈到家后的动静。陈墨子在黑暗中赤着脚悄无声息地开了房门锁,又麻利地钻进被窝里。她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摸出来一把剪刀,不动声色地握在手里,闭着眼睛放缓了呼吸。
房门咔哒一声被拧开了。
陈墨子下意识地摸了摸剪刀锋利的刀刃。
“小天睡着了吗?”
是妈妈轻柔的声音。
陈墨子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冰冷的被窝里右脚隐隐有种抽筋的感觉,她努力忍耐着。
半开的房门透进来一束宽宽的光线,照在陈墨子的床边。她感觉到妈妈放轻脚步靠近自己,接着一个吻落在了额头上。
“小天……晚安……”
听到妈妈缓缓退出房间的声音,陈墨子把眼睛眯出一条缝。她一动也不动,很有耐心地等着余光里的明亮一下子不见了,等着门外模模糊糊传来妈妈和余叔叔细碎的对话声——“小天吃水果了吗?”“吃啦,她说猕猴桃有点酸……”“那我下次换一家买……”,一直等到说话声逐渐远离再也听不到的时候,她从床上一跃而起,飞快地把房门重新锁上了。
她把被窝里的剪刀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塞回枕头下面。手机也在枕头下面,她按亮屏幕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了。她检查了一遍电量,发现还很充足,便原样塞了回去,这才蜷缩着身子躺进了被窝里。
又一天……熬过去了。
闹钟七点钟准时响了。妈妈昨晚上加了夜班,今天可以下午再去超市。余叔叔在机关单位工作,早一些晚一些的没人计较。一般这种时候,陈墨子会选择早点出门,免得节外生枝。
事实上几乎每天,她都倾向于早点出门,家里毕竟……有余叔叔。
她把剪刀从枕头下面拿出来,一点一点塞到台灯底座里去,那里面已经被她偷偷挖空了,可以藏些小东西。手机拿着,充电器拿着,今天严老师家没课,不过图书馆也可以充电。手机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能发挥作用,所以最好能保持二十四小时电量满格。
书包里也有一把剪刀,幸好图书馆和学校不设安检,更幸好图书馆、学校和于老师家不用坐地铁,公交车多转几次也就到了,毕竟这剪刀,锋利得与其说是工具,不如说是武器了。
刷牙的时候陈墨子对着镜子试图把头发扎起来,可惜失败了。她的头发之前剪得太短,现在只留了两个月,第一眼看仍旧像男孩子多一点。没有办法,她只好把那个顶上有朵假花的发箍翻出来又戴在了头上。
她不太擅长女孩子打扮用的东西,好像天生也缺那根筋,因此寒假前买的几个发箍都保持了一种稳定的艳俗又廉价的水准。不过没关系,反正余叔叔……也不懂。艳俗也不错,至少能直白地让他意识到,这是女孩子用的东西。
挑毛衣的时候遇到了困难。
上次她用零花钱买了三件毛衣,只有一件得到了妈妈的认可,结果那件刚上身就被补课班上那对没头脑和不高兴组合溅上了茶叶蛋的汤汁。她不死心地用肥皂加洗衣液洗了三遍,然而无济于事,只能压箱底了。
现在放眼望去,衣橱里全是黑的白的灰的没有花边没有装饰的宽大平板高领毛衣。那是她和妈妈以前都特别喜欢的款式,她不穿都知道舒服是肯定舒服,但效果绝对是一马平川的平胸。
平胸不好,平胸就不像女孩子了。
陈墨子咬咬牙,套上了一件自己买的毛衣。这件毛衣蓝色打底,上面东一道西一道地画满了彩虹一样的色彩,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样红飞翠舞,胸前还用亮片装饰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心。她的预算毕竟有限,因此这件毛衣不仅样子奇怪,质量也差,很受妈妈嫌弃。不过今天妈妈应该不会这么早起床,先溜出去再说,至于晚上回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谁知道陈墨子打开房门,赫然发现妈妈和余叔叔都已经坐在餐桌前了。
陈妈妈招呼她过来吃早饭,一看到毛衣果然下意识就皱了皱眉头,不过到底没说什么。早饭是小米粥配包子,碟子里还用香油和芝麻拌了咸菜,不算太精致但也明显是花了心思的。
陈墨子给自己盛了一碗粥,试探着问:“妈妈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陈妈妈看了余叔叔一眼,语气里带着亲昵的嗔怪。
“还不是老余。他非说超市旁边新开了一家包子店,做的鲜肉包特别好吃。一大早他就张罗着排队去买,说要给你尝尝看,可不就把我吵醒了嘛。”
她把装肉包的盘子推得离陈墨子近了点:“来,老余的心意,你快吃。”
陈墨子用筷子夹了一个。包子个头不大,差不多一口一个,馅料给得异常充足。一口下去,肉汁混合着融化后的油脂顺着食道一路向下,刺激得陈墨子的胃一阵痉挛。她的肠胃功能一向不好,一大早吃不了这么油腻的东西。
她强忍着反胃的冲动,脸上又笑出了一个浅浅的窝。
“真好吃!谢谢余叔叔!”
陈妈妈最喜欢她这样天真无邪的样子,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她的头,温柔极了。
“喜欢吃就多吃点,下次我还让老余去帮你买。”
陈墨子一共吃了四个鲜肉包,她一边吃一边陈妈妈和她聊着天。
“昨天晚上睡得冷不冷?”
“不冷,我开空调了。”
“有没有起来上厕所?”
“晚上没有,早上起来过一次。”
“昨天下午回家公交车堵不堵?”
“还行,就在高架上堵了一会儿。”
“你们严老师也是,好不容易放次寒假,结果还要天天拉着你们开小灶。”
“昨天不是开小灶,是班里有个同学基础不好,严老师让我帮帮他。”
陈妈妈不自觉地放慢了手上喝粥的动作。
“同学?男的女的?”
“男的。”
“叫什么名字?”
“李彤。”
“你们之前就认识?”
“不认识。补课的时候才第一次见。”
“你们班的?”
“不是,是五班的。”
“五班的啊……”
陈妈妈重复了一句,本来翘着的嘴角慢慢收敛抚平,最后固定在了一个两边下垂的状态。陈墨子借着夹咸菜的动作隐秘地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假装很随意地开口。
“对了妈妈,我今天也要出门。我和那个同学约好了,要去图书馆帮他补习,到吃晚饭的时候回来。”
陈妈妈捏着汤勺搅小米粥的动作一顿,陶瓷质地的汤勺磕在碗沿上,轻轻的一声。
“你们去哪个图书馆?”
“就区里那个,带自习室的。”
“你怎么去?”
“坐公交车吧,可以直达的。”
“严老师知道吗?”
“严老师知道的。”
陈妈妈不说话了。餐厅里一片沉寂。
客厅里的立式空调开着,吹出一阵阵的热风。风里混合着肉包子的味道、咸菜的味道、客厅香氛的味道还有新装修的实木家具的味道,在密闭的空间里压缩出一种窒息的沉重,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套房子是余叔叔买的,面积挺大,南北通风,但阳台望出去还有一座高层,因此房间里的采光不是很好。今天虽然是个难得的晴天,但一大早家里还是亮着灯。天花板上的小灯斜斜地照着,又是一种森然的光。
陈墨子把碗里最后几口粥塞进嘴里,刚准备起身。陈妈妈忽然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小天,这毛衣我不是不让你穿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结果那件刚上身就被补课班上那对没头脑和不高兴组合溅上了茶叶蛋的汤汁……
肥皂:大家好,我是没头脑。
成娘娘:我是不高兴。
两人一起:我们是没头脑和不高兴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