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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 17 ...

  •   肥皂无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下巴抵着桌面。郑成已经和他冷战整整一个礼拜了,刚刚那节课又耗光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现在他只觉得不堪重负,一个头有十个大。

      趁着下课时间,教室后排围了一堆人,正热火朝天地讨论严老师下课前讲解的最后一道几何题。诸如“辅助线”“余弦”“相交”“旋转”这样的词汇时不时地涌进肥皂的耳朵,刺激得他的脑袋又膨胀了一圈。他烦躁地转了个头,把一边耳朵用力压在桌面厚厚的试卷上,压好了一转眼,正好看到邻座的陈墨子面无表情地低头写着试卷。

      太奇怪了。

      肥皂心想。

      这个人真是太奇怪了。

      过去一个礼拜,肥皂算是彻底见识了陈墨子在十班的坏人缘。没有一个人,真正意义上的没有一个人,来主动和陈墨子说过哪怕一句话。毫无疑问,她肯定是被十班孤立了。

      被孤立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懦弱?悲愤?可怜?反正肥皂在陈墨子身上一点儿也没感受到类似的情绪。别人不主动找她说话,她也不主动找别人说话。除了上课回答问题,下课解决生理需求,陈墨子别的时候就一直坐在座位上写写算算。

      一个礼拜的时间,肥皂愣是眼睁睁看着她从英语寒假作业册写到了数学册,又从数学册写到了物理册。以前肥皂觉得郑成自闭,现在和陈墨子一对比,他才理解什么叫莫得感情的学习机器。

      陈墨子像是一座主动封闭的孤岛,或者更准确地说,一颗绕着地球精密运转的卫星。她似乎本来就不屑于也不乐意和人群靠得太近,仿佛在担心引力太大她就会跌入大气层焚烧起来一样。

      性格奇怪,打扮也奇怪。

      提高班两天一次,一共上了四次。头三次陈墨子都是一副乡非少女的样子,毛衣颜色不是死亡芭比粉就是闪瞎人眼的七彩虹,一件比一件更让人怀疑人生。肥皂刚觉得自己麻木了,结果她忽然摇身一变。黑裤子黑靴子黑色羽绒服,只有上身的高领毛衣是灰色的,一眨眼又成了学校里那个穿着校服都走路生风雌雄莫辨的年级大佬。

      妈的,比自己都帅。

      肥皂简直要精分。

      会不会穿衣服?

      谁他妈这么穿衣服?

      这他妈就是个迷惑行为大赏吧?!

      肥皂正在心里疯狂吐槽,突然有人走过来在他桌子上轻轻敲了几下。他懒洋洋地昂起脖子,没好气地小声嘟囔着。

      “嗯?干嘛?没瞅见爸爸正闭目……”

      视线里是严老师那张不苟言笑的冷脸。

      肥皂一个哆嗦,马上坐正了身子,背挺得比军训时都要直。严老师用没什么温度的目光上下扫了他两眼,皱着眉头开口。

      “怎么趴在桌子上?身体不舒服?”

      “没……没有……”

      “昨晚上没睡好?”

      “不……不是……”

      “这几天讲的课能跟上吗?”

      “……呃……能……吧?……”

      严老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似乎非常不满意他这种含糊其辞的回答。她低下头,直接抽走了肥皂桌面上的卷子,一道题一道题地看起来。肥皂来不及阻止,也根本不敢阻止,只能偷偷拿眼去瞟严老师的表情。

      这张试卷是昨天发下来的,上节课刚讲完一半,所以基本上肥皂的卷面也是一半潦草写满了,一半很干净。然而严老师却盯着那半边干净看得异常认真,认真到肥皂恍惚都觉得自己两颗门牙又重新疼了起来。

      “这条是你画的辅助线?”

      肥皂战战兢兢地凑过去,发现严老师手指点的是试卷最后一道几何证明题。他写卷子一向敷衍,小题嫌烦,大题连蒙带猜,证明题更是直接空着。得亏严老师眼神好,才能看到那条若有似无的辅助线。

      “嗯……我、我画的……”

      “你就加了一条辅助线,两个小问都能证明吗?还是这题你压根没做完?”

      “……我……应该……都能证明……吧?……”

      严老师从试卷后面严厉地望了他一眼。

      “什么叫应该能证明?能证明就是能证明,不能证明就是不能证明。你画了一条辅助线,到底是能证明还是不能证明?”

      “能!能证明……”

      “那你简单说说你的解题思路。”

      “啊?哦……呃……已知BD垂直于PC……”

      肥皂提心吊胆地讲完了解题思路,自己都觉得自己前言不搭后语,严老师却全程没有打断。末了她也没说对或者不对,只若有所思地又看了肥皂一眼,扭头对陈墨子说:“陈墨子,以后每节课后你都检查一遍李彤的笔记,他没记下来的你看着他,让他补全。”

      陈墨子郑重地点点头。肥皂的脸皮抽了抽。

      严老师放下肥皂的卷子,走了两步到了陈墨子的座位旁边。

      “最近两节课感觉怎么样?哦?你在写物理作业吗?数学写完……”

      明明是一样关心的话,严老师对着陈墨子,却比对着肥皂多了不知道多少的耐心和关怀。她放低了声音,教室里有点吵,肥皂便渐渐听不太清楚她说话的声音了。他也不好厚着脸皮凑上去招骂,只能从笔袋里捡出一只水笔,装模作样地在试卷上划来划去。他用余光瞥见严老师一只胳膊撑在陈墨子的桌角上,另一只胳膊搭在陈墨子的肩膀上,看起来很像是个保护的姿态。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好像……

      就好像……

      就好像严老师不是郑成的妈妈,倒像是陈墨子的妈妈似的。

      肥皂被自己的脑洞雷得一个激灵,却只见余光里严老师胳膊一撑直起身来,脸上带着未散的温柔,竟然凝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影来。肥皂悚然一惊,不自觉地转头,又瞧见学习机器陈墨子脸上居然也明晃晃地挂着一个开心的笑容。

      严老师在对着陈墨子笑。

      陈墨子在对着严老师笑。

      师生亲睦,其乐融融。

      肥皂:……

      肥皂一阵控制不住的蛋疼。以前他和刘文超一起在寝室里嘴臭的时候,每次刘文超说起陈墨子,他嘴上跟着附和,其实心里是有几分不以为然的。嘴臭这种东西,谁臭过谁知道,三分真七分假,多半是夸张事实好用来抒发情绪。可现在真的跟陈墨子成了同桌,他才觉得自己是冤枉了刘文超。

      果然还是陈墨子身上太多槽点了。

      对同学冷冷淡淡,对老师温柔乖巧,这换脸换的,搁谁谁都得心里厌烦。肥皂觉得郑成的眼光估计是和他的性格一样,都已经变态得没边了,才能瞧上这娘们儿。

      严老师几步走到黑板前,沉着脸用黑板擦敲了敲黑板,示意下一节课开始了。围成圈的学生们迅速散开,各回各位,有几个行动慢的被她瞧见了,狠狠用目光剐了剐。陈墨子已经把物理作业册收进了课桌抽屉里,似乎感受到了肥皂的眼神,她微微侧过头,非常吝啬地瞥了他一眼,从下巴到脖颈弯出一道冷冰冰的弧度。

      “上课了,你不记笔记吗?”

      肥皂撇撇嘴,低头记起了笔记。

      哼,百变天后。他在心里给陈墨子默默起了个外号。

      又是一节填鸭一样的课程。

      肥皂头昏脑涨地把笔袋和试卷团了团,正要往书包里塞,旁边忽然伸出一只铅笔。陈墨子用笔头指了指试卷,出声提醒。

      “严老师说让我看一下你的笔记。”

      肥皂满心不情愿,但鉴于之前和陈墨子抗争的经历,他识相地没有争辩,干脆利落地抽出试卷,扣在了陈墨子的桌子上。

      陈墨子很快圈出来了一处:“你这里没记全……”

      肥皂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吐出来,一句话没说,认命地打开了笔袋。

      “这里的公式错了……”

      “这里也没记全……”

      “这道题严老师课上说了三种解法,你只记了两种……”

      “这里的字母写得太潦草了……”

      肥皂到底没忍住:“不是,写得太潦草你也要管?!我他妈又不是没记!”

      陈墨子继续在试卷上画圈,眼皮都没抬一下。

      “记笔记是为了更好地复习,你写得太潦草了,以后复习的时候很容易看不懂。”

      肥皂最烦这种平铺直叙偏偏又高高在上的口气,以前郑成像这样一开口他就翻白眼。想到郑成,他的心情又糟糕了几分。此刻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教室里人早走光了,他肚子里饿得难受,哪哪儿都觉得不舒服。他舔舔嘴唇,长长长长地嘁了一声,像一只漏了气的皮球。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看不懂!”

      陈墨子停下笔,静静看了他一眼。

      “李彤同学,严老师是让我帮你查漏补缺的,不是让我们两个吵架的。”

      “我他妈也不想和你吵架……”

      “你明白就好。”

      陈墨子又低头画起了圈。肥皂只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里,心里憋屈极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冷哼了一声开口。

      “你们好学生是不是就喜欢这样,拿着鸡毛当令箭?你那么听严老师的话,严老师不是还说让你平时帮我提高基础呢,你怎么不帮我啊?笔记记得再好有什么用,该他妈听不懂不还是他妈听不懂!有本事你来给我提高基础啊!嗯?监督我背公式呀,监督我写寒假作业呀,监督我……”

      “……好啊。”

      “……看吧,我他妈就知道!你们好学生都是一类人,自私得不得了,嘴上说着先进帮后进,心里想的还是浪费时间……”

      “……我说好啊。”

      肥皂戛然而止。他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语无伦次出了个什么东西。

      “……不是……那个……没……不用……我、我就……”

      陈墨子重新低下头,流畅地在试卷上又圈了个圈。

      “明天不上课,咱们到区图书馆好了,那边有个自习室……”

      “……陈同学,那个,不用了吧,真不用了,我刚刚就乱说,乱说的……我跟你道歉,我他妈……”

      “对了,区图书馆坐公交车就能到。”

      “……”

      “别忘了带寒假作业。”

      “……”

      肥皂哆嗦着嘴唇,绝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日哦。

      他无声地爆了句粗口。

      陈墨子用钥匙打开家门,妈妈正把鱼汤摆上桌。

      “小天回来啦,快来吃晚饭吧。今天你余叔叔做了你最爱吃的鱼香肉丝,哎,我去叫他。老余,老余……”

      鱼汤有点烫手,她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一边用拇指和食指夹住耳垂降温,转身进了厨房。

      再婚两个月了,陈新美过得格外舒心。余叔叔没有孩子,钱赚得不多但绝对够用,最重要的是他脾气好知冷暖,有空就下厨,认识的人都说墨子妈妈总算熬出头了。她长胖了一点,腰身没有夏天时那么纤细了。余叔叔说了很多次不在意,不过最后还是拗不过陈新美,笑呵呵地掏钱给她报了个瑜伽班。

      一家三口的晚饭吃得热热闹闹的。

      余叔叔的鱼香肉丝炒得十分美味,陈墨子一连夹了好几筷子,最后余叔叔站起来把那盘菜换到了她的面前。

      陈妈妈责怪地看了他一眼:“就会惯着她。”

      余叔叔拍拍她的手,带着安抚和打趣的意味:“我就这一个女儿,不惯着她我惯着谁。”

      陈墨子也来凑趣。她眼睛亮闪闪的,脸上的表情因为太生动,在眼睛下面扯出了一个浅浅的笑窝,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促狭的青春期女孩。

      “妈,你不是嫉妒我了吧。”

      陈妈妈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吃完饭照例是余叔叔刷碗,陈妈妈在家附近的小超市当出纳,有时候晚上要去对账。陈墨子拿起她的围巾把她围了个严严实实:“妈妈过马路当心。”

      陈妈妈拿毛线手套作势打了女儿一下:“又调皮。”

      她弯下腰换鞋子,陈墨子帮她开了玄关灯。

      “我十点半就回来了,你可别熬夜,到时候我可要检查的……对了,我买了橙子和猕猴桃,你可别忘了吃。哎,算了,你肯定不听我的。老余,老余!记得给小天吃水果!”

      远远的厨房里传来余叔叔大声答应的声音,陈妈妈满意地出门了。

      陈墨子啪地一声摁灭了玄关灯,客厅里黑洞洞的一片,一瞬间静得可怕。黑暗之中,她回家之后一直挂在脸上的,像面具一样乖巧生动的表情骤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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