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老巫婆婆婆婆

12、Chapter 12

　　严老师这一巴掌，没把郑成打懵，倒把在场的其他人全打懵了。

　　现在的老师再彪悍，也不能够……当着别的家长的面体罚学生吧？

　　李警官正迷迷糊糊想不明白呢，就见挨了一个巴掌的郑成捂着半张脸，先是后退了两步，然后看也没看还在气头上的严老师一眼，飞快地就朝着门外跑去。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没料到郑成还挺灵敏，身体一扭躲开了他的胳膊，开门冲出去再加上甩门，一气呵成地奔进了冬夜绵绵的雨里。

　　医务室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肥皂一口接一口紧张咽口水的声音——临危不乱的医生已经帮他把血止住了，现在正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刚才被肥皂踢翻的置物架。

　　严老师陡然间像是老了十岁，她平日里就十分不平易近人的脸上此刻点缀着沟沟壑壑的皱纹，在医务室死白死白的灯下冷硬得仿佛一块嶙峋的山石。她先是难以置信地盯着郑成离开的方向，随即迅速反应过来，转身朝着李警官深深鞠了个躬。

　　“对不起，郑成是我的儿子。这孩子我平时没教好，给您添麻烦了。”

　　肥皂恍然大悟。

　　怪不得大太太能直接上手揍人呢！感情成娘娘是大太太的儿子啊！他就说嘛，一个班主任管得再严，要求再高，也不能打人对吧。现在一切都解释通了，毕竟……

　　什么？！成娘娘是大太太的儿子？！

　　什么时候开始的？亲生的？他们不一个姓啊？

　　肥皂后知后觉地被这个消息震得逻辑一片混乱。

　　血虽然暂时止住了，但肥皂还是被他爸利索地领回了家。缺了颗门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医务室的医生再三叮嘱一定要带孩子去大医院好好瞧一瞧，该补的补该拔的拔该换的换。

　　严老师也给肥皂批了三天的假，临走前对着李警官又是一个鞠躬。

　　“对不起，所有的费用我全部承担。等李彤回来，我会让郑成给他正式道歉……”

　　李警官平日里被家长里短鸡皮蒜毛打架斗殴折腾得欲仙/欲死，非常难得和严老师这种文明人打交道。他缩着身子试图避开严老师的大礼，尴尬得只会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走出校园雨还在下，不过已经小了很多。李警官是个糙汉子，除非天上下冰雹了，否则他就不认识雨伞那玩意儿。肥皂也没带伞，李警官便帮他把羽绒服自带的帽子撸到头顶，算是对受伤的儿子聊表下温柔的父爱了。

　　肥皂门牙缺了一口，还被塞了半嘴的棉球，依然挡不住他意外见到父亲的欣喜，以及活力四射想要说话的心：“爸，尼肿么来辣？”

　　李警官没好气：“我不来谁接你这个傻小子回家。”

　　“我妈呢？”

　　“嘿，你可别提她！”

　　“尼晚桑不桑班？”

　　“最近太平，一天不去也行。”

　　肥皂又想问什么，他爸爸不耐烦地挥挥手：“得得得，你给老子安分点吧。就你这漏风的嘴，我他娘地真心听不下去。”

　　结果肥皂刚安静几分钟，李警官又自个儿好奇起来了：“儿子，你和你们寝室那个小鸡仔怎么打起来的？”

　　他这话一问，肥皂的表情马上闷闷不乐起来。过了半天，他一脚踢飞了人行道上的一颗小石子。小石子飞快滚动着，最后不由自主地滚进了路边的下水道口里，肥皂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不兹道。”

　　不知道为什么，李警官被他这声真情实感的叹气逗乐了。他迎着儿子怒视的眼神，笑得肩膀都上下抖动起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已经长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的肩膀。

　　“行行行，你个王八羔子，以前整天傻乎乎的，现在居然有心事了。长能耐了啊，也不瞅瞅你那点花花肠子能唬得了谁！？你当老子没年轻过吗？十七八岁，不去好好学习反倒去打架，还能为了啥？就他娘地为了姑娘呗！瞪我，还敢瞪我！看老子不把你剩下那颗门牙也揍掉！……哎，好了好了，别瞪了，不说了，不说了！成了吧……”

　　肥皂张张嘴，又闭上了。他觉得自家老爸说得不对，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总之今晚他的脑子不是很够用。

　　父子俩一路冒着雨走到公交车站，下了公交又一路冒着雨走回了家。肥皂家在一片老小区，电梯是自然没有的，楼道里的感应灯也坏了个七七八八。摸黑爬上楼梯，李警官掏钥匙开门的时候肥皂才想起来问。

　　“爸，尼晚饭次了吗？”

　　李警官学着儿子讲话。

　　“次个鸟啊！刚从现场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你老师喊过去了。”

　　肥皂有点愧疚：“那我帮尼去街桑买点……”

　　“你可消停点吧，老实家里待着，我泡碗面得了。”

　　肥皂想了想：“缩不定我妈在家……”

　　李警官一声冷笑：“她？她在家怎么了！她在家也不会做饭！指望她我还不如指望你呢！”

　　肥皂的妈妈人称“娟姐”，实乃一位神人。肥皂家里有一家祖传的商铺，地段不好租不了几个钱，娟姐便卷袖子自己上了，说是要开服装店。开了店之后她也真是勤快，早上睡醒就走，有时候忙到半夜都不见人。粗粗打理了一年，钱倒也赚了不少，结果肥皂的爷爷有天心血来潮去晃悠了一圈，血压当场飙到了180。

　　原来娟姐那个店说是卖服装的，结果门面里只是四角漏风地挂了十几件衣服。店中间棉布帘子一挡，后面三个麻将桌同时开工，打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她拿回家的那些钱哪里是卖服装挣来的，明明是按钟点收来的桌台费。

　　儿子辛苦当警察，儿媳妇却在搞非法经营。

　　肥皂的爷爷哪受得了这个，当即一个小黑状告到了儿子那里。李警官和娟姐大吵一架，男的指责女的不务正业走邪道，女的指责男的收入低没出息养不起家。两个人都是暴脾气，吵着吵着险些动起手来，最后把家里的餐具杯具摔了个七七八八。

　　李警官累觉不爱气到变形，索性往自己所里打了个匿名举报电话。隔壁组的组长亲自带队，干脆利索地把娟姐的店给取缔了，娟姐本人都被押到局子里喝了一个礼拜的茶。

　　这件事之后娟姐只老实了几个月，又开始变着法子折腾，一会儿卖面膜一会儿搞美容，去年还开了个婚介所，专门做中年人的市场。李警官干涉过几次，结果越来越管不动，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他也知道，娟姐的生意多是小打小闹，顶破天也到不了坐牢的程度。

　　不过夫妻俩的感情到底是淡了。

　　李警官开了门，肥皂跟在他的身后。一进去，父子俩齐齐一愣。厨房里亮着灯，灶台间传来咕咚咕咚的水声和诱人的香味。看来娟姐今天不仅在家，而且竟然张罗出了一顿晚饭。

　　肥皂大喊了一声“妈”，厨房里探出半张身子，左手举着锅盖，右手捏着筷子，脸上写满了惊讶：“儿子？你怎么……”

　　她话起个头，一下子看到了肥皂羽绒服下面血迹斑斑的校服领口。

　　“我操，你他妈干啥去了，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很好，这一张嘴就粗话连篇的风格，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肥皂吞吞吐吐把事情说了，他一面说娟姐一面就在旁边心疼得直抽气。李警官一声不吭，随便他俩自由发挥。

　　其实肥皂从小到大都不是什么省事儿的主，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就因为揪了三个小姑娘的小辫子，被人家家长亲自扭送到了家。奈何他中考的时候宛如神助，不但进了重点中学，还进了重点中学的重点班级。亲朋好友听到这个消息众口一词，都说老李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娟姐本来就疼儿子，又因为这个大大长了面子，更是可着劲儿地溺爱。

　　肥皂给娟姐看了他门牙的断面——他的那颗门牙没有全掉，还剩下小半截坚/挺着——娟姐又难受又愤怒：“你那个同学怎么回事！打人不打脸不知道吗！还有你那个老师，满口就只说赔偿，赔你妈逼偿，这他妈是欺负人吧……”

　　李警官凉凉打断了她的话：“你说话能不能文明点！人家老师道歉态度可好了，还鞠了两个躬呢……”

　　“我他妈怎么就不文明了！鞠两个躬就叫态度好了？鞠两个躬我儿子这牙就能回来了？”

　　“人家老师不是说了赔偿嘛！”

　　“哟！赔偿！了不起了嗨！赔偿我儿子的牙不还是回不来！他还流了那么多血呢！”

　　“那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你他妈还想去把人家儿子门牙也敲掉半块啊！”

　　“诶，不是，你这什么语气？你儿子门牙掉了你冲着我凶毛线凶！这不是你儿子啊？”

　　“我什么语气？我他妈甭管什么语气都不像你，整个一个泼妇！”

　　“□□！你他妈说谁泼妇！”

　　“我他妈说的就是你！赵晓娟！”

　　□□是李警官的大名，赵晓娟则是娟姐的大名。□□和赵晓娟这对夫妻堪称效率楷模，一进门招呼不打热水不喝直接开怼。

　　肥皂早就对自家父母一言不合就指名道姓互相咒骂的说话方式习惯到麻木了。他默默叹了一口气，揉揉脸挤出一个苦笑，故意可怜兮兮地大声喊叫起来。

　　“妈！我好饿啊！家里有没有次的？”

　　果然娟姐马上扭过头看他，脸上的表情一秒从斗鸡模式切换到了慈母模式。

　　“乖儿子，饿了啊？鸡汤面条吃不吃？妈再给你卧俩鸡蛋？”

　　肥皂不自觉地吸了吸口水，他虽然吃过晚饭了，可谁让青春期饿得快呢。只是点头之前，他又偷偷瞥了满脸铁青的李警官一眼。

　　“妈，多下一碗呗……爸还木次晚饭呢……”

　　娟姐脸色当即冷了三分，不过到底没说什么多余的话，转身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