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老巫婆婆婆婆

11、Chapter 11

　　肥皂吃完晚饭一出门，才发现天上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南方的冬天就是这点不好，十天半个月碰不上个大晴天，天气不是已然在下雨就是正在下雨的路上。

　　一顿饭的功夫，郑成的心情莫名变得更差了。他明明手里有伞，但就是不撑，绷着一张脸走得飞快，像是在和一个不知名的人赌气。肥皂在背后喊了他两声，他也不理。

　　一路竞走到了寝室楼，要爬楼梯的时候，郑成大约是体力不支了，终于放慢了脚步。肥皂天生有动物般敏锐的直觉，立刻凑上去说话。

　　“成娘娘，你咋了？心情不好？”

　　郑成咬着牙不说话。

　　“真的心情不好啊？那咱们可以聊聊天啊！”

　　郑成听到“聊聊天”三个字就头大，只能开口拒绝。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真的不需要。”

　　肥皂嗯嗯啊啊了两声，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两个人沉默间爬过了三楼，他忽然又开口了。

　　“诶，你说，刚刚咱们吃饭的时候，那几个娘儿们是不是在说陈墨子啊？”

　　郑成爬楼梯的脚步乱了一拍。

　　“姓陈，十班的，转学进来的，像个男孩子，这他妈不是陈墨子还能是谁？”

　　郑成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倒是没预料出，肥皂竟然还会有如此聪明伶俐的时候。

　　“要是陈墨子的话，那她们之前说的事是什么啊？我操，突然他妈好好奇啊！诶，成娘娘，你不好奇吗？”

　　郑成仿若没听到，埋头爬楼梯。

　　“说起来，这帮娘儿们是真的八卦。神他妈站着尿尿还是蹲着尿尿，这他妈哪个天才想出来的问题！”

　　郑成一步跨上最后三级台阶，一口气没喘上来，噎得他瞬间满脸通红。他却浑然不在意，憋着呼吸径直转弯朝寝室走去。说是走，其实这个速度已经和跑步差不多了。肥皂一时不察，落后了好大一段距离。

　　“诶！成娘娘！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你等等我啊……哈哈，不行了，我越想这个问题越他妈觉得天才，站着尿尿还是蹲着尿尿，哈哈哈哈哈，太你妈带感了……”

　　郑成猛然停下了脚步，像是急刹车一样。肥皂愣了一下，扭头看到502寝室的铭牌就在前面两步路。

　　“呃，怎么了？你没带寝室钥匙？等着哈，我来……”

　　“你他妈闭嘴！”

　　正在从校服裤子口袋里往外掏钥匙的肥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张着嘴巴惊讶地抬起头。郑成转过身子，走廊天花板上白炽灯的光正正从他头顶垂落，把他照得如同一个恐怖故事。远远的天边滚过几声沉闷的响雷，像是在帮他烘托气氛。

　　“你的家长你的老师没有教育过你吗？谁他妈准许你用这种口气肆意谈论一个女生的私密的？你他妈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吗？！”

　　肥皂已经被吓傻了。

　　他和郑成同学加同寝快一年半，实打实人生头一次见他爆粗口。郑成是个非常标准的五班人，肥皂瞧着他十七岁的模样，完全想象得出他三十七岁的做派——西装革履，保养得体，脸上挂着虚伪的假笑，手腕上戴着货真价实的名表，家庭美满，儿女双全，张口股票基金闭口政治时局，总之怎么社会精英怎么来。

　　肥皂当然知道郑成不是个好东西，就像他认为的社会精英一样，彬彬有礼通常只是他们精心修饰的一层皮。可他也从来没想过，原来撕掉这层皮之后的郑成会比他预计的更加阴暗更加尖锐。

　　他足足愣了半分钟，才结结巴巴地重新找回语言能力：“可、可是……那话最开始不、不是我说的啊……我就是复、复述……”

　　郑成响亮地嗤笑了一声。

　　“复你妈逼述，可闭嘴吧！你他妈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货！”

　　被指着鼻子痛骂，肥皂渐渐有些不服气了，说话也开始利索起来。

　　“我他妈怎么就不是好货了？刚才晚饭咱俩可是一块儿吃的，那话明明是那桌娘儿们先说的！怎么她们说得，我就说不得了？就因为我是男的？怎么的，兄弟，这年头了还搞性别歧视啊？再说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陈墨子她就是不男不女啊，还不准人……”

　　“闭嘴！闭嘴！闭嘴！你他妈给我闭嘴！”

　　惨白惨白的灯光下，郑成眼睛很深很深的地方凝聚起一点癫狂而偏执的光。他死死握着手里的长柄伞，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肥皂那张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巴挥舞过去。

　　第一宿舍楼的当值宿管听到502寝室又又又出事的消息之后，当即眼前一黑。他就闹不明白了，这帮整日里不知轻重的小兔崽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安生生过一天好日子是能要他们命还是咋地。他一边在心里翻来覆去变着花样骂人一边一步三个台阶跑上五楼，打眼一瞅，差点吓得背过气去。

　　502寝室那个一向身娇体弱的成娘娘正仰面躺在走廊地上，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看上去还没死心，仍然想着翻身而起再大战个三百回合。奈何肥皂人高马大地正坐在他身上，两只粗壮的大腿把他的腿压得死死的，两只手更是紧紧箍住他的两只小细胳膊。

　　成娘娘不是肥皂的对手，这件事随便哪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算提前看不出来，现在谁上谁下的姿势也能很好地说明一切。然而诡异的是，相对于虽然凌乱到底完整的郑成，应该是占尽优势的肥皂此时却分外凄惨。

　　他的校服外套上触目惊心地染着斑斑血迹，顺着一路往上，脖子里也有，嘴边也有。他半伏在郑成身上，眼神里清清楚楚写着委屈、不解、迷茫和震惊，倒像是自己才是那个被压在底下的人。看到宿管老师出现，他立刻扭过头飞快地喊了一声，含含糊糊说了句话，说完轻轻咳了一声，顺着嘴角咕嘟一下又惊心动魄地吐出来小半口血。

　　“老斯，我萌牙掉了……”

　　成娘娘确实不是肥皂的对手，整场斗殴中，他只有因为没打招呼直接开干而显得出乎意料的第一击正中了肥皂，紧接着回过神来的肥皂只用一下就把他这个缺乏锻炼的弱鸡撂翻在地了。然而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郑成的第一击也是唯一一击，准确捅掉了肥皂的一颗门牙，并且成功地制造了一出血溅三尺的惊悚场景。

　　宿管老师捂着自己的心脏，声音颤抖。

　　“放手啊！快放手！快、快、快、快来人啊，把他俩拉开……”

　　老师和家长赶来得特别快。

　　校医院的医生还在往肥皂嘴巴里谨慎地塞着棉球止血，严老师已经黑着一张脸快步走了进来。医疗室的门被寒风带得一下拍回墙上，发出突兀的一声爆响，惊得房间里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抖了抖。房间里一共四个人，肥皂坐着，他旁边站着宿管老师，宿管老师旁边则是不久前才恢复平静的郑成，正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运动鞋鞋面。兵荒马乱的，他手里居然还牢牢攥着那把临时客串了武器的雨伞。

　　简直是强迫症本症了。

　　严老师显然气坏了，她皱着眉头，挤出三道深刻的眉间纹：“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

　　肥皂忙着吐血，医生忙着止血，宿管忙着心烦，郑成忙着低头想心事。屋子里静悄悄的。

　　严老师眉头皱得更紧，刚想提高声音再问一遍，校医院的门唰的一声又被推开了，这一次伴着湿冷的寒气风风火火探进来一个穿皮夹克的中年男人。

　　“我操，儿子，你咋啦？”

　　肥皂的爸爸，社区警察李警官也到了。

　　肥皂和他爸爸两个人，生动形象地展示了基因遗传的强大。两个人一样粗犷的脸庞，一样壮实的身材，一样上不了台面的说话方式。

　　严老师和李警官不冷不热地寒暄了几句，接着很快转头看向宿管：“老师，麻烦您讲一下之前的事情。”

　　她的目光森然严厉，宿管老师一句多余的话不敢讲，四五句话就说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严老师点点头，流畅而专断地下了结论。

　　“打架是很不好的行为，先动手的人尤其需要批评和自我检讨。后续医药费的处理暂且不说，郑成，你过来，先给你的同学道个歉。”

　　郑成一动也不动。

　　严老师忍耐地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郑成！过来！”

　　郑成依旧置若罔闻。

　　严老师的脸彻底冷下来了。宿管老师一看情况不妙，伸手一推，愣是把郑成踉跄着往前送了几步。

　　李警官试图打个圆场：“嗨，半大小子们平时打打闹闹，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再说我儿子那性格，我知道的……”

　　他话刚说到一半，严老师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打断了：“这件事情是郑成做错了，他必须道歉！”

　　李警官噎了一下，讪讪住了口，再说不下去了。

　　郑成依旧低着头，固执得仿佛他生下来就是这个姿势一样。严老师狠狠盯着他，嘴唇十分不悦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郑成！你都十七岁了，还不知道做错事情该干什么吗？听到没有？！道歉！”

　　半天没吱声的郑成猛地抬起头来，他的嘴唇有点颤抖，出口的声音也有点变调：“我没错！”

　　严老师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也猛然抬高了：“你打人你还不承认错了！”

　　郑成脸上挂着一种捉摸不透的，摇摇欲坠却偏偏一往无前的神色，他手里还握着那把雨伞，因为太用力，雨伞也随着他的身子微微颤动着：“我没错！”

　　啪的一声。

　　严老师挥手给了他一巴掌。

　　哗啦啦一声。

　　今天晚上受到连番刺激的肥皂吓得愣是咽下去一口血，伸脚踢翻了医生身边的置物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