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老巫婆婆婆婆

10、Chapter 10

　　502寝室偷盗案最终以不了了之结果了。

　　马伟的手机找到后，杨老师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猫腻，还是单纯不耐烦和一群半大小子继续纠缠，意思意思说了一堆场面话就走了。马伟和刘文超似乎震惊于一向高高挂起逮谁怼谁的郑成奇迹般地帮肥皂解了围，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死咬着不松口。总之虽然寝室里气氛更加诡异了些，到底还算和平，甚至因为彼此之间太过尴尬不想对话，502一年多以来第一次安静到可以看看书做做题听听力了。

　　郑成很满意这种塑料室友的状态，除了……

　　肥皂。

　　元旦过后，期末考试近在眼前。学校还算良心，没有停高二年级的体育课。今天难得天气不错，体育老师便带着五班男生到操场上踢了会儿足球。五班男生多，分了两队之后仍然有剩余。体育老师也不管，任由他们无所事事地坐在看台上晒太阳。

　　肥皂今天罕见地没下场。

　　晒太阳的看客们坐得很分散，他犹犹豫豫地挑了块空地。过了一会儿，他假装扭头看风景，用余光扫了扫，看似随意地往左边移了移。又过了一会儿，他再一次抬抬屁股，默默地又往左边移了移。

　　郑成翻了个白眼：“你想干吗？”

　　他一开口，肥皂马上自在了。他嘿嘿笑起来，一个大跨步直接坐到了郑成身边。

　　“成娘娘，嘿嘿，咱们聊聊天呗？”

　　他一靠过来，郑成马上很嫌弃地往左边挪了挪：“不好意思，我和你没什么……”

　　肥皂才不理他，噼里啪啦开闸泄洪一样自顾自地已经说起来了。从元旦返校算起，他确实也憋了挺长时间了。他本来就是个嘴碎的人，还是个藏不住心事的直肠子。郑成经常觉得他像是一只鸟，一边吃一边拉的那种。

　　“成娘娘，那天真的是太感谢你了，我真的，都他妈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来形容我对你的感谢。哎你说，你那天怎么就那么牛逼呢？怎么就能那么帅呢！我操，简直是指哪儿打哪儿，我当时……”

　　“……那群王八蛋，白眼狼……”

　　“……杨老师就说，不对，不是杨老师，是宿管老师……”

　　“……马伟那个小杂种，妈了个逼的……”

　　“……冰淇淋你妹！哎说到冰淇淋，你看电视了吗，最近有一个什么牛油果海盐冰淇淋，好像还挺火的，你吃过吗……”

　　肥皂絮絮叨叨地复盘着元旦返校晚上的事情，他太喜欢用脏话来表达感情，又总是在各种话题间跳来跳去，导致这场单向聊天的信息含量非常低。郑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始终没有起身离开。他了解肥皂，充分明白他的黏糊劲儿和自来熟——只要肥皂想，他总是能找到机会“聊聊天”的。

　　果然肥皂压根不在意郑成的脸色，叨逼叨叨逼叨，从请客吃饭一路说到今天的早饭，又从餐厅打饭的大妈一路说回马伟，才终于惆怅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成娘娘，你说，我也不算是个坏人吧，怎么他们……就那么恨我呢……”

　　他越说声音越低，不知道到底是在问郑成，还是在问自己。问题里一个字一个字含糊地消散在阳光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颤抖的尾音。他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兄弟构陷这种狗血剧情还是往他心上狠狠插了一刀，痛得他连挥着拳头甩着脏话大声质问当事人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偷偷地迟疑地小心翼翼地自我怀疑地在一个完全不恰当的场合掩饰一样地问上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讨厌我？

　　为什么这么对我？

　　是我不够好吗？

　　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明明直接告诉我，我就会改正的。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一个人恨另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你说的每一句话，发的每一条信息，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能成为他们憎恶你的原因。”

　　肥皂完全没想到郑成会开口接他的话。他茫然地扭过头，只看到郑成嘴里说着刻薄话，脸上依然挂着惯常平静的表情。那是一个非常厌世非常郑成的典型表情，眉毛稀松眼皮耷拉，阳光下鼻梁上的两颗雀斑格外刺眼，仿佛也在叫嚣着不高兴。

　　肥皂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结果被下课铃声打断了。这节体育课连着课间操，陆续有同学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准备排队做操。肥皂视线不自觉移开了片刻，回过神来又重新去看郑成。

　　“成娘娘……”

　　他一开头便住了口，因为他惊讶地发现成娘娘万年厌世的表情竟然变了。

　　郑成的眼睛看着操场的另一边，嘴唇微微抿着，两只眉毛有些紧绷。肥皂很难形容那种样子，只能想到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他觉得郑成像是一根细瘦的火把，在那一刻被剧烈地点燃了。他眯着眼睛顺着郑成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一群学生正从生物实验室里走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男生，咧着嘴笑得灿烂。他手里似乎捏着什么活物，隔得太远实在看不太真切。走在他身后的几个女生应该很怕他手上的东西，全都躲得远远的。

　　然而即便这样，男生尤不满足，不停坏笑着跑来跑去冷不丁就把手凑到别人面前，换来一声接一声的尖叫。那个男生旁边还走着几个男生，他们也不阻止，反而瞧得高兴，时不时指指点点地爆发一阵哄笑。

　　忽然这时，人群里快步走出来一个小男生。

　　他顶着一头半长不长的头发，隔着八百米肥皂都能感受到他的眉眼冷淡面无表情。他脚步生风，走得飞快，一副有急事的样子。偏偏好巧不巧地，先前捉弄女同学的男生正窜到他近前，半边身子当下被撞得歪了歪。那个男生手下一抖，手里捏着的生物当即一甩，划出一道弧线落入了路边的草丛里。

　　游戏结束。

　　被撞的男生明显不大高兴，嘴巴一张一合，估计在说着什么不好听的话。撞人的男生却充耳不闻，只顾埋头朝前走，也没停下来说声抱歉。不知道为什么，那几个方才被捉弄的女生好像也不是很领情，她们交头接耳的，故意放慢了脚步，像是要离前面所有人都远一点。

　　肥皂看得莫名其妙，索性站起身再定睛一打量。

　　“哎哟我操，这他妈不是陈墨子吗！我他妈还以为是个男生呢，哈哈哈哈！成娘娘，你看……诶？成娘娘？诶？人呢？……”

　　成娘娘早就走了。

　　和郑成聊天过后的第二天，肥皂便恢复了正常。他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整日失魂落魄沉默不语，但也绝对不可能再对十班几个人掏心掏肺兄弟相称了。刘文超押着马伟给他道了两次歉，说是误会，肥皂没说多余的话，都应下来了。502寝室慢慢重新有了笑声，他有时候也会搭上几句话。

　　日子被一群心照不宣的所谓大老爷们儿拉回了正规，唯一麻烦的是，肥皂彻底缠上了郑成。

　　郑成去食堂他也去，郑成回寝室他也回，郑成到阅览室自习他也自习，郑成下课去厕所他也要跟着。他呱呱落地十几年，好不容易长成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却一夜之间萌发了极其可怕的雏鸟情结，时时刻刻总担心有人要害朕，非要待在郑成身边找安全感不可。

　　郑成被他烦得要死，恨不得瞥见他影子撒腿就跑。事实上，他确实跑了，结果没出五十米就被肥皂轻轻松松逮着了。郑成气喘吁吁外加气急败坏，简直要炸毛。

　　“你到底想干吗！？”

　　看来脑子不好身体素质就好果然是有一定道理，郑成这个体育废快要被刚才一场追捕累垮了，肥皂这丫还以为郑成和他闹着玩呢，此刻脸不红心不跳，笑得眉眼弯弯。

　　“我陪你去吃饭啊。”

　　“不好意思，我不需要你陪。”

　　“哦，那我和你去吃饭啊。”

　　“……不好意思，我不需要和你吃饭。”

　　“哈哈哈，这样子啊，没事，那我跟着你，尾随着你去吃饭，总行了吧？你总不能说你不需要吃饭吧？”

　　郑成哑口无言。

　　两个人别别扭扭地到了食堂，郑成一路阴着脸，肥皂一路吹着口哨。郑成本来不想这么幼稚，可余光里总是能瞅见肥皂那张欠揍的脸，索性端着餐盘直接坐到了一堆女生旁边。学校食堂的桌子是八个人的长排桌，那几个女生不知道怎么坐的，刚好空出来一头一尾相对的两个座位。郑成占了其中一个，肥皂也是光棍，果真尾随着一屁股坐了剩下的那个。

　　他们两个大大方方，同桌的女生们却明显吓了一跳。她们本来正叽叽喳喳讨论得热闹，这一下子陡然收了声，过了半天才咬着耳朵开始窃窃私语。

　　“这俩人……什么情况？”

　　“不知道呀……认识的吗？吵架了？……”

　　“肯定认识，你看黑皮的那个一直看白皮那个诶……”

　　“……黑白配，还挺有爱的说……”

　　郑成木着一张脸，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懂，两只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红烧大排，一口一口机械地扒饭。几个女生压低声音讨论了一会儿两位不速之客，很快把方才打断的话题重新拽了回来。

　　“哎，你刚刚还没说完呢，那个陈某某，后来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就那样呗，我知道的也就那么多了。”

　　“你们说，这事十班的人知不知道？”

　　“肯定知道啊，我初中同学就在十班，她说她们班女生从来不跟她一块上厕所……”

　　“哇，这么夸张嘛！上厕所还好吧，咱们学校厕所不是都有隔间吗？”

　　“有隔间也尴尬呀，我觉得最惨的是和她一个寝室的人……”

　　“对哦对哦，这晚上可怎么睡觉……”

　　“喂，你想得太多了吧！再怎么说人家生理上也还是个女孩子吧，而且我前几天看到她，头发也留长了，猛一看还挺可爱的说……”

　　“可爱个鬼哦！反正要是我妈从小把我当男孩子养，我肯定早就心理变态了……”

　　“我觉得小西说的对，你不记得她转学进来那时候的板寸头了？就算再不喜欢打扮，谁会给自己剪个板寸头啊？肯定有病吧……”

　　“嗯嗯，我也觉得，肯定是心里早已经把自己当成男孩子了……”

　　“哎哎哎，我突然想到个问题，你们说……她平时上厕所是站着尿尿还是蹲着尿尿啊？”

　　“噫，你好污啊……”

　　“好恶心啊，我正吃饭呢……”

　　人来人往的食堂里，一群女生彼此凑得很近，眼睛里散发着交换八卦后奇妙的光彩。郑成死死攥着手里的筷子，手背上因为用力崩出了一根根的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