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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再会云居雁 ...

  •   白猿峰顶,一幢简朴而结实的小木屋。太阳已有了下落的趋势,留下道道金灿灿的霞光,流连在小屋内。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空气中浮动着点点微尘。屋里正中的位置有张八仙桌,桌上有三个牌位和一个香炉,炉内不多不少正燃着三支香,袅袅的烟气缓缓地上升。堂屋里饭桌上,一盏热茶。

      云十九用她微凉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温热的茶盏。她看见自己坐在小木桌旁,等待。她感觉到她的冰火双剑正散发着剑气,如水波般一圈圈地漾开。她听到血液在周身流淌,一遍又一遍;还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中不紧不慢地跳动,于是便数着那跳动的次数,权作时计。

      她并不害怕等待。独自等待是她这辈子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守在病重的母亲床前,陪她等待死亡的降临;躲在苍天古木的树荫中,等待云游的爹爹回家来找她;站在蜿蜒盘旋的山道尽头,等待慕容伯伯和怀方叔叔来家里做客。等待亲人,等待朋友,一等就是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终于,等待本身就成了她最密不可分的情人。而等待来犯之敌,不过是一场新鲜有趣的游戏,甚至不影响她每天例行在寒潭里练剑。

      她已经可以随时随地让自己的灵魂挣脱俗世的羁绊,像现在这样进入一片空寂澄明的状态,在半空中注视着自己的背影。现实的自己只是一座雕像,就像爹爹最热衷的那些美丽的冰雕一样,而灵魂却是永远自由的。她一辈子也没有去过比太平镇更远的地方,但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并不神秘,因为灵魂来自天地的本源,所以它什么都知道。

      夕阳微微地泛红了,云十九依然继续着自己的冥想。这种冥想是家传武学的基础,据说最初是为了让信徒们感知冥冥中的天神,用心体会世间的善恶,后来却用于最大限度地开发身体的潜能。她微微一笑,这真是舍本逐末。可是这世上买椟还珠的人真是太多了——她用真气轻轻地抚摸桌上那两把一青一红的宝剑,剑也发出了微微低鸣作为回应。

      今晚要来的人,所求的不过是这一对冰火双剑和爹爹传下的两仪剑法真本而已。真不幸,本门开山祖师爷原本是想追求极至的剑道,然后一通百通,以此探求终极的天道。可惜后世弟子却将它与俗人所谓的修仙入道混淆起来,妄想借助炼丹铸剑等雕虫小技提升自身修为,却忘了师门祖训:世间种种因果,不在外物,只在自身。后来本门弟子武功堕入邪道,甚至于杀害灵兽、血祭活人、迷惑百姓,犯下累累恶业,最终酿成爹爹和慕容伯伯他们一生的伤心。可他们仍不死心,定要寻回被爹爹带走的两样师门至宝。

      但其实他们和云十九一样清楚,这种偏执只不过是一错再错之后的又一重错误,但他们那无可挽回的残破人生,除此之外早已经生无可恋了。

      今晚,他们要寻的只是一个答案。所以她要在这里等待,把答案给他们。

      可是在那之前,似乎应该先招待一下这两位意料之外的客人。云十九收回心神,转头望向窗外,门外的林地上空无一人。她的心头有如古井微澜,一丝恬淡的喜悦撞击着经脉。好像是两个很有意思的人呢,那么,就先问候一下吧。

      杜晏和殷夕菱摆脱了百花八仙阵的纠缠,立马在树后藏好自己的行踪。这白猿峰除了古木山石之外,只有一条冒着热气的小溪从一幢孤零零的小木屋前流过。而那个女子就这么大大方方地从木屋里走了出来。

      她还是披着那件大雁毛的披风,只是多加了件白底蓝边的长袍。一头长发仍然松散散地垂在脑后,山间晚风骤起,吹得乱发似乌云。而她立在这长风夕照之中,仿佛连人影儿也在风中猎猎舞动。

      这一次她并没有放出剑气,而只是默默望着他们藏身的方向,手中却比上次更多了一把剑。青色的略长,剑刃较细,有如钢针;红色的却短而宽些,形状粗朴,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殷夕菱见此情景,心知久藏也无益了,只好冲杜晏点了点头。

      杜晏立刻从树后疾走几步,恭恭敬敬地向他心目中风华绝代的佳人打躬行礼。而殷夕菱手里悄悄地摸了几样最厉害的暗器,本想留在树后见机行事,可皮肤上战栗的直觉告诉她,云十九的目光连一刻也没有离开她的藏身之处。她只得苦笑一声,便也闪身出来,跟在杜晏之后行礼如仪。

      只不过杜晏礼敬的是人间的至美,而殷夕菱敬仰的却是一位隐居山林的当世高手。

      可惜美人儿好像并不领情,两柄宝剑各自划了个半圆,倩影微摇,便松松地一招递了上来。

      其实云十九并不在意什么有礼无礼。她只知道,以这两个年轻人突破百花八仙阵的身手,想必和他们过招也是有趣得紧。这一年半载慕容伯伯和爹爹都没了音讯,只能找借口以山贼和官军聊以解闷,还不敢下手太重,她早已耐不住要找人切磋了。

      她这起手一式乃是随心所欲,并无任何套路,也只用了三四成功力而已。但在杜晏和殷夕菱看来,这一人一剑竟是转瞬间就点到了面前。二人都是一惊,连忙各自后跃,拿出十二分精神迎战。

      云十九点了点头,紧跟着又是唰唰唰三四剑,如双龙出水,各取二人要害。杜晏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拔剑出鞘,瞅准对方剑势空当,便依样拆解起来。一时间他的长剑便和云十九的青色冰剑斗在一处,剑击之声不疾不徐响成一串,温厚绵长,甚是动听。

      殷夕菱见状只好在心里叫一声苦:“小杜晏,你可真是个痴人!如今敌友未明,你这般打法,竟当对方是同门知己一般!唉!”虽是这样想,可她手上原本扣着的银针雷火弹也不敢贸然击发。这些雷火弹不过药丸一般大小,用泡了药水的发丝系在银针之上,银针飞出,触物微震之时便可引爆雷火弹,若数针连发,炸毁一间房屋也不成问题。若在对敌之时使用,便是决一生死,可眼下她还不愿把脸撕破。因此只得踏起“小莲花步”,乘那柄大红色火剑较为笨重之便,堪堪错开对手剑招,又改雷火弹为飞刀,射向云十九未加防守的要穴。

      云十九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却突然用轻快的语气赞了一句:“好剑法,好身法。”接着左手依然继续和杜晏见招拆招,剑气缠绵不绝,又引而不发;而右手却已霍然变招,用火剑挥舞的剑风便将数柄飞刀一一弹开,甚至还顺势直扑殷夕菱面门。如此两手间一快一慢,一轻一重,一边是宁静祥和,另一边却剑拔弩张,云十九心分二用,却是一丝不乱。竟是渐渐用上了五成的功力。

      杜晏和殷夕菱明显地感到呼吸滞涩起来,手上也渐渐吃重。更叫人心惊的是,云十九身上竟有一阴一阳两股内力。其中冰剑透出森森寒气,已将杜晏的剑尖冻出了点点霜花,连带着他胸中一口真气也在透骨寒冷的影响下,回转得越来越慢;而火剑带出的剑风却早已变得炽热,直吓得殷夕菱连连后退,唯恐所携的火器弹药受热而被引爆。

      说时迟那时快,处在不利局势下的杜殷二人忽然不约而同地跑动起来,并且互相掩护着架开云十九紧逼的剑招。此时殷夕菱也看出来了,这白猿峰的主人对他们并无恶意,仅仅是耍着他们好玩而已。既是如此,他二人也不能失了京城杜家的颜面,只得全力以赴罢了。

      两人此刻站成个一字箭型,杜晏持剑在前,殷夕菱却站在他身后七八步之外。

      转眼间,杜家祖传的一套太极剑法便从杜晏的剑尖行云流水般涌出来。其中,还夹杂着七八种不同的剑法、刀法,甚至还有棍法和打穴手法,但全都圆融地统合在太极剑绵绵不绝的剑意之中。杜家武学源自武当,但杜晏之父杜锋少年时云游四方,见闻广博,其他许多门派的武功都曾学过一招半式。这些杂学传到杜晏这里,他便将这些精妙而残缺的招式统统化入本就讲究海纳百川、不拘一格的太极剑,竟真让他将这一锅大杂烩融成了一门大有新意的剑法。此时他放松心神,随手使来,果然意在剑先,灵动自然。

      云十九眼前一亮,一股强大的剑气便排山倒海般涌了出来,逼得杜晏手腕酸麻,心神摇荡。凭着先前在寒潭边的经验,他心知如果运劲与她相抗,难保不受内伤,不如将自己内力向后聚成一个碗状,使对方的劲道自然而然地流入四肢百骸。但这本是极上乘的内功心法,杜晏毕竟年轻火候浅,当时在寒潭边成功化去对方剑气,本是无心之举,如今想要再奏凯歌,难免有些分心,手上剑招也没有那么轻灵了。

      还好此时殷夕菱的暗器增援也已经呼啸着赶到了。她只一甩手,便有三枚梅花针、三支袖箭、三柄飞刀,当先飞去;再翻手腕,又有三颗钢珠、三枚飞蝗石、三枚金钱镖紧随其后;最后一击,是整整九枚回旋镖,划着不同的弧线,宛若天上的彗星。

      这些暗器大小轻重不同,各有各的用途,殷夕菱却能用好几种不同的暗器手法将它们同时击发,编成一张组合型的暗器网,合起来正好三九之数。这里面既有杜锋武学的驳杂,又有她自己的创见。难得的是,这张暗器网是从杜晏身后直扑云十九而去,云十九很难看清暗器的来势。但杜晏和殷夕菱朝夕相处,这种联手进攻少说也演了千万次,所以这些暗器虽然看上去密密匝匝,但却先后从杜晏的身畔飞了过去,不但不会误伤了他,而且还恰恰填上了杜晏剑招中的零星漏洞。

      杜晏的杂烩太极剑本来没有固定的招式,一挑一刺全是从心化出,可殷夕菱的暗器偏是能够随他的变化而变化,好似是事先约好的一般。这已是一种全心全意的信赖与默契。

      这下连云十九也禁不住“咦”了一声,眨眨眼睛,手中剑势又变,这才将她的看家本领,两仪剑法,展了开来。只见一青一红两柄宝剑不再各行其是,而是突然攻防结合,有如两人剑舞,严丝合缝。那一招一式,既不求快,也不霸狠,看似简单至极又按部就班,可偏偏就是毫无破绽。

      杜晏只来得及在心头暗叫一声“怎么可能……!”,便被那出神入化的剑势逼得连连败退。殷夕菱见云十九竟在瞬息间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想再发射压轴的诸般火器也已来不及了,因为杜晏已被笼罩在她的剑网之下,距离太近了!

      也难怪杜殷二人一时又惊又怕。这两仪剑法本是昆仑派的镇派之宝,是中土义理最精深的武学之一。说起来,两仪剑法和太极剑还算是同宗,杜晏自然清楚它的玄妙——两仪源自天地初分之象,乍看来不及太极剑那般变化多端,可其古朴玄奥之处又大有过之。

      可它虽然厉害,却必须由两人配合使用,彼此援护、助攻,方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可眼前的云十九明明只有一人,却一手一剑将这双人使用的两仪剑法施展得完美无缺。再加上,她手中一对宝剑一冷一热,体内内力也是一阴一阳,处处都与阴阳相生的两仪剑法相得益彰,威力更是难以限量。

      杜晏和殷夕菱虽然也身负上乘武功,配合得也是极默契,但毕竟挡不住云十九这一套内外兼修的惊世绝学。勉力支撑了二三十招后,眼见就要落败。

      可云十九偏偏就在此时退步收剑,一时间光华尽敛。只见她的人影又是倏忽一晃,便已退至远处。这会儿,最后一道夕阳的斜晖正恋恋不舍的离开大地。

      夜就要来了。

      杜晏和殷夕菱情不自禁地双手交握,这才发现彼此都是一手的冷汗。而云十九却丝毫不在意她的好玩之心给别人造成的困扰,只自顾自地向空荡荡的夜空中说道:

      “列位,不要再玩捉迷藏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再会云居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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