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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半路杀出帮小山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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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寒潭美人,惊鸿一瞥,在三人心中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如果那女子不是什么山鬼精怪,想必多半便是这青云山白猿峰的主人了。于是三人强压下心中种种难以尽述的感觉,加紧脚步向峰顶攀登,不多时便到了云阿昌所言的位于半山腰的十九娘娘生祠。
可令他们意外的是,那里竟已有人捷足先登了,而且不是三两人,而是足有一二百人之众。
那一伙人个个身着劲装,腰挎兵刃,而且呼三喝四,祠里祠外地坐了一地。元琅一见他们这个阵势,心知这是一帮在青云山一带活动的山贼,但瞧这人数和武装,已远不是小毛贼的水平,没准是附近哪个寨子倾巢出动。想到这盗宝的任务又要多生枝节,他心中也不免叫苦,直道高望先前不该那般乌鸦嘴。当下也只是用手势示意杜晏和殷夕菱二人小心隐藏行踪,听一听动静再说。
这时,山贼中有一个脸黄微须、腰间卷着倒钩九节鞭的男子站了起来,手捧一碗酒,看来倒是个小头领模样。只听他端着酒,粗声说道:“诸位地虎岗、黑沙寨的弟兄们,在下青云山雪鹰寨曾之龙,今日仰仗诸位之力,上这白猿峰去寻那姓云的鬼娘们,为我们老寨主报这血海深仇。在下先敬诸位好兄弟一杯!”说完一仰脖,把一碗烈酒统统倒进了腔子里。
众人叫一声好。接着,又有两人从人群中站了起来,各自也照样端了一碗酒。其中一个长着吊三角眼睛的彪形大汉说:“曾兄不必客气!那死娘们废了我两个把兄弟的武功,这道梁子,我们地虎岗早就和她结下了!管她是什么神仙娘娘,今日我黄蛟要她血债血偿!”说着也是一饮而尽,众人又是一声彩。
这另一个人身着白袍,头戴儒巾,竟是个文弱弱的书生模样。殷夕菱在心里轻轻地咦了一声,倒很想听听个假书生真山贼有什么话要说。那人见大家渐渐静了下来,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诸位好兄弟们,这青云山一带的人都知道这姓云的本领高强,咱们眼前就是一场硬仗。如今我柳某人只说一句话,今日打得赢,做生意;打不赢,没饭吃。”
言毕,姓柳的书生咕嘟嘟把酒喝完,这一二百人仍是鸦雀无声。但元琅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沉默而强硬的斗志正在这伙人的胸中激荡、沸腾。果然,片刻之后,人群中炸响一声喊:“我们要做生意!跟这娘们拼了!”众人也纷纷大声鼓噪起来。
杜晏诧异地回头,用口型问道:“他们做什么生意?”元琅忍住笑,也用口型回答:“打劫的。”说着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杜晏这才恍然大悟。那日在太平镇上探听情报时,就曾听见镇民说过十九娘娘惩治盗匪的故事。
原来这太平镇正挨着官道,周围几个乡、镇、县的商人旅客都要走这条官道,才能运货上京。而且青云山物产丰富,周边的几个县乡靠山吃山,都有些特产,比如山果子、药材、木材、熏香等等,不一而足。大家不但靠着这条官道挣了不少钱,而且,州县里年年要给皇上上贡,这事儿可是大小官员身家性命所在,小百姓们自然更不敢怠慢。可偏偏有些山匪守在官道边上,做起了这不要本钱的生意,雁过拔毛,运贡品的商队更是他们口里的肥肉。这伙人搅得周边的百姓苦不堪言,官军剿匪又多次出师不利,于是就有人上十九娘娘的生祠,日夜焚香祷告,求十九娘娘惩治那帮匪人。结果据说十九娘娘趁夜造访了几个比较大的山寨,也不知到底干了什么,总之这一年半载的,青云山的盗匪们是渐渐地歇了。
这故事他们当日听时还只觉得心生钦佩而已,可自从在寒潭边偶遇那绝美的女子,三人便忍不住暗暗纳罕,难道那神仙一般的人儿能和眼前这些粗人俗事搅合到一起吗?不觉便对眼前这批乌合之众更生出了一层嫌恶。只殷夕菱暗暗在心中想:“这姓柳的倒还像个人物。”
这时,只听生祠中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山匪们的欢呼声。不多时,见七八个人抬着一样东西出了祠门,仔细一看,竟是一尊泥胎的塑像,依稀便是那寒潭美人“云居雁”的模样。杜晏见状浑身轻轻一震,殷夕菱却早伸出一只手扯住他的袖口,以示切勿轻举妄动。
那柳书生示意手下人把塑像放在林间空地上,然后他走上前去,环视众人,一拱手朗声道:“诸位不必害怕,拉倒神像一事,是我吩咐黑沙寨的兄弟们做的。想我黑沙寨在青云山地面上摸爬滚打这些年,仗着道上兄弟给面子,也算是有点儿名头了。可打一开始,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我柳恒,家里在山间有几亩薄田,本打算读书种地,做个守己良民。可是县官大老爷为了给朝廷上贡香料,硬是把我家里的祖田强征了去,用来种植香草。我进县里递状纸鸣冤,却被乱棍打将出来,险些死在大街上。我又进这青云山求神仙帮忙,可是神仙没寻到,还差点摔下山涧去。若不是黑沙寨老寨主出手相救,又见我识得几个字,留我在寨里做个军师,我柳恒早是个孤魂野鬼了……”
他说到此处,长叹一声,默然不语。其他人中也有不少被勾起了自家的伤心事,一时悲愤交加。那柳恒停了片刻,又扬声说道:“自古来官逼民反。黑沙寨当年收留了我,且蒙老寨主不弃,又将这寨主之位交托到我手中,柳恒只有肝脑涂地,以报大恩。我本拟将黑沙寨发扬光大,为寨中许多和我一般受了冤屈的兄弟讨个公道,再散了寨中金银,让兄弟们老了以后能回家过几年安心日子。谁知,半路上却遇上云十九这个小女子,整整半年,黑沙寨没有做成一笔生意。哼,她虽没有杀伤人命,可是断了兄弟们财路,等于叫兄弟们活活饿死!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拼死上山,求一个痛快!”
这几话说中了每个人的心事,一时间山匪们无不同仇敌忾。杜晏双眉紧锁,心里反复咀嚼着“打不赢,没饭吃”几个字,无意间反手握住了七师妹的手。殷夕菱却心道,等你做稳了寨主,分不分金银还不是你说了算,你要继续占山为王,又有谁人敢来争执。她望向大师兄,只见元琅也只是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
柳恒接着道:“这云十九号称‘十九娘娘’,本领高强,相信雪鹰寨、地虎岗的兄弟们也都见识过了。可是,这女子其实也就是肉身凡胎,既不是神仙下凡,也不是妖孽作祟,大家不可被她装神弄鬼吓破了胆子。”这一下,连元琅都略略挺直了腰背。
曾之龙叫道:“可她当着我们十数个兄弟的面,将我们老寨主害了,大家连她用了什么手法都没看清。她又将我们虏获的几个女人劫走,众兄弟抬脚要追她,才发现两条腿都给冻得硬了,连弯一下都不能。这、这……这还不是妖法?!”
那黄蛟也道:“不错,那云十九伤我两个把兄弟的时候,大家只看到白光一闪,他们两个就一口气也提不上来了,跟着那娘们就没了踪影……”
柳恒长叹一声:“所以我说,这是场硬仗。不瞒大家说,我柳家祖上也出过隐士,是以我家祖业便在这青云山的山坳之中。这白猿峰上的剑仙,我打小也曾听家人提过些,却实实在在并不是妖魔鬼怪,倒是些剑术了得的高人。”他见大家将信将疑,又指着“云居雁”的塑像道:“这女子姓云,祖上便是这青云山脚太平镇上的人。据说她的爷爷少年时便曾去西域求仙访道,多年后学成归来,便在白猿峰上隐居。她父亲也是如此。至于她本人,自小从父学剑,倒好像没有离开过青云山,小时候也曾漫山遍野闹得鸡飞狗跳……”
一个不知是雪鹰寨还是地虎岗的小喽啰壮着胆子打断他:“柳先生,不,柳寨主……这十九娘娘的传说,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的……老辈人说,如今祠堂里这位十九娘娘,早在百八十年前便曾在这一带现身过了,到如今容貌还和几十年前一样。你,你却说她小时候怎样,这话可不能乱说……”
柳恒笑了笑:“这却不是我信口开河。老柳家在青云山中也隐居了近百年,这白猿峰上的剑仙我们虽只是偶窥仙踪,但这其中子承父业的故事,多少还是耳闻目睹了一些。一般老辈人传说的‘十九娘娘’,大约是我们见过的云十九的祖母——当年年轻的样子。这我柳某人虽不曾亲眼得见,但家中长辈却是知道的。只不过据说这位百八十年前的‘十九娘娘’不幸短寿,因而别人也只见过她年轻貌美的模样了。至于眼前这位云十九……唉,柳某人在她幼时也曾在山里见过一两次,真真只是个自小学剑的小姑娘罢了,推算起来的话,她今年最多也不过二十开外,绝不是什么活了七八十年还容貌不改的老妖怪。”
山匪们这下一改之前的悲愤,而变得兴奋躁动起来。这云十九的武功他们虽曾亲眼见过,但一旦知道这并不是神仙妖法,立时胆子便壮了许多。他们交头接耳,彼此鼓劲,慢慢开始大声说笑,甚至跃跃欲试——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女子,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而他们有百多个大老爷们,怕她什么呢!如果能借人多之势将她拿下,那可是个绝世美女啊!
只有草丛后的元琅三人,脸色越发严峻起来。柳恒的话充分证实了之前元琅的推断,看来这云十九和她一家必是昆仑山上神秘剑派的弟子无疑了。可她若只不过二十多岁,那之前在寒潭边见到她那出神入化的武功……元琅不禁感到身上汗毛直竖,那是一种巨大的压迫感下油然而生的强烈兴奋,一种挑战强者的预感。今日这白猿峰上,也许将有一场值得他铭记终身的恶战……
这时,柳恒眼见自己的策略已经成功,不禁满意地微微一笑。当下又上前两步,大声对众人道:“这云十九装神弄鬼,将青云山搞得乌烟瘴气。我柳某人偏不信她这个邪!今日我们黑沙寨、地虎岗、雪鹰寨的兄弟们尽皆在此,一同杀上山去,给大家打出一条活路来!柳某人以此为誓!”说完,他竟然呸的一口唾沫,直吐在那泥塑的美人脸上,然后昂首挺胸走到一旁,看着另外两位首领。
曾之龙、黄蛟二人立时就明白了柳恒的用意。这十九娘娘在青云山一带的威名,可说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日三个寨子的兄弟们虽然奋勇上峰,可一多半人心里还是怕的。如今柳恒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是再也躲不过去了,只消这口唾沫一吐,便只有一条心地杀上峰去,将妖女云十九彻底拿下这一条路了。若此战一败,亵渎了十九娘娘的人也再没法在这青云山地界里立足……此时二人牙关一咬,并肩走上前去,呸呸两声,又是两口唾沫飞下。
三位头领以身作则,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这一两百号人争先恐后抢上前去,准备向被拖倒的塑像吐口水。
殷夕菱只觉自己胃里一阵阵抽紧,一种莫名的愤怒几乎冲口而出。于是她当机立断,伸出手去一把捂住了杜晏的嘴巴。
“唔……!”果然,杜晏已被这无耻的情景激得怒火中烧,若不是殷夕菱一只手及时地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从身后牢牢地环抱住他,他也许真会从草丛中跳出来阻止眼前的一切。可是无论他对那位绝代佳人“云居雁”是何等的钦慕敬仰,此时此刻,他也不能为一时的冲动将七师妹和大师兄都拖入险境。于是他只能任由怒火将他清秀的脸庞烧得通红,浑身颤抖,只在死死咬住的牙关中透出义愤的低吟。
“住手!”没想到,一旁的大师兄元琅却在这时采取行动。只见他笑盈盈地从草丛里站起身来,大声道,“有本事上山和真人打去,只拿个泥胎子出气,算什么男儿好汉!”说完还飞快地转头冲两人笑了一下,接着便一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