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原》损色

9、关于一个约定

　　第九章
　　燕嘉第二次登门拜访的时候，专挑了燕恒在的时间去，下午四点过了一分钟。
　　可是燕恒却还是不在。
　　燕嘉还没开口问，苏繁就说：“他还没回来，今天有篮球赛，他是队长。”
　　燕嘉点点头，站在门口不知是进还是不进，苏繁才不理他呢，依旧敞开着门让他随意。
　　今天苏繁穿了一件白色的卫衣和短裤，看起来瘦瘦小小地被白色的布料包裹起来，露出长长的脖颈和细细的脚腕。
　　像是知道燕嘉会进来一样，苏繁站在厨房没有回头却问他：“喝果汁行吗？”
　　“好。”
　　苏繁不喜欢白水，冷的，热的，都不喜欢，他不喜欢没有味道没有任何色彩没有价值的东西。他想要绚丽的，昂贵的，滚烫的或者冰冷的，刺鼻的或者美味的，都好，有那么一点点的附加的东西更好，当然也是越多越好。
　　所以苏繁倒了两杯柠檬水。
　　一杯放在燕嘉面前的茶几上，一杯拿在手里。
　　“我在阁楼看电影，你可以一起来，当然你也可以在这里等阿恒回来。”
　　苏繁站着说话，燕嘉这样看着苏繁的鼻子似乎更挺了，鼻尖像是一个山峰，很陡峭和锋利的山峰，落了雪才看起来圆润些，吻起来也该是冰冰凉湿润润地吧，不知道雪层下会不会有甜蜜的果实。
　　苏繁从没等过燕嘉做出回答，说完就转身离开。
　　燕嘉确实跟上了他，跟着他走过白色的旋转楼梯，拐个弯再爬一段梯子才到了阁楼。阁楼不高，只能勉强直起身子，也不大，形状也是不规则的多边形。苏繁给各个边边角角都放上了玩偶抱枕或者植物，整个地上铺的都是灰色长毛地毯。墙壁上有一片白布，屋顶也有同样大小的一块空白，而其他周围都弄成了星空的样式。设备是投影仪的，这样就可以坐着或者躺着观看。
　　苏繁是个很会享受的人。
　　在看的电影是一个中国的电影，李安的《卧虎藏龙》。
　　苏繁拿了一个抱枕，燕嘉就盘腿坐着。
　　苏繁看得差不多了，暂停在一片绿的镜头。一按播放键就是呼呼的风声，还有摇曳不停的竹林。
　　苏繁问他：“你看过这个电影吗？”
　　燕嘉摇摇头，才发现苏繁根本没有看他，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头，便说道：“没有。”
　　“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为什么？”
　　“感觉。”
　　燕嘉失笑，“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苏繁突然转过头来盯着他看，看了十多秒，燕嘉下意识地后退一点，苏繁才转过头去继续看，说：“我以为是的。”
　　燕嘉没有说话，喝了一口柠檬水酸的皱眉。
　　电影里那个英俊侠气的男人对一个女人，他爱着的女人，说：“我并没有得道的喜悦，相反地，却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这悲哀缠绕了我很久，是我无法再继续。”
　　两个人便都安静下来，像这个电影一样的安静。
　　片尾都完了，画面定格在最后一帧的时候，燕嘉才开了口：“我以为你会喜欢一些英美的电影。”
　　苏繁也不遮掩，“我想念中国。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了。我想听中国话，喜欢有人在我身边说中国话，这样的话，让我感觉我还能回去，我还有机会。”
　　“你会回去的。”燕嘉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这样肯定地说。
　　“那你能帮我吗？”
　　“当然可以。”
　　苏繁就笑了，笑得像是躺在纣王怀里的妲己，城墙之上的褒姒，暮然回眸的杨玉环。而燕嘉就是那商纣王，那周幽王，那唐玄宗。
　　燕嘉愣了，又慌了。
　　“不过，燕恒也会帮你的。”
　　苏繁摇摇头，“他会。可是我想让你帮我。”
　　燕嘉愣了，只知道问：“为什么？”
　　苏繁贴上来，用燕嘉盯着出神的鼻尖抵着燕嘉的下巴。
　　“因为燕恒只会帮我，而你却肯为我杀人。”
　　燕嘉终于感受到了那触感，果真像是落了雪一般。
　　“只有你才能救我。”
　　苏繁慢悠悠地说。
　　燕嘉亮了的眼睛又暗，他想到了什么，也许他真的可以帮助苏繁，尽管他并不知道他的难处，不知道要他做些什么，可是听了苏繁的话好像他真的可以做到，并且只有他才可以做到。可是，可是他什么也不是，充其量只是一个要冲锋陷阵随时准备牺牲的祭品。
　　“不，我救不了你，只有燕恒才能救你。我什么也做不了。”说这话的时候燕嘉似乎有点委屈，更多的是失望与落寞。像是遭遇了人生第一次挫折的懵懂少年，在无能为力面前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可是明明他所遭受的比这要多的多，却第一次感到如此的难过与懊恼。
　　“燕嘉。”苏繁叫他的名字，“燕嘉，燕嘉。”
　　燕嘉抬起头看他，对上了他的眼睛，苏繁才开始说别的话，“听起来就像是，燕家一样。家，整个燕家。”
　　“我想要回家，燕嘉，可以吗？”
　　苏繁看着他的眼睛问他，燕嘉盯着他淡到快要透明的眸子，很久才点点头。
　　苏繁似乎很开心，笑得更开了，问他：“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嘉’吗？”
　　燕嘉见着了这个笑便红了脸，说：“嗯。”
　　苏繁将燕嘉送到了门口，浅笑着对他摆手说再见。
　　燕嘉晕晕乎乎地回了酒店，半夜惊醒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相对于他如此轻易就给了的苏繁的承诺，他更在乎的是心中一直没有问出口的疑问。
　　“你与燕恒到底是什么关系？”尽管显而易见了，但是他还是想要问一下。
　　在伦敦的最后一天，燕嘉去看了大本钟。坐在广场的长椅上，看着鸽群起起落落，鸽哨的声音在天空里忽远忽近。
　　他想起了那天苏繁看着电影的侧脸，像是融进了一片青色的沾满了露珠的草地。呼吸之间都可以闻到关于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苏繁是关于希望的，燕嘉是这么想的。
　　他在等着大本钟响起报时的声音，他记得苏繁最喜欢听钟声了。
　　这时候苏繁打了电话过来，他说：“燕嘉！”
　　“嗯。”
　　“我和燕恒在一起了。”苏繁带着欣喜而又俏皮的尾音。
　　燕嘉想：哦，在一起了，苏繁和燕恒在一起了啊。
　　原来他们之前真的不是在一起的啊。他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却不是在他最想知道的时候，也不是他最喜欢的答案。
　　他们之间总是这么地不合时宜。
　　“恭喜你。”
　　苏繁费解道：“怎么你不开心吗？我帮你看着他，你不开心吗？”
　　“你喜欢他吗？”
　　这时候燕嘉等了好久的大本钟的报时声响起了，苏繁说了什么他没有听见。
　　燕嘉还没说出口那句，不好意思，我没有听到。
　　苏繁就说：“我先挂了。阿恒过来了。”
　　“嗯。”燕嘉点点头说。
　　苏繁率先挂了电话，却又不肯放下的手机还放在耳边，整个都贴在脸上。电话是热的。
　　他有些害怕，心跳得很快，他不知道该对燕嘉说些什么。他想装作单纯无害的样子，他想如无其事地说出他心里突如其来却付诸实践的恶心算计，他怕自己发臭的味道被很多人闻见了，尤其是燕嘉。
　　第一眼见到燕嘉，他以为那只是一个对着自己的弟弟都要表达尊敬的人，不过草包一个而已。他红了的脸，却像是一块烙铁一样，在他的心上烫出了一块烂肉，从阁楼的窗户里看见他的时候，这块烂肉便像是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他将燕嘉喝过的杯子洗干净，然后收起来，藏在柜子的最里面，在燕恒不在的时候拿出来，有一次他偷偷地用那个杯子喝了咖啡。像是在偷情一样，刺激而又快乐。
　　他用双手捧着他，在阁楼里，放一个中国的老电影，男人问那个女人：“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
　　苏繁盯着杯子里的黑色酸涩液体，想：我会。
　　可是这个人，他希望是燕嘉。
　　燕恒会施舍他，而燕嘉却会救他。
　　窗外响了一声雷，大雨就来了。
　　苏繁丢下手机，关了窗户不让雨下进来。
　　雨滴都敲在里窗户的玻璃上，渐渐的将一切都晕染到模糊。苏繁在这一片水痕中，愈发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脸，他好像哭了。
　　可是他却连抱着自己的双膝将脸埋在里面给自己安慰都不肯，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恶臭。就是下雨天雨声漫过下水道溢出来的味道，是腐烂的味道。
　　而燕嘉在大雨中走回了酒店，他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像是冬眠准备蜕皮的蛇。
　　燕嘉突然想到了那个苏繁说的那个卖给他座钟的那个女人，明明只稍微给了她比别人多了一点点儿的好，便满心欢喜，千恩万谢了。
　　这一觉醒来，他便是新的了。
　　苏繁，你希望的，这样再好不过了。
　　而他却不知道自己没有听见的那句话是：为了我们。
　　两个臭味相投的恶人，千辛万苦找到彼此，相互喜欢了，不为祸天下，那便是浪费。
　　这就是燕嘉和苏繁之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