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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空肚喝咖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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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燕嘉第一次见到苏繁的时候,是在一个伦敦很平常的阴天。
天空变得很低,很冷,是大雨将至的潮湿与阴冷。而哥特式的建筑加剧了这种寒冷,他们声张着自己的刺,直直地伸向天空。燕嘉突然有些羡慕这些建筑。
燕嘉看着这里的街道和行人,眼睛里都是灰扑扑的,去还是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这个城市,他可能只会来这一次,而这一次也仅仅是因为燕恒在这里。
他是奉了燕老太爷之命来伦敦突袭一下燕恒的生活状态,放在国外是能接受良好的教育,可放虎归山更容易惹出事端来,燕老太爷不怕燕恒惹事,就怕燕恒沾染了不良的习俗。
燕嘉拿着燕老太爷给的钥匙,在门锁上捣鼓了三四分钟了,而不管他左拧还是右转,都打不开这个门。燕嘉正想掏出电话,问问管家是否给错了钥匙或者地址。
门从里面开了。
是苏繁。
他穿着月白色的绸缎睡衣,曲线细长优美的四肢从波光粼粼的布料里伸出来,被光面的布料一衬,他的皮肤看起来像是没有见到阳光的薄雪,不仅是颜色,而且还是摸起来的质感。不知道是否真是这样,反正燕嘉是这样觉得的。
明明是陌生人,苏繁却还是大开了门。
“请问您找谁?”
燕嘉愣了,仿佛听不懂中文一样,直到苏繁皱起了眉头看着他,他又回想了一遍刚才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苏繁问了什么:“哦,燕恒是住这里吗?”
“是的,不过这会儿他不在。”
“那我能进去等他吗?”
苏繁没回答直接就转身走了,留着门还开着,燕嘉就更着进来了,顺道关上了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之后才给司机发了短信,说需要的时候再打电话给他。
“燕恒在上课,不要打电话给他。”
苏繁说着在他的面前放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在了他的对面。
燕嘉反应过来是在说他的手机,便像被抓包了一样扣在了桌面上,说:“我没有给他发短信。”
苏繁点点头,燕嘉向厨房瞄了几眼,不好意思地说:“请问有白水吗?”
“不喜欢喝咖啡?”说着起身去倒水了,“冷的可以吗?”
“可以。”
燕嘉喝到冷水不由地打了冷颤,被苏繁看见了就低低的笑了,“刚来这边都不习惯,总觉得冷,时间久了就好了。”
燕嘉点点头,没说他今晚就走。明儿个一早还要替老爷子去参加一个酒会,就是坐在属于燕家的位置上,却无人问津的那种。燕嘉的出现只能表明燕家对于这场酒会的不在意而已,大家都心知肚明。
苏繁看了看墙上的一个老式大座钟,那种泛着黑的金色,有一个青少年那么高,会发出很大的机械声音。咔哒,咔哒,有时候听着慢,有时候听着快。
“他快回来了。”
“嗯。”
两个人都是少话的人,燕嘉又是客人,苏繁只得陪坐。两个人就一起听着钟表等燕恒回来。
苏繁见燕嘉一直盯着那钟表看,便说:“是我在旧货市场买回来的。”
“嗯?”燕嘉总是愣愣地,一点儿也没有了平时的机灵样子。
苏繁又像刚才那样笑他:“我说这个钟。”
“哦。”
“买的时候很便宜。那个女人破产了要卖了她的城堡,陈设也一应拿出来卖了,我和燕恒正好路过,便买了。有很多人给了很低的价钱,那女人哭着不肯买,我们只稍稍给多了一点点儿就满心欢喜地卖给了我们。”
燕嘉表示自己确实在听,“那……挺好的。”
苏繁收回在钟表上的目光,脸上带着询问又有趣的探究表情转过头去看燕嘉。
燕恒回来的正好,那座大钟连着响了四下,不同于它老旧的机械音,这个声音却是清脆响亮的。第四下余音还未消的时候,燕恒就打开了门。
“哎?哥!你怎么来了?”燕恒站在门口惊喜地说道,都忘记进来了。
燕嘉放下水杯,站起来说:“是啊,我来看看你。”
苏繁还坐着,看了见着弟弟却站起来说话的哥哥一眼,转身上了楼,边上楼还边说:“新煮的咖啡,在厨房,自己沏。”
燕嘉还盯着扶着木制旋转楼梯栏杆上楼的苏繁看,他用像是柳条一样的手拂过白色的欧式扶手,还穿着的那件睡衣,像是一颗被鱼吐出的泡泡包裹着的珍珠,柔软高贵而又脆弱。
许是感受到了这个眼神,苏繁也看向他,报以微笑,一转身就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
燕嘉还没有来得及回味这个笑,就被兴奋的燕恒扯过去了。
“哥,你怎么想起来看我的啊?”
“爷爷让我来看看你好不好。”
燕恒顿时就不太开心了,嘟囔道:“我还以为是你想见我了呢?”
燕嘉摇摇头,说:“我也想见你的,只是太忙了。”
“爷爷也真是的,你也还小非得让你做那么多事,明明可以不用你去的。”燕恒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也是,哥你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多做一些也好。”
燕嘉扯着嘴角笑了笑,低下头不说话。
燕恒起身去厨房倒了咖啡,站在厨房门口就喝了一大口,“哥,你也尝尝吧,这是苏繁煮的,他煮咖啡可好喝了。”
“苏繁?”
燕恒点点头,“嗯。他叫苏繁啊,苏州的苏,繁花似锦的繁,很好听的名字对不对?”
“确实。”
苏州有梦,繁花无边。
刚说到苏繁,苏繁便在楼上大声地叫燕恒,“阿恒,上来帮我。”。听起来气喘吁吁地,很累很吃力的样子。
“好。”燕恒立马放下杯子,一步三四台阶的冲上去了。
燕嘉望着那楼梯口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来便看到桌上的咖啡杯,燕恒刚才说是那个人亲手煮的,哦,叫苏繁来着。不知道会不会有苏州空气中清甜的花香。燕嘉想。
其实已经冷了,苏繁喜咖啡的苦来品回甘,所以放的糖和奶都少,喝起来更是酸涩。燕嘉皱着眉砸吧砸吧嘴,憋着气一饮而尽了。
苏繁叫燕恒是为了打开阁楼的窗子,他今天给阁楼的地板上铺了地毯,做成了个小型的放映室,从来没用过所以要通通风,可窗子生锈了打不开,这才叫了燕恒上来帮忙。
燕恒也费了些气力才将窗子松动开,落了一手的尘土,燕恒正准备去洗洗,苏繁支开窗户就看到了燕嘉已经站在楼底下等车了。
正巧是那种在下面撑开的窗户,苏繁向外看去,燕嘉又向上看来,活脱脱一处潘金莲与西门庆的历史一瞥。
“哎,你哥怎么走了?”不同的是,这个潘金莲叫了武大郎来一起看西门庆。
燕恒凑到苏繁旁边,就冲燕嘉喊:“哥!你怎么走了?”
不过二层而已,说话稍大声些便能听清楚了。
“有事,先回了。”
燕恒还有些不舍,却也只得拜拜手。苏繁却一直盯着燕嘉看,看着他攥着西服衣襟下摆的手,觉得燕恒的这个哥哥有些意思。
那次燕嘉还没上飞机就浑身起满了红疹,胃也很痛,是因为那杯咖啡。
其实他知道自己是咖啡因过敏,做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也没有吃什么,喝了冷的咖啡这种况状本是他意料之中的。
他本不该碰那杯咖啡的。
燕嘉知道后果,可是他还是碰了,并且一饮为尽。
那是他人生中屈指可数的几次放肆。
放肆的后果就是暂时回不去了。燕老爷接到他在伦敦的医院打来的电话,只是沉默了几秒,便说好。
你看,这就是他的存在,不过可有可无而已。现在对他培养的一切都只不过谁为了将来能更好地服务于燕恒而已。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是会欣喜,直到他亲耳听到,见到了,才敢信。
对于这样明显意味的轻视,燕嘉在以往都是在意的,尽管他用他所有的努力都无法博得一丝一毫的看重,尽管他在这个年龄承担着不同于他人的繁重事务和人情世故,但是他也只是个祭品一样的存在罢了。
燕嘉给燕恒打了电话,说自己先不回去了,会在伦敦待几天,有时间会过去找他的。
燕恒开心地很明显,连声说好。听到燕嘉的声音有些疲惫,便嘱咐他多加休息,就懂事地主动挂了电话。
苏繁倒掉燕恒没有喝完的半杯咖啡,他从不喝冷的咖啡,拿过来和那只空的咖啡杯一起放在水槽里。然后问燕恒:“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啊?”
“燕嘉,嘉峪关的嘉。”难为燕恒还知道这个地名。
苏繁打开了水龙头,水流哗啦啦地流出来,冲洗掉杯子上黑色的咖啡渍。他喃喃道:“燕——嘉。”。
这两个字也被水流冲掉了,燕恒没有听见,苏繁也没有。
燕嘉挂了电话,缩在酒店的被窝里,天还是灰蒙蒙的,可是燕嘉却觉得,也许伦敦并没有那么冷。
后来的某一段时间,燕嘉把自己对于苏繁的觊觎归结于那天远渡重洋的疲惫和跋山涉水的饥饿。而这一段路程仿佛就是为了见他去的。
生理防线的溃败让他的心也变得柔软且有机可乘,偏偏苏繁是在这时候出现的。留给他自愈的时间很短很仓促,他只能草草地缝合留下的是乱七八糟的阵脚和疮疤。以至于他痊愈的时候忘记了将苏繁赶出开,就又把苏繁关在了里面,其他人进不来,苏繁也出不去,便成了一番困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