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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植物人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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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曲盛喝醉了是很乖的,听燕恒的话,摇摇晃晃却努力地站稳,两个脸蛋红扑扑的,有时冲着你眯眼睛咧嘴傻笑,有时候嘟起嘴巴,像是金鱼一样收回去又撅起来,乐此不疲。
燕恒看他这迷糊样子,生怕被人给拐走了 ,就带着他直接去了停车场。曲盛也不用他暴力地塞进车里去,打开车门往里一带,曲盛就乖乖地坐下了。
燕恒边发动车边问曲盛,“你家在哪里啊?我先送你回去。”
没想到乖了一路的曲盛这时候却发作了,他看着燕恒,反问道:“家?”
“嗯。”
“家,在很远的地方。”
燕恒当作是醉汉的胡话,便说:“再远我也能送你回去。”
再回头,曲盛却哭了。
他说:“家,回不去了。”
燕恒开车进了隧道,没有办法停车,只觉得光线突然暗了,曲盛突然就用沙哑地像是哭了很久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来。许是烈酒烫喉,少年的青涩也老了三分。
“家里没人了,就没有家了,回不去了。”
燕恒转头看他,看不见,隧道太暗了。
他第一次见这样的人,像是从上世纪的香港老电影里出来的一样,昏黄的光打成半张脸的阴影,像是哭过,又像是永远也不会哭。一张口就该吐出一团烟雾,开始唱一首风情万种的粤语歌。
曲盛不过淌了几滴泪,就睡着了。
燕恒出了隧道,灯光亮起来,他才看到曲盛歪着头枕在车窗上,看不见泪痕。
路灯闪过一盏又一盏,亮了暗,暗了亮。他没再看曲盛,心中却也是一片寂寥。
燕恒不知道曲盛住在哪里,何祁电话打过去没有人接,只好先带到自己家里,幸好家里的客房是经常打扫的。
燕恒是把他公主抱进去的,他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方式了,曲盛软的像潭水一样,攥都攥不到手里。
甩到客房的床上,燕恒还帮他脱了外衣和鞋子,拿毛巾擦了脸。照顾苏繁久了,做这些事也顺其自然起来。做这些的时候,燕恒总是觉得心里毛毛的,感觉有人在背后看他,可仔细想想心里又没鬼,就理直气壮起来了。
家里多了个人,还是喝醉了的,燕恒怎么也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到了半夜,听到客厅有声响。一下子就清醒了,忍不住放轻脚步出去一看究竟——难不成真的有鬼?
果然有个黑影在客厅里游荡,可不是个孤魂野鬼嘛。
“谁?”燕恒试探着问。
那鬼却像是怕人一般立马找地方躲起来,好像是不见了。
燕恒贴着墙壁挪到客厅,摸索着打开开关。燕恒不信鬼神,可这也防不住他害怕呀。
顺手抄了一个摆在鞋柜上的盆栽,才敢过来找鬼。
是曲盛。
他看起来可比燕恒害怕多了,缩在沙发背后,还有些发抖。
“曲盛?”
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还是熟悉的声音,曲盛才敢视死如归地转头。
“苏繁?”曲盛抽抽噎噎地,眼眶都猛得一下红了,却因为刚才太过害怕,一下子倒哭不出来了。
他走上前两部,钻到燕恒怀里去。将半张脸都完完全全地贴到燕恒的胸膛上,才开始哭。
曲盛的哭总是不出声,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说话也断断续续地,却安静地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要不是燕恒觉着自己的衣服湿了,只怕还会以为他只是趴在自己胸口睡着了。
“好了,是我。没事的。”燕恒安慰道。
“是你吗?”
“是我。”
燕恒很耐心地等他自己缓过来,他知道肯定是吓着了。一觉醒来是个陌生的地方,身边空无一人,就连灯的开关也找不到,漆黑一片,谁不害怕?要是他,他也怕。
就算这样,燕恒还是没有越界,没有很绅士地用手揽住他的背,也没有宠溺地摸着他的头来安慰他。
“你喝醉了,我不知道你住的地方,所以将你带到我家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燕恒能感觉到曲盛轻微地摇了摇头,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燕恒没有回答,说:“回去睡吧,很晚了。”
“好。”
曲盛走了两步,停下来回过头看燕恒。
“苏繁,我可以和你说会儿话吗?”
燕恒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楼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上的门,犹豫着点了点头,说:“好。”
燕恒倒了一杯热白开给曲盛。
家用的两人餐桌,他们就坐在两头。曲盛虚握着有些发烫的杯子,看着杯中腾腾上升的白色热气,忍不住将杯口对准哭得有些发胀的眼睛。
“曲盛?”燕恒叫他。
他不喜欢曲盛在他面前低着头看不见眼睛也看不清表情的时候,燕恒总是怕这时候他是不是在哭,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隧道里曲盛靠在车窗上睡着的样子。
“嗯?”曲盛抬头,水的热气在他的睫毛上,一片迷蒙,像是燕恒见过的伦敦大雾一样。
曲盛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开了口:“苏繁。楼上那个人是你的爱人吗?”
燕恒心里一惊,他又看了一眼只是未上锁的房门,不知曲盛是如何看见的。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在门开的时候依稀看见了一点儿床上的形状吧。
“是的。”
“真好。”
曲盛咧开嘴笑了,就像他平常的样子,甚至更甜。他低头喝了一杯水,还没有晾温,烫得舌尖发麻。可他还是笑了。
不合时宜的,就是错的。
“苏繁,我喜欢你。”
燕恒沉默着没有说话,也不敢看他了,曲盛也没想让给个什么回答。
“第一次说,也会是最后一次。”
“晚安。”曲盛说。
燕恒对着已经关上的客房门说着:“晚安。”
第二天早上,燕恒一下楼就看见餐桌上的早餐,是培根和煎蛋还有热牛奶。照旧有一张纸条,只不过写的是:最后一次。落款不再是手绘图案,而是两个字--曲盛。
明知曲盛已经走了,却还是打开了客房门,床铺的整整齐齐地,尘埃在太阳照进来的一片光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一样,只有枕头上深色的一块儿,像是不小心倒了杯水在上面。
燕恒没有进来,叹了口气,就缓缓地阖上了门。
他以为这样便结束了,等到了公司之后才知道,一切才即将开始。
刚进公司门,他便觉得古怪。平常直视他都不敢的人却都忍着笑意偷瞄他,扎堆讨论着什么的人群当他走近的时候立马噤了声,当他走远的时候就又叽叽喳喳起来。
燕恒只一个眼神,何祁便点头表示自己会调查清楚的,然后退出了办公室。
老实说,燕恒对于燕嘉调教出来的这个助手很是满意,他没做过这种位子,自然也没用过别的助理,可何祁种种堪比特工的操作,让他省了很多的麻烦,也做足了老板的派头。话又说回来,若是没有何祁,他的身份早就公之于众了。
虽说是他哥指派来帮他的,可燕恒还是很感谢他。
没用多久,只燕恒想了想要不要吃早饭的功夫,何祁就回到办公室来了。
“二少爷,查明白了。公司里人人都在说……”
何祁欲言又止,燕恒捏捏发酸的眉心,说:“说吧。”
“都说,您在家里养着一个植物人的小情人。”
燕恒心里本来是有一个预感的,他以为是他和曲盛的事,没想到却是南辕北辙,一下子愣住了。
“谁传的?”
“人多嘴杂,这……不好查。”
燕恒却突然放下捏着眉心的手指,看向了门外。
何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哪里什么都没有,不由地心里发怵。
知道苏繁存在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何祁,另一个就是昨晚在他家的曲盛了。
燕恒到曲盛办公室的时候,曲盛正对着一个流沙包发呆。
燕恒没有怒气冲冲地踹开办公室的门,而是很礼貌地敲了门得到准许之后才进去的。
燕恒很自然地坐在曲盛对面的椅子上,看到桌上塑料袋里包子,问:“在吃早饭?”
“嗯。”曲盛的眼睛还泡着不敢看燕恒,便低着头连忙收拾掉桌上的早餐,他知道燕恒不喜欢别人在上班的时候做些不属于工作范畴中的事。慌乱之中刚咬开一口的包子的豆沙流了出来,黏到了塑料袋子上,看起来很不舒服。
燕恒只淡淡地说:“饿了就吃,别想这么多,免得更加狼狈了。”他看见曲盛手足无措的样子,接着说:“早餐也是,人也是,其他的事情,更是。”
他一字一句咬的极其清楚,曲盛想装作没有听见或者不懂的样子都难。
“这次我不会追究,不要有下次就好。”
曲盛有些发抖,他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手中的袋子,豆沙黏糊糊地弄了一手心,他却还是用力捏着。他攥着一只沾满了甜腻豆沙的塑料袋像是抓着一把救命稻草一样。
“苏繁,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燕恒冷哼一声,“我才该问你是什么意思吧?”
燕恒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凑到了曲盛的眼前,“昨晚才去了我家,今天公司谣言就满天飞,你可真耐不住气啊。”
曲盛忍不住后退,还没有出息地咽了一下唾沫,看着近到鼻尖儿都快贴到自己鼻尖的燕恒,曲盛混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燕恒的问题:“什么……什么,谣言?”
“我的植物人情人。”
曲盛倏得睁大了眼睛,植物人?情人?
“苏家二公子,苏繁,在家里,养了一个,植物人,情人。”燕恒还是贴着他说得,他能看见曲盛还肿着的双眼,心里有些动摇,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试探到底是不是他。
燕恒想要看看,曲盛这双迷雾一般朦胧的眸子里,遮住的是珍贵的朝阳,还是一颗世俗腐朽的心。
“我真的不知道……”
曲盛苍白的辩解着,燕恒便追问他:“不知道我有一个植物人情人?”
曲盛眼睛亮了亮,像是在迷雾里发出的求救信号。
“嗯嗯,我以为……”
燕恒却得到了答案,嗤的一声笑了。
他说没见到,可昨晚他明明问起了自己,楼上房间里的人,是不是自己的爱人,他明明看见了,却在这个时候说没有。未免太过愚蠢了。
燕恒也笑自己蠢,不过俗人尔尔,自己却以为是仙子精灵。
转身要走,曲盛想要留住他,一急就越过桌子伸手抓他了,却不小心碰到一个盒子,散落一地的是四色的便签纸,是燕恒没见过的那些。
本来曲盛是准备带回家的,昨天去了饭局没有带,今天看见又准备扔了,却又舍不得,才留到了现在。
燕恒看着那些纸条上或俏皮,或抱怨,或叙事,或抒情的小句子和手绘,只觉得更加虚假与讽刺。这人一早就知道自己扔了他送的早饭,却还是巴巴得送来,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呵,真是可惜了他这一番良苦用心了。
曲盛顾不得去抓燕恒了,蹲下去连忙去捡,却忘记了手里还沾着豆沙酱,伸出去的手就收不回来了,他刚捡了几张上面就都沾满了豆沙酱。
而燕恒看也不看他,就走了。
曲盛看着自己满手都是令人恶心样子的东西,再看看散了一地的纸片,突然又哭了。
其实他刚才是想说:我以为站在房间门口关门的那个人就是你的爱人,我不知道你家里还有其他人。
其实他昨晚欲言又止的是想说:你喜欢的人真好看,很配你。
他看见了他的脸,在他从燕恒怀里抬头的时候。
而何祁,在燕恒甩上办公室门的时候,低头给昨晚忘记删的一条短信回了“成了”二字。然后删掉了整个聊天信息。
那条忘记删的短信是:在公司散播苏繁的事。务必,快。
号码是没有打备注的燕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