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原》损色

11、想要拥抱

　　第十一章
　　曲盛从下了车跟在燕恒的身后，一步一步看着他的脚后跟。
　　他穿着深黑色的皮鞋，白色的袜子，青灰色的西装裤腿随着走路的步伐上上下下的。脚踝也时隐时现的，看得曲盛的心也忽上忽下的。
　　他就那样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亦步亦趋地跟着，踏过草地，踩过了石子路。
　　来到房门口的时候，曲盛都没有看一眼这个来过两次的地方。
　　燕恒在开门，曲盛才回头看了一眼。
　　说出去的话并不会有人会相信燕恒会住在这种地方，只能算是一个中高档的小区，就连苏氏的高管都不会住在这种地方的。曲盛有些惊讶，却又多了些喜欢。
　　转身看到燕恒后脑勺的时候，还是噙着笑，却将多出来的喜欢又往心里面塞了塞，实在塞不进去了就用脚往里面踹，反正也不值几个钱的。
　　燕恒打开门的时候，屋里一片狼藉。
　　脚边划过来一把枪。
　　苏繁瑟缩着躲在角落里，身上的衣服被扯得零落不堪，赤着脚抱着双膝恐慌着、发抖着。
　　他面前站着的人是苏兴，气喘吁吁地很明显是有过一番撕扯。
　　“小繁！”第一个吼的人是燕恒。
　　苏繁在门打开光透进来的时候就转过头来了，本来是从容而又坚韧的表情，看见燕恒来了，就站在门口。他突然笑了，哭了。
　　“阿恒，你回来了。”苏繁轻轻地说，绝望而又温柔，像是春日雨后的一朵将要零落的玫瑰。
　　用玫瑰形容他并不俗气的，他的美就是玫瑰。连曲盛都是这样觉得的，他看见苏繁的第一眼就好像看见了一个人，那个白白软软的少爷。
　　不管是娇贵的玫瑰还是肆意的玫瑰，都该是苏繁。
　　“阿恒？”曲盛不禁念出这个陌生的名字。好像早就该知道的却被自己忘记在了某个地方一样，被人突然提及。
　　燕恒捡起那把枪，以他所了解的关于举枪的所有知识立马对准了苏兴。
　　“苏兴！你刚才做什么了？！”他在发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对这个失控状况的愤怒，对自己失职的愤怒。
　　苏兴见燕恒拿起了枪，后退了几步，手触到沙发靠背，试图躲到那后面。
　　“你到底是谁？”苏兴问。
　　燕恒没有回答，只是举着枪慢慢逼近。
　　“你都知道些什么？”
　　燕恒已经把枪抵到了苏兴的太阳穴上，苏兴才抬头看着燕恒。
　　苏兴只是动了动嘴唇，不知道是想说些什么还是只是因为恐惧的颤抖。
　　到了儿，没人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枪声就响了。
　　燕恒被鲜红的血刺得眼睛一痛，首页顺带着一软，“吧嗒”——枪就掉在了地上，在条纹清晰的地板上弹了两下才落地。
　　苏兴几乎是在子弹射穿太阳穴的那一刻便死了，鲜血还来不及流成一团，他却睁大双眼，死去了。那没有给燕恒的回答，取而代之的是满满溢出嘴边的黑色热血。
　　他杀人了。
　　曲盛也慌了，他甚至还站在门外，门敞开着光也能照进来。前一秒他还在思考去留，这会儿却是立马走上前去，走到燕恒身边。他看到燕恒的手有些发抖，地上的血液慢慢地蔓延开来，像是一株野蛮生长的荆棘树，从四周拔地而起，遮天蔽日。
　　他想要抱抱他，却收回手来。他突然想到，他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呢，甚至还有一个更适合的人在这里，而他又有什么资格呢。
　　曲盛转身去拉了窗帘之后才想起来关门。他故作着镇定，销毁证据，可是他却脚步慌乱。将光关在门外边的时候，曲盛忍不住靠在门上休息，就这么几步却像是用了很多力气。
　　燕恒和苏繁像是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苏繁将自己贴在墙上，踮起脚来，小腿肚子和脚后跟都要贴在墙上，严丝合缝地，他双手垫在腰后，在努力地躲避着这一切。
　　“你杀人了。”苏繁看着苏兴全部翻出眼白的无神双眼，说。
　　燕恒的耳边很安静，又很吵闹，像是晴空万里却又有巨雷过后的片刻，而苏繁的声音便是这时从很远的天边传来。
　　曲盛听了这话立马跑去了厨房，找了一圈又急匆匆地跑去了房间，将床单都扯出来，拖到了一楼。
　　曲盛经过燕恒的时候，燕恒才回过神来。他看看苏繁，再看看苏兴。对着抱着一大坨布料站在楼梯上的曲盛说：“我杀人了。”
　　这话是说给曲盛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曲盛顿了顿，咽了下唾沫，将拖在地面上的布料又往手里攥了攥，一步几个台阶跨到了燕恒面前。
　　他将布料丢到苏兴还在缓缓生长的荆棘的缝隙里，试图把这些密不透风的液体都擦掉。
　　燕恒说：“别擦了。”
　　曲盛弯下腰，把布料往血里又按了按。
　　燕恒一把抓过他的手，将他提起来，将脸贴近了些吼道：“我杀人了！你擦什么？我杀人是！是我！燕恒！杀人了！”
　　他离得这么近，可以看到曲盛被他吼到呆滞却倏尔有些笑意的脸，眼睛弯弯地，嘴抿其来，像是害羞了。曲盛并没有以为曲盛会亲他，也许在今天之前燕恒这样做的话，他肯定会这样以为的，可是现在他只是在高兴，原来他叫燕恒啊。
　　苏繁这时候已经站在了地上，却还是虚靠着墙壁，他看着燕恒，像是在看一片即将凋零的树叶。他说：“跑吧，阿恒，快跑吧。”
　　“那你怎么办？”
　　“等你跑得足够远了，我就报警。”
　　“可是……”
　　“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真的。”
　　燕恒摇摇头，“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苏繁一步一步地走近燕恒，将他掉落的手枪捡起来，然后站在燕恒的对面。
　　他突然笑了，“阿恒，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开心能够遇到你，你拯救了我。”
　　“小繁。”
　　燕恒话音未落，苏繁就将手枪抵到了自己的太阳穴，和苏兴一样的位置上。
　　“走吧，阿恒。”
　　燕恒试图夺下他的手枪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站在原地摇头，“小繁，你冷静，你听我说……”
　　苏繁看着燕恒，却说：“曲盛，快带他走。”
　　曲盛原本盯着血迹慢慢浸透的布料，听到叫他的名字，猛地抬头，“嗯？哦哦。”
　　然后就扯着燕恒向外走。
　　燕恒本不动，苏繁就更用力地指着自己的脑袋。
　　燕恒记得，门打开的那一刻，光从外边照进来，曲盛拉着他向外走，他回头看了一眼苏繁，苏繁流着泪对着他说了一句话，他没听到。
　　曲盛拉着他，他一转眼就看到外面一片光亮，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再回头时，房门已经关上了，再看不到苏繁了。
　　燕嘉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何祁。
　　一推开门，就看见苏繁在地上盘腿坐着。
　　他转头看着燕嘉，仰着头迎着光，他说：“你来了。”
　　“嗯。”
　　燕嘉蹲下来，遮住了苏繁面前的光亮，投下一片阴影来，却让苏繁可以看清他的脸。
　　“我来了，来接你。”
　　何祁关上了门，却打开了灯，似乎一切都亮起来了。
　　苏繁指着苏兴说：“他死了。”
　　燕嘉点点头，双手握着苏繁的双肘要拉他起来。苏繁却不动，固执地指着苏兴，一遍又一遍地说：“他死了。”
　　“我知道。苏繁，我知道。”
　　“燕恒杀的。”
　　“我知道。”
　　“为了我，因为我。”
　　“我……知道。”
　　他去看了一眼苏兴，姿势诡异地躺在一滩血里，像是被摊开然后随意丢弃的一张皮。
　　“他死了。”
　　苏繁说着最后一遍的时候，颤抖着的嘴唇把眼眶里的泪珠也震落了。燕嘉伸出手来，缓缓地遮住了他的眼睛。
　　何祁觉得这个姿势用错了人，难道不应该是去遮住苏兴干瞪着的双眼吗？
　　燕嘉将苏繁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口，就着苏繁的姿势把他抱起来，然后背对着自己身后的何祁说：“收拾一下，然后报警吧。”
　　何祁戴好手套，准备去拆掉枪上面装的遥控装置，这个装置可以远程开枪，甚至都不用扣动扳机。
　　燕嘉抱着苏繁向楼上的房间走了两步，觉得苏繁的腰间有什么东西很硌人，摸过去一看，就是那枪的遥控装置，就掏出来扔到楼下，刚好是何祁的脚边。
　　“处理好。”
　　何祁没有说话，看着燕嘉抱着苏繁进了房间，然后“啪”地一声关上了门，才将那手指粗细长短的东西捡起来，按了抽水马桶的按钮，冲走了。
　　何祁收拾好现场准备打电话给警局，打开拨号键盘通讯记录第一位却是燕大少爷四个字。最近的一次是在刚才，通话时长为十五秒。何祁顿了顿，清空了记录，才拨通了警局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便接通了，可何祁却看着二楼的房门发起了呆，那边喂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简单地交代了情况，只用等警察到现场了，何祁却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他看着地上的这一滩血，这个死人，突然也觉得有些害怕。
　　可是谁在乎呢？
　　何祁突然想到了苏繁，这是他第一次见会动会哭会说话的苏繁，也是第一次看见会着急会担心会哄人的燕嘉。
　　他觉得，也许待的再久一些就会看到更多了吧。
　　可是他的这么些年也比不过他掉了一滴眼泪，其实何祁还是有些高估了自己，他甚至都比不过苏繁说得一句话。
　　苏繁说：“帮我。”
　　燕嘉就说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