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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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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有心人四处散播,姬如轾放走妖孽一事,在寒城闹得沸沸扬扬,秦文深已然尽力,奈何压不住舆论。
姬如轾其人在寒城本就不受待见,这下更是满城非议,可谓声名狼藉。
在申由数年的压迫与引导下,百姓对老城主的尊重与感念所剩无几,有偏执者甚至已转化为怨恨。如今姬岳已死,更不可能再对其子有任何敬意。
哪怕他曾经作为玄武营骑兵保卫过疆土,立下不少战功。
申何下属擅作主张,暗地里威逼利诱寒城百姓,组织起两百余人,上书要求将姬如轾逐出寒城……
秋风萧瑟,叶落满地,院中一片枯黄。
“对不起。”
如轩收拾着行礼,忽然哽咽地冒出一句道歉,眼泪夺眶而出,随即被狠狠抹去。
姬如轾在柳村问过她的意见,她说不愿离家,如果可以,想一直在寒城住下去。可回来后,没料到事情会是如此。她很是自责,暗骂自己为什么没有设身处地为姬如轾考虑。
姬如轾倒不在乎,初闻这荒唐事时,甚至有些想笑,心道正合我意,老天助我!能痛快地一走了之,他高兴还来不及。
但是,看见如轩红了眼圈,他心里终究也不是滋味。
“哭啥?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外面看看么?正好我也这么打算。”姬如轾无所谓道,“出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逍遥快活去,岂不美哉。”
“至于寒城……过个两三年再说。我要是想回来,谁还能拦得了我?”
如轩听了安慰,面上强忍着恢复平静,然而并没有好受很多。除却不舍,还有更多茫然与恐慌充斥心间,使那未知的将来蒙上一层灰暗。
她郁郁寡欢,将府中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天黑后不能入眠,便在古树下,坐了整整一夜。
秦文深焦头烂额左右为难,迟迟不肯受理上书之事。
三日后,兄妹两人祭拜过父母,自行前来与他告别。
走前,如轩让如轾传达心意,恳求秦文深,若家院被拆,请他务必保住那颗古树。
秦文深答应了。他道,不只是树,无论府邸空置多久,都将竭尽所能护其完好。这是他唯一能为故去将军做的事了……
离开时,街边夹道诸多辱骂议论,如轩捂住耳朵,双目紧闭。姬如轾则潇洒爽快,置若罔闻。
出了城门,他头也不回,驱使马车一路向南而去,将那北方孤城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如果可以,真想把这十余年遗下的所有交错纠葛的记忆也全部丢弃,无论喜怒哀乐,统统不留于心。
可细想时,哪怕大多回忆都令人恨极了烦透了,却也仍有不少难以割舍的,值得好好珍惜。
朔风寒凉,声声呜咽,似驱逐也似相送。车窗外,古道边,深秋之景连成模糊一片,眨眼间便淹没于余光之外。
如轩探出上身,极力向后远望,落日金辉的映衬下,孤城剪影已然暗淡渺远。
此后数年,她时常梦见自己踏上归途,极目远眺,却总是望见离开时这一幕。天际流云拂过上空,印下一抹绯红。她与那轮廓依旧的城郭之间,相隔距离始终不变,无论她走多久,也走不到大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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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两年。
商道自周城起,通往秦国栎阳,如今两国建交已有四载,形势缓和,来往商队络绎不绝。随着贸易兴盛,周城逐步富庶,然而北荒的境况却仍无改善。
新都祭城风云变幻,动荡不堪。国君子律一年前入住新殿,却不慎身染风寒,久病不愈,国事大都交由太子处理。申由喜出望外,以为自己侄儿即将继位,贪欲大涨,除大肆敛财外,更接连吞没兵权。孰不知冥冥之中风水轮转,盛极必反。
纵然是昔年相互扶持的忠君良臣,多数都逃不过反目猜忌,遑论做贼心虚狼狈为奸者……
在各地均有风吹草动之时,北方寒城,这历来最不安宁的地方,尽管仍被戎狄虎视眈眈,却渐渐不再被别处百姓提及。
仿佛是有人刻意压下了寒城狼山一带的讯息,将灵山山脉以北,与南部彻底隔绝。
申由享受过王城的富饶,对寒城已然厌弃,索性放任秦文深治理不再过问。李伦治军严明而无索求,更是深得信任。年初时,玄武营归属浊原守军。这一消息也不曾流往外界。
早前山贼猖獗,传言有背后势力支撑,如今其盯上商道,开始在西南出没,而路、周两城守军皆不作为,传闻不证自明。
为牟取暴利,王城守军向前来求助的商队索取巨额酬金,引得人人愤懑。
商队无奈,只能私下结交军中人士,或者自立卫队。
姬如轾瞅准时机,自告奋勇。成为护卫后,接连击退悍匪,功绩斐然,如今已是卫队头目,生意颇多。
早春花开,晚风自郊野吹来,路上芬芳馥郁。
天色向晚,姬如轾下马拎了东西,没精打采地走进院门。
这处坐落于偏僻属城中的小院是用家中积蓄买下的,一住便是两年。
邻屋亮着灯光,传来细小的声响。如轩还在摆弄她那些瓶瓶罐罐。
姬如轾回房间换了身衣裳,发现案上的饭菜竟还温热着,不禁感动。
正狼吞虎咽之时,如轩进来了,带起一阵微风,香气扑面而来。
“回来得未免太晚了点吧,菜都热了三遍了。”她心道。
“我说怎么这么难吃。”姬如轾撇撇嘴。
出乎意料,如轩竟然没有生气,而是满怀期待地问:“这回是多少?”
姬如轾眼皮都懒得抬,把手边的钱袋往她怀里一塞:“你那什么香料,卖得还行。”
如轩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比我估计的还要多些。”
她见姬如轾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本来想安慰安慰,但又难为情,于是打算逗逗他。
“你说你,成天累死累活,结果挣的钱还没我多。”
姬如轾懒得说话,对她翻了个大白眼。
如轩顿时觉得无趣,这厮不发火的时候,一点都不好玩。
“累着了吗?怎么蔫蔫的?”她还是决定关心一下。
“没有,一边去!忙你的。”姬如轾撂下饭碗,蹙着眉头,不悦道。
如轩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哎哎哎等——”
身后那家伙嚷嚷起来,她头也没回,心说鬼才理你。
“……”姬如轾黑着脸,大抵是听到了,只好乖乖端走饭碗自己去洗。
入夜许久,月上中天,小院两间屋子内,兄妹二人都未睡下,烛光仍在微微摇曳。
如轩配了许久香料,已被房中充盈的浓郁气味熏得有些头昏。她打开门,正有清风拂过,瞬间舒爽不少。
这夜天幕晴朗,银华照彻,小院盛满如水月色,宁静恬然。
如轩站在院内,总不由自主地仰望,记忆中重叠的交错枝叶时常化作幻象在眼帘中转瞬即逝。
不再受阻的目光能够直向遥远的苍穹而去,望见一方天宇空阔苍茫。
此夜,那里挂着一轮孤单的月亮。
隔壁屋内没有动静,姬如轾大概已经睡下,忘了熄灯。
如轩叹了叹,向那边走去。
房门开着,她悄无声息地进来,刚一抬眼,就被眼前的黑影给吓着了。
姬如轾没去榻上歇息,而是坐着睡着了,手肘搁在木案上,身子倒向一边摇摇欲坠,托着的半边脸都给挤得变了形,两眼眯起,口唇歪斜,十分滑稽。
如轩一声惊呼叫醒了打盹的人,及时止住他嘴角快要滴下的口水。
“大晚上的你跑过来干啥?”姬如轾揉着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
“大晚上的你在这里坐着不去睡觉干啥?”如轩反问,继而看见了案上摊开的竹简,姬如轾身旁还有一小摞。
“没看完呢。”他又打了个哈欠,坐直身子,将自己的眼皮撑开了点。
如轩只觉好笑,如果她会笑,此时必然前仰后合地大肆嘲讽起来。
姬如轾这家伙,某天不知脑中那根筋突然不对劲,弄了些书回来看。
“咱以后要做个有内涵的人!”他说。
“可拉倒吧……”
如轩以前觉得,母猪上树,姬如轾看书,这两件事差不多一样离谱。结果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是认真的。
但是此时此刻,见他不停地打盹,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如轩还是忍不住想劝劝他:“算了吧,别为难自己了,何必呢。”
姬如轾清醒过来,撵她:“你怎么还没走?回去睡你的觉去!”
“哼,稍等片刻我还来,我看你能撑多久。”如轩饶有兴趣道。
事实证明她高估她亲哥了,完全不用稍等,一转身的功夫那位的眼睛就又闭上了,睡得比刚才还死。
“姬如轾,姬如轾?”如轩连叫了几次,这厮才醒,不耐烦地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如轩懒得解释,凝视他半晌,上前去拖他,“少装模作样了你。”
“别来烦我!我今儿非把它读完不可!”姬如轾恼怒,半梦半醒地推开如轩,瞪圆双目,实际魂游天外,已经瞅不清字了。
如轩没辙,看他颇有一番决心,想了想,说:“要不我帮帮你,让你清醒点?”
姬如轾语调飘忽地哼唧一声,俩眼珠快不朝一个方向看了。
如轩于是去井边舀了一瓢凉水,直接浇在了他脸上……
片刻后怒吼声惊飞了院外几只鸟儿 。
次日,姬如轾让她还这么干,说效果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