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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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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妖又如何,是仙又如何,姬如轾不在乎,世人也并不在意真相。就连苏耐自己,也好似无所谓。从雾胧狐仙到作恶妖孽,从将军养子到玄武营杂役,他只是他,哪管身份几多更改,只这一点始终如初便好。
风云变幻,浮世飘摇,若为身外虚名所困,岂非庸人自扰。
寒城之外,夜雨滂沱。苏耐全身尽湿,拖着重伤未愈的身躯,来到养父端木毅的埋骨之地,跪在墓碑前,久久沉默不起。
他没有保护好久儿,也未能救活她,数年的筹划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自身大仇未报,更遑论为义父洗刷冤屈。
义父恐怕在九泉之下早就听腻了道歉的话。苏耐不想再多说些什么,此番只是想在离开之前,与之告别……
风歧必然会倾尽全力捉拿他,北荒境内已无安身之地,他必须南下,逃亡中原才行。
此后在异国他乡,又将孑然一身熬过漫长岁月。
母亲,义父,久儿……我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赴地下与你们重逢。但求此生终结之时,能少些遗憾愧疚。
苏耐在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长叹一声,踽踽离去。
溶洞内,弗谖为姬如轾包扎完毕,轻声道:“外界天快亮了,我送你回去吧。”
姬如轾点头:“谢了。”
他转过身来时,发现了她的异样。弗谖像是很冷,已用麻衣将整个身子裹起,苍白如雪的容颜显露出一丝疲惫。
她不顾虚弱动催动大量灵力离开朗卓前去压制邪咒,亦是铤而走险,对她如今的状况无异于雪上加霜。幸得泸湖加持,才没有陷入沉睡。
“你没事吧?”姬如轾知道问这一句多多少少有些欠揍,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弗谖顿了顿,嗓音无比嘶哑:“还好,只是累了而已,不必担心。”
“别太着急禁地的事,先恢复好再说。”姬如轾忙道,“这边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叫我来!”
“嗯……再会。”
狼山外,倾盆大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破晓时分才慢慢停歇。玄武营柴屋改成的破旧牢房内阴冷潮湿,姬如轾醒过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一件有点眼熟的衣物。
角落里传来阵阵鼾声,林群靠着墙睡得正香,姿势十分别扭,两个眼圈还红着。
姬如轾笑笑,坐起来瞅了瞅,把他搭在胸膛上的胳膊扒拉下去,顺便扯下沾满这小子汗味的衣裳扔还给他。
林群缩了缩身子,觉得暖和些了,呼噜声变得更大。
幸亏自己之前不在,不然这一晚都休息不好。姬如轾心说。也不知这家伙是哪根筋搭错,非跑来牢里烦他。
门外有细微的脚步声,看守士兵拎着饭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看见他已醒,张口要说什么。
姬如轾指了指角落那死猪一样的人,示意他别出声。
林群一觉直睡到天大亮,睁眼时姬如轾早饭都已吃过,给他留了俩包子。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揉着酸痛的颈肩,昨天喊得太厉害扯到了嗓子,声音还有点沙哑:“老大你好些了吗?”
姬如轾点头,说:“没事,小伤而已。你怎么进来的?”
林群吞吞吐吐,老实道:“我把……把申何的手下给打了。”
“……”姬如轾一时不知说什么。
“脑子进水了你,也想被逐出去吗?”
本是一句玩笑话,林群却当了真,怔了怔,突然道:“我和你一起走吧!你和苏耐不在,我留下有什么意思……”
姬如轾看着他,神情略微严肃。
林群带兵的本事不差,如今即将升任百夫长。除任原与姬如轾外,狼山守军之中,便属他最为优秀。他自己却信心不足,从不觉得自身能力出众,总是情不自禁地依附仰仗别人。若是今后能壮壮胆子,放开手脚,必会有一番作为。
“我爹去世哪天,哪个王八蛋抱着我哭得死去活来,说为了他恩公在天之灵也要在军中好好效力的?”
林群愕然。
姬如轾拍了拍他的肩:“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冲动,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走了岂不可惜。我知道,你拿玄武营当家,怎么舍得离开。”
“可你们都……”
林群心中酸涩,眼里有了泪光。
姬如轾见不得他这副模样:“我们怎么了?我们关你屁事!我走了你不正好能捞个副统领当当?怎么着,还不够你开心?”他忍下怒气,叹了叹,“任原年纪也大了,有些事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你记得……替我帮他分担些。”
“一定!”
变故接踵而至,身边两个至交相继离开,再也没有可以全心依赖信任的兄弟,此后诸事就要他林群独自承担。
两日后分别,他说:“如轾,我等你回来。”
副统领走后,玄武营仿佛被抽去一丝生魂,变得死气沉沉。两方阵营各自憋着一股气,在训练中暗暗较劲,没几人在意操练场前那尊石狼雕像之上的铜戈何时换成了一柄长枪。
马车在古道上急速颠簸,尘土飞扬。任原瞪起俩眼睛,盯着面前这得意洋洋的兔崽子,气得胡子直抖。
“瞅啥?这可是你说过的,而且昨夜里不是又答应了一遍,拔起来就归我嘛,想反悔不成?”姬如轾双眼一眯,骄傲地扬起下巴,将手中长戈举到面前端详,轻轻擦拭着,“这个月军饷都没领到,不顺走点东西怎么甘心?”
任原虽然很想抡起拳头锤他一顿,但见这小子又恢复平日那没皮没脸轻松放荡的样子,倒也舒心不少。
“以后打算怎么办?”大统领浓眉一挑,表示关心。
“先回家住一阵子。”姬如轾回答,“听说北荒西南新开了条商道通往大周,我打算去看看。”
他心说不喜欢寒城,想换个地方生活,不知道如轩是否同意。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任原这大老粗仿佛天眼乍开,看出他的心思,没忍住问:“还回来吗?”
姬如轾定定看了看义父,方才的念头消下去些,他粲然一笑:“当然,出去玩玩,顶多三年五载,不回来我上哪去?”
任原却神色落寞,似有心事,敛目道:“回来干啥,北荒这地儿,早离开早好。顺着那商道往南,去秦国安个家吧。”
姬如轾听他一反常态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诧异:“为什么?”
任原目光闪躲,沉默片刻,突然开始骂骂咧咧:“这地方老子待着也不爽!奶奶的,什么破统领,当得老子憋屈!军饷减半,粮草克扣,随便来个什么玩意都敢骑在我脖子上撒尿!”他骂着骂着一指干儿子的鼻子,怒道,“还有你!小混蛋,属你最气人!这回放你出去最好给我闯出些名堂来,过几年老子撂挑子不干了,找你给我养老!”
姬如轾哈哈大笑:“行!不用你找,到时候我来接你!”
距柳村五里远的土路上,姬府那辆已有些破旧的马车陷在了泥沼中,驴蛋在后面卖力推车,如轩下来帮忙。
两人满头大汗,只让被泥泞绞住的车轮转动少许,一泄力,车身又重新倒回沼泽。
正苦恼时,远处马蹄疾来。如轩一抬头,望见了扬鞭驾车的姬如轾。
少年凭他那双鹰目大老远便认出自家妹妹来,貌似心情不错,笑着向她招手。
“……”如轩内心却是五味杂陈,这厮但凡早来一点,她和驴蛋叔也不必急着去狼山,折腾这一遭。
兄妹二人短别重逢,状态迥异,出事的那个哼着小曲云淡风轻,担心的那个阴沉着脸气喘吁吁。
姬如轾将车停下,还没说什么,就见如轩一手叉腰,一手指指他,又指了指身旁的马车。
意思很明确:给我下来推车!
她懒得心说,姬如轾也一瞅就能明白,跳下来让她和驴蛋站远些,然后猛地将兵器刺入车轮之下,单手发力一撬,马车便晃荡着离开泥沼。
“不愧是少主!”
驴蛋叔一夸,姬如轾便得瑟起来,大摇大摆走到如轩面前,以眼神示意,想要这刚一见到自己就莫名其妙生起闷气的丫头也对此表示些什么。
他颈上也有鞭伤,如轩这才看清楚,眸光一凝,上前一把揪住他衣领,心间急道:“受伤了?怎么回事?”
“干什么干什么……”姬如轾气焰顿消,扯开她的手翻了个白眼。不知为何他每次见如轩满眼担忧地盯着自己,总会心里发怵。
“蹭破点皮你至于大惊小怪的吗……”
任原从车内慢吞吞地出来,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放哪门子屁呢?差点让给打死,还蹭破点皮……”
姬如轾心道不好,果然如轩闻言就如小猫炸毛,又惊又怒,不依不饶,非要他解释清楚。
回到柳村,花了整整一顿饭的功夫,如轩终于心平气和,还是在亲眼看过他的伤后,才放下心来。
翌日,姬如轾陪她送阿久回了家,返程途中,将苏耐所说有关久儿的部分告知于她。
如轩表面上保持平静已成习惯,只是在听他讲述时,不被觉察地揪紧了手帕。那段回忆如今纵然模糊了很多,也依然是她心底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痛。
姬如轾问他是否怨恨苏耐,如果是,下次见到那家伙他便替她出口气。
如轩轻轻摇了摇头。此事对自己影响不大,最终还有受益,她是没有生气,只是觉得阿久无辜。
“那就替阿久狠狠打他一顿!”姬如轾说。
如轩瞥了他一眼:你就是想揍他吧。
“……没想到被你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