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故梦》剑之缘

66、第六十六章

　　七月，天气酷热，有急报称狼山南麓几处村庄又遭遇山匪。姬如轾立即领一队人马启程前去，但扑了个空。

　　军队驻守于离水河畔最南边的柳村之中，此地较为封闭，村民大多胆怯，被问及匪徒行踪时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他们在附近发现可疑痕迹，推断贼人是往东逃了去。沿河流向东北行约十里，便是曾遭山洪，两年前不明原因荒废的柏村。

　　这日黄昏时分，姬如轾欲带人去柏村，柳村村长觉得这支军队纪律严明，首领虽然看着面相不善，但言行却很正，于是他踯躅再三，赶来相劝：“大人可去不得！那地方邪门！当年柏村人逃来我们这里，说有魔鬼闯进了他们村子，要不是老天事先预警让村人以为山洪要来，都躲去了外面，那一晚恐怕没人能活着！我起初不信，带人去看，果真撞见遍地死尸，牲口都让魔鬼给杀光了！回来我就封了路，两年来没人再去过那边。”

　　老村长语气激动，兵士们觉得他太夸张了些，纷纷议论：“村子进鬼？怎么从没听说过？还以为是被山洪给冲了。”

　　“说不定山匪见没人敢去，就躲在那儿呢。”

　　姬如轾皱眉：“出这么大事，你们不报官反而封锁消息？”

　　村长抹了把汗，愁眉苦脸道：“不光柳村是如此做法，附近其他听到消息的村子也一样只是封路而不敢上报。若是引来了官兵，那成百上千不愿作为的人都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得给足了报酬才肯走。我们实在供不起啊。”

　　众兵士顿时哑口无言。

　　“哎哎军爷！我可不是说你们。你们和那些官兵不一样。”村长连忙解释，“要不是玄武营的军爷来山南巡逻惊跑了山贼，我们就遭殃了。”

　　姬如轾咬了咬牙，斜睨他：“要不是我们的人回报有匪徒出没，你们也打算压下来不说？”

　　“没办法，没办法啊……”村长摇着头，“这年头哪还分得清好坏。上次泥流爆发，从路城赶来救济的那支守军狮子大开口，差点没弄垮我们村子……乡亲们都怕了，再苦也得受着，不敢求人了。”

　　士兵听得义愤填膺：“路城那帮王八蛋，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还嫌不够？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算什么东西！”

　　姬如轾喝止议论，整顿军队准备出发，在村口拉住缰绳转身对柳村村长道：“按理说你们这儿出了事是得找路城守军，但都知道这边怪事多，那帮蛀虫轻易不敢来。我们营前几年忙着练兵打仗疏忽了，跟乡亲们道个歉。以后再有状况，差人通知玄武营，东边古道岔路口就有外遣巡逻队驻扎。狼山附近百里以内，都归我们管了！”

　　村长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好、好！多谢军爷！”

　　他急着要拜，被身边一小兵搀起，不禁落了泪。

　　姬如轾不再回头，领兵向柏村行进，余晖映亮这支队伍百余名年轻人坚毅的面容。为首的少年身姿挺拔，眉宇间蕴着股傲慢与狠厉，策马到开阔的平原之上，忽然转身以雄鹰般炯炯有神的双目遥望天际。

　　夕阳已落下不见，绯云如火焰燃烧，西天泛起奇异的橘红色，仿佛有道道火光如同波澜晕散。他的目光越过高远的苍穹，只见北方乌云密布，低垂如幕，愈加凝重，青紫色的云层中隐约形成几处漩涡。

　　“统领，您怎么了？”身侧卫兵问。

　　姬如轾心中升起一股不详之感，吩咐下属：“转向南走，加快速度，天黑前到最近的村庄落脚。”

　　“是！”众兵士便随首领向南。

　　是夜，狼山电闪雷鸣，继而暴雨如注。林群打呼噜又闭住气了，在睡梦中正憋得难受，突然被剧烈的震感惊醒，还以为是张山把他给踹了下去。

　　“二百四十八，你就不能轻点？”他揉着惺忪睡眼抱怨，随即发现不对。四周还在震动！

　　老天！又他娘的地震了？

　　林群衣裳都没顾上穿，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紧接着发现更诡异的事情。屋里除了他竟然没有别人！

　　海哥呢？二百四十八呢？苏耐呢？

　　他到底醒是没醒？该不会还在睡梦中？

　　林群满脑袋疑惑惊慌失措地拉开房门冲出去，被大雨浇成了落汤鸡，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听见自己养的大黄狗狂吠，便朝那方跑去，牵了狗到处召集自己的下属汇合。一路上东奔西顾却始终没看见同屋的其他三人。

　　林群忍不住暗骂：这帮没义气的家伙，跑了都不知道叫我一声！

　　年初的地震没有波及玄武营，但营里加强防范，加固了房屋，这次地震虽然强烈，却使建筑损毁不多，也无人伤亡，不知是否得益于此。

　　震动持续了约一炷香时间，暴雨也骤然停止。大统领任原等基本安全后，吼了一嗓子，将玄武营所有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新兵聚集于操练场上。窝在角落里迟迟不肯露面的、走路哆哆嗦嗦的被单另揪了出来。

　　申何在任原的注视下恼火地甩开了亲信的搀扶，狠狠瞪了那大汉一眼。

　　“都站好了！”任原指了一圈底下这帮萎靡不振的新兵，“老子带兵打仗二十年就没见过你们这么怂的！”

　　申何知道他把自己也骂了进去，攥紧了拳头。

　　任原转头对申何说：“监军大人，吓着了吧？是不是一肚子怨气？怨你爹非要让你带人来这种鬼地方？”

　　申少主气得偏过头去，默不作声。他的家奴石旺道：“大统领，您这就欺人太甚了吧？分明就是针对我家少主和我们的人！”

　　任原大怒，唾骂道：“你算哪根葱敢在这跟老子叫嚣？你家少主在我这里也只是个下属！什么你们的人？进了狼山军营就是老子的兵！老子见不得自己的兵随随便便就给吓尿！”他骂完仔细嗅嗅，还真闻出点味，不禁又怒，“申何！从今往后和你带来的这些新兵一起加倍训练！”

　　“老子凭什么听你的？你算什么东西？”申何破口大骂，要冲上前去和任原理论，被石旺拦住。

　　大统领笑了：“哈哈，我算什么东西？算你大爷！知道你小子不服气，拉帮结派想造反，行啊，老子等你蹬鼻子上脸呢！但有本事先把胆子练肥啊，至少别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底下众兵士噤若寒蝉，任原愤然挥手散了队伍，独自向主厅走去。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跟来，任原回头，见是百夫长林群，问：“咋啦？”

　　林群慌道：“大统领，张海张山还有苏耐不见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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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山林之中，一簇火焰在湿润的泥土上凭空燃烧，光芒照亮三个人的面孔。

　　张海脸色惨白，紧紧抱着怀中毫无声息的弟弟。苏耐满头大汗，脸上疤痕近乎裂开，双手维持火焰不灭，已快精疲力竭。

　　“不可能的，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活得那么健康。为什么毫无征兆，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张海像得了失心疯般不停地念叨。

　　“他的阳寿确实已尽，而且似乎是在很多年前……”苏耐道。

　　张山的眼角与口中流出鲜血，张海惊得神魂俱散，拼命为他擦着，压抑自己的哭声：“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苏耐！”张海的手上沾满鲜血，失声痛哭：“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苏耐忍着咒术反噬的剧痛，咬牙说：“抱歉……现在天时地位均不对，刚刚又有大雨和地动，我根本无法看到。你最好再想想，有什么关键点……让我可以借用。”

　　张海瞪大眼睛，绞尽脑汁搜寻着久远的记忆。屠杀，血迹，尸体，洞窟，毒虫，孩子……在黑暗的最深处，是……一个人……

　　“女人！”他大叫，“一个绿色眼睛的女人！”

　　火焰猛然跳动，无风而变换了形状，边缘光芒渲染之处开始浮现明暗不一的斑块状影子。苏耐余光瞥见张山满脸是血，张海绝望至极的模样，不由得记起往事，心中一痛。他低低吼出声来，用尽气力迫使火焰显像，但在最后时刻，灵力连结像绷到极致的琴弦，铮然断开了……

　　张海的希望也随着火光的消失而散去，他呆呆地张着嘴，好似一尊石像。

　　苏耐大口喘着气，按住钝痛的心口，勉强说话：“对不起，我尽力了……灵火唯一的指示是……往山里去。”

　　“快……往山里去。”年轻男子的话语轻若微风，仿佛从耳畔吹到张海脑中，唤醒了他沉沦的心智。

　　张海艰难地扭过脖子，却发现苏耐竟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但此时他无暇顾及苏耐，只如以往那样，熟练地背起再度昏死过去的弟弟，一步步朝无尽黑暗走去。

　　狼山深处，传说中无人生还的鬼神栖息之地，如同儿时的他心目中无比恐惧的北方。但他义无反顾地去了，只是想知道是否还能再寻到希望。

　　终于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翻出了那些记忆。他想借着曾遇的奇迹燃起勇气，让自己一直走下去。

　　张海，南楚之巫奴隶一族，于战乱中侥幸逃脱，不慎落入毒虫洞窟，被同困于洞中的一对孪生兄弟救下。

　　孪生兄弟之中的弟弟为他吸出伤口中的毒素，他发誓将永远保护这兄弟二人。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们找不到出口，三个孩子相拥取暖，捡食虫豸尸体而活。

　　又过去许久，孪生兄弟之中的哥哥发生异变，丧失神智，想要吃了自己的弟弟。那是一场极度可怕的噩梦……

　　再后来，张海背着鲜血淋漓的张山，看到了黑暗尽头的蓝光。

　　被钉在石壁上的少女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问：“你想让他活下去么？”

　　张海疯了似的点头。

　　少女对他说：“往北方去，会有一线生机。”

　　往北方……往山里……

　　张海背着张山走，由南向北，由山外向山内，从黑暗中来，到黑暗中去，忘了来路，不知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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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章配角戏份偏多，我尽量压缩一下哈。